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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怎樣打扮才得體?隨鄉入俗,打扮得港氣一些吧,不行!再港氣也轟動不了香港,人家摩天大廈,立體交叉膩味了,我想起去年在桂林,參加喜劇電影座談會的情景。我坐著豪華的遊輪遊漓江、陽溯,感到新鮮愜意。可是外國人和港客不這樣,他們雇著“劉三姐”的小小竹排,戴著鬥笠,打雙赤腳伸進漓江水裏,感到新奇有趣。也難怪電影《黃土地》在大陸不叫座,卻轟動了香港,人家對於那漠漠的黃土,原始的信天遊,古老的婚禮,麻木的感情,對於落後、閉塞、愚昧感到新奇。
我們的感覺跟人家翻一個個,我們拚命崇洋,人家愛土,在中國,古老的戲劇發生“危機”了,人家可來勁,那外國的女大學生戴著眼鏡穿龍袍照相,扮演楊貴妃醉酒呢。
我決定以土取勝,還是穿我的三十個夏天一貫製的白圓領汗衫好:得體,自在,涼快。時值最熱的酷暑,天熱無君子嘛。
在深圳下車,在海關的候檢室等待過關,一看前後左右,全是一色港式打扮,唯有我特別打眼,雞裏頭插隻鴨。
聽人家說,過海關是怪嚇人的,盡管你沒有走私販私,私帶古玩字畫、黃金白銀,還是兩腳打戰。而我,一看我這白圓領汗衫,人家一揚手我就過去了,大概我不象個不法分子,剛才臉紅了一陣,這會浮起得意的微笑。
過了九曲彎回的羅湖橋,便是另一種光景。我們的海關人員注意的是物,而那邊穿著英國製服的海關人員卻注意著人,他們仿佛時刻保持警惕:你會不會是冒充一個什麽關係混過來的,而且會賴在那裏不肯回來。因而,我這身打扮就仿佛更加證實了他的判斷,用異樣的眼光,盯著我的白圓領汗衫,我意識到不祥之兆即將到來。
我坐在擁護封閉的候檢室等待著,整個房子裏的人保持了安靜,注意地聽著從候檢室側的一排小屋裏發出傳呼,然後挨個地被召到那小屋子裏聽候盤問、“審訊”,好容易輪到了我,走進號子裏去。
看來,那是一個海關的官員,他拿出一張英文的表格叫我填寫,並且問我:“你能說英語嗎?”
我說:“我習慣說國語。”看來他也是個中國人,怎麽領了香港總督的薪水,就忘了中國話呢?我有點生氣。
他又問:“你能說廣東話嗎?”
“說普通話吧!”我憋著一口氣。
看來,他沒有強過我,隻好說:“那麽,請原諒我用不流暢的國語,跟你對話吧。”
對話很簡單,你到香港幹什麽,親屬姓什麽,叫什麽,住哪裏,電話號碼是什麽。
其實,我在表格上都填寫好了的,通行證也標明了我的合法身份。可他仍然這麽問,仿佛那些文件是檢來的。
問完了,我又出外等著。我知道,這是向我去的地方通電話,看我的對話是否實在,而且叫我的親戚擔保,我能按期回去,不至超過期限在香港逗留。
我感到受了辱似的。五十年代、六十年代我受過比這更大的侮辱,但那種時候我咽下來了,也不得不咽下來。因為, 那是受我的同誌的辱,而現在,我們不是同誌。
一個鍾頭,兩個鍾頭,整個的上午過去了,我的嗓子幹得冒煙,又在打肚皮官司。這個時候,有提籃的女人來了,籃子裏盛著麵包、紙盒汽水。
我問:“多少錢一盒?”
“沙門。”她隻會說廣東話,加上手式,我懂得是三塊港幣。
我問:“人民幣行嗎?”
“也行。”她說:“也是沙門!”
“哼!我輕輕地哼了一下,負氣地去打開自來水龍頭。我寧可喝從大陸送來的生水灌一肚子,也不願我們的貨幣在這兒貶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