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有人把辦公室的百頁窗打開來辦公覺得很是驚奇,這麽不忌諱別人的目光似乎少見。因為是在同一個辦公樓,又是出進電梯、去洗手間的必經之地,所以裏麵的行為總是一覽無遺:兩個女人,一個坐在靠窗的位置,高高大大、濃眉大眼;一個坐在裏麵靠牆的位置,單單瘦瘦,高鼻凹眼。她們坐在電腦前辦公、查資料、打電話、與客人談話,吃飯、化妝、隨意說笑等,從不在意窗外的目光。每天我都要從她們窗前經過好幾回,也時常為那扇打開的窗弄得眼花瞭亂:時不時,一條色彩鮮豔的紗巾不經意地掛在了窗前;時不時,一束燦爛的鮮花怒放著自然的美麗;時不時,一個誘惑的裝束散發著女人無限的魅力。有一天,我居然發現窗內的女人們頭戴紙帽、身穿工作服,自己動手把辦公室的牆徹底粉刷了一遍。那草綠為主的色彩改變了我眼中慣有的白色,撲麵而來的是一種田園風味。後來,她們竟把辦公室布置成了一個藝術的陳列室:枯根伸展著奇異的枝丫,不同特色的小玩意懸空搖晃;沒有玻璃的原色鏡框,直視著不對稱的畫麵;一排日本紙燈從小小的白色內透出悠靜的黃色;臨窗的小茶壺斜斜地流淌著一股鮮活的淨水,恰似寧靜中不息的生命在奔流……
我詫異美國人純粹的自由與開放的個性!
有一天,我打窗前經過,一個燦爛的笑從窗裏飛出,還伴著揮舞的手臂。我扭頭看看四周,沒有別人,這種像老朋友似的招呼分明是衝我而來的,可我並不認識這個靠窗的女人呀。我回給她一個極不自然的笑,可能還帶著一點僵硬,畢竟在我的生活經曆中還沒有出現過天上掉下的友情。後來這種笑接受多了,我的表情也自然多了,我從心理上接受了這種不需任何理由的微笑與友好。我開始走近這個具有微笑感染力的既漂亮又大氣的女人,並把自己收藏的小禮物送給她,讓她的“藝術室”再多一份中國特色。於是,我們也正式互相介紹了自己:“卡羅琳娜”。“索菲婭”。握緊的雙手似乎正式見證了我和她的友情。
說來也奇怪,自從有了這意外的微笑後,我的心情好像也有了些許的不同。每天,當我從緊張的工作中,從麵對電腦的麻木中,從缺乏笑容的空間中走過這扇窗前時,我的心就會感到特別的輕鬆與愉悅。隔著窗兒,我讀著她的歡樂:一幅藍天白雲的清新畫麵,一幀夕陽滿天的黃昏景色,一臉天真無邪的燦爛笑容,一襲性感美豔的時髦服飾,一組充滿友情的歡樂相片。我感覺到,她正在享受生命中的一切美好:青春、歲月、工作、生活、愛情與友誼!
有時,看她穿著連身的網狀式衣服,性感又漂亮,我就忍不住開玩笑:“你方便時怎麽辦啊?”“有秘密暗道!”她笑得燦爛。有時,我打扮得漂亮一點,她就在窗內用手畫弧;我來一個優美的舞姿旋轉,她就快活得拍手大笑。有時,我故意歎息自己太老了,不再年輕漂亮,她就把一臉認真的表情送給我:“你的思想很年輕!”有次,我正埋頭工作中,她敲門進來,當著所有同事們驚訝的目光,把一束鮮花送到了我手中,花中的小卡片上寫著:分享快樂!我感動得擁抱了這個快樂天使,她真的使我獲得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樂和友情!
卡羅琳娜以她的微笑征服了我,讓我第一次感覺到微笑的感染力和魅力。因為微笑,我覺得同事間多了一份親熱,工作中多了一份樂趣,生活中多了一份美好。還因為微笑,使我和不熟悉的人之間多了一份信任與真誠。
有天,她很激動又慎重地對我說,今晚我們一起吃飯吧。以為她是要回報我曾有過的大方或是增進感情,我欣然同意了。
下了班,我們約在電梯門口見,卡羅琳娜和另一個人站在一起。當我還來不及反應時,她大方地為我介紹:“這是我的未婚夫辛迪亞。”辛迪亞?這名字聽起來怎麽像女人的?未婚夫?為什麽不說男朋友而要用一個這麽正規且不直接的稱呼?我心裏充滿了一個巨大的疑問號!再看看她身邊的這個人,又矮又小,鼻梁上架著一付眼鏡,黑黑的長發在腦後紮成了一個馬尾,一襲黑衣,腳上的皮鞋很中性,但說話的聲音如女人。我的第一反應是:不男不女,根本配不上可愛的卡羅琳娜!卡羅琳娜意識到我心中的狐疑,輕聲地對我說:“對不起,我沒有告訴你,我是同性戀。”一個炸雷在我心中霹響!同性戀?卡羅琳娜?微笑女郎?一時間這劃不成等號幾個名詞使我愕然無語!
我心裏開始別扭起來。他們上了我的車,一股刺鼻的香味讓我無法忍受!我悄悄放下了車窗,內心卻翻騰著一股說不出的怪味。
“你父母同意嗎?你們打算結婚嗎?你不想要小孩嗎?”我實在忍不住心中的疑問,總覺得她應該是嫁一個英俊男人、生兒育女的幸福女人。雖然我不是第一次聽說同性戀,但這麽真實而直接地與同性戀者在一起吃飯還是絕無僅有的,何況卡羅琳娜是我自認為熟悉的“正常女性”!
“我們是同學,相好十年了。我們現在住父母家。一開始父母也反對,但後來接受了。以後我們打算自己買房子。我們還準備結婚、要小孩。”
我看得出卡羅琳娜對“他”的愛,卻想象不出這對“未婚夫妻”是怎樣在一起親熱相愛以至同床共枕?我看看性感的卡羅琳娜,再看看瘦小幹癟的辛迪亞,心裏的反差很大,感覺不是滋味。
那頓晚餐我胃口全無,他們沒有主動買單,我也沒有照單全付,美國的AA製讓我心裏坦然。
我在火車站放下了他們,他們沒有自己的汽車,要乘火車回好萊塢的家。我開著自己的車跑了,心裏亂糟糟的。在美國都快六年了,可美國的文化還時時衝擊著我。在這樣一個見怪不怪的國家裏,我是不是仍然有點小題大做?
為什麽二十五歲的卡羅琳娜不能過一種正常人的生活呢?在她那麽熱愛生活的微笑裏難道還包含有一種逆反的心態嗎?也許,人們眼中的“正常”並不是她所希冀的,她追求的是自己心中的所喜所愛,是不需別人認同的一種快樂生活。在我還不能完全理解和接受同性戀的行為時,我隻能默默祈願卡羅琳娜的愛情和婚姻能像他人一樣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