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那天,一打早兒,羅殷達才從相好的宅子裏出來,抬眼就見一熟人兒——
“喲,吉爺,偏了您哪,”緊著打個千兒,“吃了?”
“您吉祥。”對方,也就是吉飛,也連忙還禮,“老爺兒(太陽)才起,您這(音為“這一”的連讀,下同)是哪兒逛去呀?”
“您沒聽著,今兒個奧夫雷沙在天橋耍把式——油錘貫頂、金槍鎖喉、胸口碎大石……什麽五的。我去瞧瞧熱鬧。”
“唉,想不到當年的善撲營第一勇士,到而今……”吉飛搖搖頭,“這世道!”
兩個人感歎了一番分手,吉飛這才往賴恩府上來。賴恩依例早起,正在廊下喂鳥。
“來啦——你瞅我這百靈怎樣?十三套眨眼就全,隻差學摸(找)隻好紅子來教它。”
“好鳥,”吉飛先誇了一句,然後從懷裏掏出個扳指來,“您瞧瞧這個。”
“呦嗬,好東西,”賴恩接過扳指來一瞧,立碼兒把鳥籠子掛起來了,“哪兒掏摸的?”
“昨兒個我在琉璃廠碰一棒槌(傻瓜),南邊來的,滿身上好東西尋思變賣。我就告兒他,趕明兒直接給他領一大主顧去,省得零敲碎打的也不爽快呀不是。”
“人呢?還在琉璃廠?領來呀!”
“這小子膽兒小,不敢進您這豪門大宅,現而今在家客棧裏等著,等您上門去看貨呢。”
“嘿,這猴崽子架子不小——也行,咱爺兒們一塊兒摟摟(看)去,”賴恩忙喚下人,“齊思理,備馬,套車!”
出了門先奔琉璃廠。“這是……”吉飛不明白。“先得去找個人哪。”
來到“悅寶齋”門口,賴恩可著嗓子喊:“老歐,出來!出來,有好東西一塊兒去摟摟!”
才叫著,歐貝一身青布褂子、架一副金絲邊眼鏡,從門裏踱出來,一言不發打個千兒。
“交待一下夥計,你跟我們去瞧點好東西,”賴恩見歐貝不動,“嘿,咱爺們什麽時候耍過你玩兒?”
歐貝一言不發,又進去了。
“這人不招怠記(喜歡)。”吉飛在旁邊開了口。
“可是他有本事哪——商彝周鼎、名人字畫,隻要一過目,”賴恩笑著說,“嘿,據說八大的畫兒,他這麽一瞅,就知道是明朝時候畫的,還是清朝時候畫的……”
“年紀不同,心情不同,我也瞧得出來……”吉飛還在嘀咕。
“……清兵有沒進關,打了多遠,南明是隆慶啊還是永曆啊在位——厲害吧,哈哈。”
說著話,歐貝又走了出來,一言不發又是個千兒,然後上車。
三人繞了個圈子,來到目的地,上樓進了客房,原來那個“棒槌”也不過三十歲上下,長得倒是眉清目秀。
“來,把你的東西都拿出來。”賴恩進門就喊,把那小子嚇愣著了。
“這位就是我跟你說起的大主顧,賴爺——這位呢,琉璃廠有名的歐四爺,”吉飛上來介紹,“這位朋友江南來,姓楊名文理。”
三個人一起抱拳作揖。賴恩望著他:“拿出來吧。”
“哎,”楊文理答應著,從床底下拖出一個小箱子,開開鎖,揭開蓋……
“嗬,好,”賴恩感歎一句,“老歐,你來鑒一鑒。”
歐貝湊近去,取出幾樣來看看,然後轉向賴恩:“這都是長毛子宮裏禦用的東西!”
賴恩一愣,問楊文理:“你哪兒來的?”“是……是先父留給在下的……”
“嘿,別告兒我說你爹是楊秀清,”賴恩一瞪眼,“實說吧,別跟爺兒們耍這種哩格兒楞(花樣)!”
“真、真的……先父名諱,上泰下隆,早年也在天京……啊不,南京住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