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季節,各大公園相繼會舉行菊展,中山公園的唐花塢給我的印象很深。京城南部的花鄉是菊花的培育基地,假若你有時間,到花鄉各處走走,連片的大棚之間,會看到姿態各異姹紫芳菲的品種。平日裏,那些大的花卉市場以及街邊花店,隨處可見她的影子。
菊花屬於雙子葉植物中的菊科,菊科是植物界最高等級中的一群,大約等於動物界的靈長類。花的構造最進步,種類最多,整個菊科,一萬五千多種,單就菊屬來說,也有一百四十多種。她的祖宗來源於兩支,其一是原菊,產我國和日本,多年生草本植物,二三尺高,稍微木質化,枝分杈少,葉子上麵生短毛,短毛之間敷滿白粉,秋季開頭狀花,外部有一圈兒舌狀花,大約像是縮小版的向日葵,白或紫,菊花中的大花品種都由這一種演變而成;另一種叫小原菊,莖比原菊高,多分枝,體被短柔毛,葉子薄缺刻尖銳,花不大,四五分的樣子,比一塊錢硬幣略大,有點兒袁大頭的模樣,花於10月下旬,小菊品種都是由她演化過來的。
菊花的分類是從花朵的大小上說的。花朵直徑大於四寸的稱為大菊,四寸到二點五寸之間的稱為中菊,小於二點五寸的稱為小菊。由於菊花的花瓣形狀各異,平瓣(羽毛狀)、匙瓣(馬蹄狀)、管瓣(吸管狀)紛披,其間還有闊狹、粗細、長短的變化,調以黃、白、紅、紫、各種雜色,使菊花呈現出千般變化富麗繁縟。
宋代以前的菊花雖然有各種異名,但尚沒有品種的名稱,隻有‘甘菊’一個名字,通過一個甘字,大家就可以推測出這東西是用來吃的,與觀賞無關。一種東西出現了,首先要問問能不能食用,一說到吃,所有人的眼前就會亮起來,這符合咱們國家的傳統。從吃上說,磨嘰的屈原大概是首屈一指的人物,《離騷》中:朝飲木蘭之墮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體現了詩人飲露當酒,食落菊瓣當肴的理想。讓我說,有些小家子氣實在不怎麽樣!露有多少,菊花瓣有什麽嚼頭?早晨往嘴裏滴答幾滴露水,天黑了,撿幾片兒沾滿塵土的菊瓣丟進嘴裏,高潔看不到,腸胃裏清潔倒是真的,大家要知道,他老先生生活那個時代的菊花還處於野生狀態,跟咱們現在泡水喝的杭菊大小差不多,並且是豔俗的黃色。試問,這樣的人,如果活在當下,趕上國家救濟製度不健全來不及送安定醫院調理,不死等什麽?另一個人也應該提及一筆,哀哀怨怨的陶淵明大師,《飲酒·五》中: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所采的菊花在當時是很不起眼兒的野花,遠沒有上得廳堂。哈腰薅一把菊花,就被後人推崇羨慕到極致,口口聲聲言說自己是隱逸派,不願致仕,恐怕是想當公仆而不得給自己打打氣,申舒一下胸中的鬱悶之氣吧。這與後來的袁世凱項城垂釣窺伺天下有什麽區別呢?甭說自費整日顛簸在路上的驢友們生氣了,一天不上公園兒遛彎兒渾身就刺癢退了休的大爺大媽們也有資格笑話他呀。
縱觀曆史,我並不孤單,持這種觀點的大有人在。南北朝之前有好些人瞧不起這種土了吧唧的野花,把她叫做草。《山海經》和晉代周處的《風土記》中都這樣叫,劉宋時,鮑照的詩甚至說得更陰險:酒出野稻田,菊生高崗草。味貌複何奇?能令君傾倒!
還有一個人讓我想起來就想大嘴巴抽他,黃巢。這家夥是個吃人魔王,沒一丁點兒人味。王八蛋生在一個私鹽販子之家,讀過書,上長安趕考,沒考上,臨走寫下這樣的詩句: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回家繼承了祖業,販私鹽,受到政府打擊,嘯聚人馬造了反,極度仇視社會,殺人無數,所過之處,赤地千裏,百姓淨盡。《舊唐書》記載,這個混蛋創造了中國曆史上一個奇跡:把百姓抓來,舂成肉糜充作軍糧,半機械化流水線作業。圍攻陳州一年,周圍的百姓吃光了,‘縱兵四掠,自河南、許、汝、唐、鄧、孟、鄭、汴、曹、徐、兗等數十州,鹹被其毒。’如此大規模吃人恐怕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不知道藝謀張導當初選電影名字的時候是怎麽想的。
如此魔頭,懶得多說壞了興致。就從他的詩裏看,黃菊花在唐末還是主流。菊花最開始是黃色的,(這個見於《禮記·月令》中:季秋之月,鞠有黃華。)可以看出來。一直到了唐朝初期,還隻說她‘金英’、‘黃花’,至於花朵的形狀大小,也沒有多大變異,大約離野菊的樣子不差太遠。時針指到了唐代中葉,出現了詠白菊的詩歌,辭意間顯示白色出現於當時比較稀少名貴,令人驚奇。
劉禹錫《和令狐相公玩白菊花》:家家菊盡黃,梁國獨如霜。
白居易《重陽席上賦白菊花》:滿園花菊鬱金黃,中有孤叢色似霜。
李商隱《和馬郎中移白菊花見示》:陶詩隻采黃金實,郢曲新傳白雪英。素色不同籬下發,繁花疑自月中生。
稍後呢,大約有了紫色。
宋代劉蒙《菊譜》中引用陳藏器的話說:‘白菊生平澤,花紫者白之變,紅者紫之變。’
蕭穎士《菊榮篇》:紫英黃萼,照耀丹墀。
杜荀鶴:紫菊叢叢色。
菊花之所以穩居四君子之一,主要還是會趕時氣托自己的命好。由於她重陽前後開花,下霜了,百花肅殺,獨顯她的身姿,雖然當時並不怎麽好看。六朝時候,世道不忒太平,流言紛起,沒科學知識的老百姓盛傳服用菊花可以延年益壽,借了這股東風,菊花抖起了機靈,受到人們重視,到了唐朝,喜愛她的人逐漸增多。《輦下歲時記》中說:九月,宮掖間爭插菊花,民俗尤甚。
這股風,促進了菊花的栽培,北宋元豐中,周師厚《洛陽花木記》中已經收錄了二十六個菊花品種,到了南宋淳祐間史鑄《百菊集譜》就到了一百六十三個。有的名字還很動聽,譬如:蓮蕊檀心,金盞銀台。有人說南宋李清照的‘人比黃花瘦’一句中的黃花指代的就是菊花,如果是的話,雖然品種多了,還是在園圃中轉悠,並沒有普及開,否則,祖籍濟南的易安居士也不會滿眼都是瘦幹兒狼似的野菊。
明代更邪乎,高濂《菊花譜》中收錄一百八十五種,王象晉《群芳譜》收錄二百七十幾種。現而今,咱們國家有大約三十多個類型,一千二百多個品種,厲害吧!?
菊花公元四世紀傳入日本,日本人很喜歡,不言不語悄沒聲兒的當了國花。十七世紀初入荷蘭,人家荷蘭有鬱金香,根本不當回事兒。十八世紀中期傳入英國,英國好像也不很重視,自生自滅情況非常嚴重,類似墓地這樣人跡罕至的地方泛濫成災,於是,在人家的文化傳統裏認為菊花是不吉利的墓地之花,作為悼念亡靈的花卉流行開來。改革開放以後,這種習俗反流入大陸,每到清明節人手一束,排在殯儀館門口等著保安叫號,亦步亦趨,小跑著放在亡故親人的墓前。
菊花是十九世紀中期傳入美洲的,一樣不招人待見,拉丁美洲的人們甚至認為是‘妖花’,坐香蕉樹下啃甘蔗的時候,絕不會如屈原大師一樣,順手掐一片兒菊瓣填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