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校前的上街購物，是母女一起共度的快樂時間。那些天，我倆一有空閑，就不緊不急地在商店轉悠，挑選她喜愛的床單、被套、茶杯，晾衣架，甚至包括濾水器等生活用品。凡是腦子能想得起來的物品，我都盡可能滿足她，提醒她。
雖然這不是愛美麗第一次出遠門，但去上大學畢竟與以往性質不同。不知為何，我有一種嫁閨女的複雜心情。
女兒手上有一份購物清單，是歸她購買的寢室“共同財產”。原來，她與未來室友名叫傑西卡的女孩，早在網上成了要好朋友。她們商量好了分別買共用的物品，到時候兩人分攤各出一半。傑西卡已經買了一台小冰箱。
幾天前，開文已經把麵包車送去車行做檢修。換了腳閘，換了機油，水箱裏的水也加滿了。開長途沒啥問題了。
星期一上午，我陪女兒去洗印店取回一大摞她要的照片，隨後又去玫瑰資生堂買了一瓶爽膚水和潤膚霜。老板娘Rose與我相識多年，是我平時抹鼻涕眼淚控訴女兒罪狀時最忠實的聽眾。此時此刻，她羨慕地看著我們母女倆情深款款的傻樣，笑著勸我“回來時別上我這兒掉淚。”臨走，送了女兒一盒眼影彩妝粉做禮物。
辦完所有事回到家，已經接近中午。我催促兒子往車上放行李。女兒東西真多，光她的那些衣服就塞了滿滿兩箱子。後備箱滿滿當當裝好之後，我們與鄰居皮特揮揮手，上路280南再轉101南，直奔洛杉磯方向。
通 往P大學不到400英裏，基本直線距離。我和開文輪流駕駛。沿途穿過加州Central Valley大片的果園農田後，走過聖塔芭芭拉時開始堵車。往南繼續，正值黃昏時分，曠野平坦無垠，日落前的陽光直直刺入我的眼睛。我們沒有直接開去預定 的旅館，而是拐入通往P大學的山路。按照早就約定好的，我們要去接一個名叫亦然的中國女孩子一起用晚餐。
P大學是一所私立大學，座落在介於洛杉磯和聖塔芭芭拉之間的馬裏布小鎮，周圍全是山。開文是第一次來P大學。他一邊開著車繞山路，一邊對坐在後麵的妹妹 說：“嗬嗬，你要在這裏讀大學呀。沒幾天還不憋壞了你呀。”我馬上製止他胡說八道，偷偷用眼睛觀察愛美麗。隻見她正如兒子所說的，兩眼一片茫然地注視著向 後倒退的山脈，心事重重。。。
當初在幾所大學裏選定P大學，是有我們自己的慎重考量，也參考了升學顧問的建議。UC係統的公立大學師資與學生教學比例是1：350,這就好比一大群孩子 跳入一個公共遊泳池裏遊泳，老師很難記住每一個學生。對那些缺乏自我約束的孩子來說，容易鬆懈從而渾水摸魚，四年下來，基本學不到任何東西。P大學是私立 大學，每年的招生數額嚴格控製在一定數量內，師資比例1：22，管理嚴格。學生們基本小班製，要想蒙混過關，根本沒門兒。
對於我家的愛美麗，我很了解。她是那種能渾水摸魚過關就一定不會挑燈刻苦的女孩子，但是她很有韌性和毅力，吃得了苦。若放在一個陌生環境，尤其是艱苦環 境，她的適應能力會非常強，從而潛質也會得到充分發揮。P大學適合女兒。對此我和孩子他爹對她有信心。況且，P大學不但錄用了女兒，還給予了她一定數額的 獎學金，何樂而不為呢？ 當然，上了P大學，要想象從前那樣逛街購物吃餐館，估計也不是件容易做到的事。開車從學校出山去最近的鎮上，也要十分鍾時間。
亦然是朋友的女兒，剛從中國來P大學讀碩士研究生。我有托付在身。接上這個二十三歲的小姑娘後，我們一起去鎮上的日本料理店吃晚飯。把亦然送回她住處時， 已經夜裏九十點鍾了。開了一天的車，大家都很疲勞。亦然提議說，她的同屋還未來報到，公寓裏有空床位。於是，我們打電話到旅店退了房間，在亦然的客廳裏住 了一個晚上。
女兒溫順地躺在我的懷裏熟睡著。昨晚，我清晰地記得，她在黑暗中一直看著我的眼睛，默默無語。淩晨三點多鍾，我睡不著，悄悄起來去上廁所。關上門，開了燈，我與遠在中國的小姑子聊天，訴說著我那無處擱放的離愁別緒，幾度傷心飲泣。我這樣寫道：
“送走女兒，我算是完成了一個人生大使命，從此便是默默地祝福和殷殷的期盼。我，會度過一個空巢期，也必須想一想自己未來的生活。時間，怎麽是如此的快，自己十八離家的情景還曆曆在目，轉眼之間，女兒也到了離開家的時候。一代又一代，這就是生命的延續吧。。。”
P大學靠近太平洋，寒夜的空氣中，夾雜著海水的苦澀和鹹味。
清晨六點半，我們被手機的鬧鈴喊醒。洗漱收拾完畢，我們開車往報名點趕去。今天是P大學的報名日，女兒的報名時間是上午7：30分。不能遲到。
我們準時到達報名地點。地點設在校園內的停車場內。臨時搭建的帳篷和長排的桌椅整齊地排列。每個攤位都有明確指示，所有人都有條不紊地按照1,2,3路標進行報名的程序。
注冊 報到
熱情的學哥學姐，幫助搬運行李，根本用不著我們動手
報到完畢，我們沿著路標開車來到女兒入住的宿舍區。沿途到處都是熱情歡迎新生的P大校友。他們穿著黃色T恤衫，充滿了活力。很明顯，白人學生占絕大多數，亞裔等其他族裔占比例相對較少。
接上亦然後，我們開車重新回到女兒入住的宿舍區。她們的住房條件相當好。每套公寓擁有自己的客廳，裏麵有沙發、電話和電視，內有獨立的盥洗室，還有一個空間是休息室，布置得很溫馨，非常適合女孩子聊天談心或者做作業。
女兒的房間基本裝飾完畢。牆上掛著一排排她挑選的照片，每張照片都充滿了她對高中生活的回憶，有家人，有朋友，有同學，有在步操隊的集體，也有她在畢業典 禮和舞會上的風姿。床上鋪著新買的被褥枕套被罩床單，還有那隻柔軟的小狗狗，是她在洛城迪斯尼樂園贏來的。女兒喜歡抱著它睡覺。
旁邊她的室友傑西卡的床鋪也收拾妥當了。從哪個角度看，都洋溢著幸福女孩對美好新生活的憧憬。看著眼前的這一切，讓我想起當年我上大學時的日子。七個人的 宿舍，潮濕的水房，上下鋪的鋼絲床，門後麵的四隻熱水瓶，四張舊寫字桌拚湊起來的書桌和板凳。一個人走動就要牽連另一個人起身讓道的擁擠不堪。。。
嶄新的床墊被褥，都是女兒自己挑選的喜愛花色
接上女兒後，我們與傑西卡一家人相約去學校旁邊的一家墨西哥餐廳去吃Chipotle。傑西卡的父母親是非常溫和友善的馬來西亞華僑。他們的家住在不遠的 橙城，開車一個半小時就可到達P大學。傑西卡父母真誠地邀請我女兒日後周末去他家做客。我也把亦然的情況介紹給了他們。他們非常佩服亦然從遙遠的中國來美 國讀書的勇氣，與她互留了聯係電話，再三囑咐如果有需要幫助的地方，他們一定盡力。我告訴亦然，到了美國，一定要打開自己的心胸，多結交好朋友。“在家靠 父母，在外靠朋友”。朋友，會成為我們的人生財富。
我馬上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嚴重的錯誤。於是，我和亦然趕緊放下手中挑選的東西，匆匆拎了一罐牛奶和橘子汁就出了商店。回到車上，我把紙袋交給女兒，囑咐她別忘記喝牛奶和橙汁。女兒一張臉拉下來好長，不知道是出於嫉妒還是生氣。
在停車場，我們一起下車。開文，愛美麗和我三人手拉著手，為她的新生活做禱告。輕輕地擁抱過後，女兒一轉身，快步跑開，立刻消失在我們的視線之內。回頭我 尋找站在樹底下的亦然。這個小姑娘已經哭得淚流滿麵。我嚇了一大跳，趕緊上去安慰她，問她怎麽了。亦然泣不成聲地說：“我想我的爸爸媽媽了。那天，我從南 京機場出關時，因為當時很忙亂和緊張，竟然沒有怎麽和父母外婆告別，就這麽離開了他們。今天，看見愛美麗這麽幸福，我想念父母親了。”
我流下了眼淚，無言地擁抱住這個隻有二十三歲，漂洋過海，背井離鄉的女孩，想起了那首塔斯肯演唱的歌《三百六十五裏路》：“有多少三百六十五裏路，從故鄉到異鄉，從少年到白頭。飲盡那份孤獨。”
送走女兒，我們帶著亦然去附近的超市買蔬菜和水果。亦然告訴我，她正在考駕照，估計很快就可以通過了。目前，拿到SSN，拿到駕照，擁有一部經濟實用的汽車，是她的頭等任務。在P大學讀書，沒有汽車，就等同於沒有手和腳。
把亦然送回她宿舍，我和兒子開車回家。天氣很熱，5號高速公路的車陣猶如一條長龍堵塞在路上艱難蠕動。女兒剛才說過，帶去的衣架不夠；計算器也忘記在家 了；學校要求疫苗健康記錄表格必須請家庭醫生填好寄回；還有，她不喜歡帶顏色的襪子，要重新買白色襪子，因為這裏的同學都穿白色短襪。。。我一邊跟開文嘮 叨著這些事情，一邊等女兒能打電話給我。
開了七個半小時的長途，我和開文深夜終於回到了家。那個與我有著十八年歡喜冤家的女兒，則留在了馬裏布鎮，那個叫做Pepperdine 的大學。女兒一直沒有打電話過來。從今天起，她不再是那個與我“明爭暗鬥”的刺蝟。她是一名奔向新生活的大學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