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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電影《晚春》- 暗湧的倫理和親情

(2020-07-01 18:01:55) 下一個

日本電影《晚春》,是日本著名導演小津安二郎在1949年拍攝的經典之作。黑白片。
 
我很喜愛這部電影,間隔著看了三遍。這部電影最主要的特點是人物關係簡單透徹,格調安排淡雅雋永。
 
這樣一部以反映父女情感為主線的家庭倫理片,是人都能看得懂,但是,如果你反複多看幾次,也許就會發掘出簡單作品後麵更深層的意思,令人回味。我想,這才是稱為經典的理由。
 
電影情節很簡單。
 
女兒紀子已經27歲了,到了該出嫁的年齡。但是自從她母親去世之後,她擔當起了照顧父親的責任。父親為了能讓女兒安心出嫁,尋求自己的幸福,就謊騙女兒自己將再娶。後來,女兒終於出嫁了。父親黯然回到家裏,開始了孤獨終老的生活。
 
我閱讀了一些關於導演小津安二郎(1903-1963)的資料。他的作品以1945年為界線,分為戰前和戰後兩大部分。戰前作品,主要表現窄街陋巷的平民生活的溫暖人情;戰後則聚焦於傳統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在現代社會中的走向,探討在新的人與人的關係下人們的冷淡、寂寞和無奈。
 
《晚春》中的女兒紀子雖說是一位現代女性,燙著卷發,穿著洋裝,喝著咖啡,但她的骨子裏卻傳統得很。電影開頭,她對父親的朋友再續弦表達出了“不體麵”的反對意見。可是,在她的內心深處,潛意識裏,她對自己的父親有著微妙的、超越了父女關係的不倫的愛戀之情,這是她自己都不曾感覺到的。
 
愛情是什麽?無非是對異性抱有浪漫幻想;對情敵有嫉妒心;對愛的人有占有欲。這是我在看完第三遍之後恍然大悟的。具體表現如下:
 
- 對適齡的男人沒興趣。
紀子的父親是大學教授,他有一位助手名叫昌一。昌一長得儀表堂堂,常常因為工作的緣故去她的家。他們很熟,曾經一起出去玩兒,畫麵中,兩人一起騎車去海邊兜風。輕快的音樂響起。天空晴朗,碧海連天。浪濤拍沙,微風拂麵。按照劇情發展,他們之間一定會發生一段浪漫的愛情故事。很顯然,昌一是心有所想的。不然的話,他也不會邀請她去聽音樂會。紀子小姐雖然也心曠神怡,但是她卻心無旁騖,專心享受著快樂。這種快樂,純粹來自於大自然,純粹來自她美好快樂的心境。如果說與昌一有關的話,也是因為純粹的友情而非愛情。是的,她的快樂與愛情無關。這就很明確地解釋了,為什麽當她父親婉轉提出她是不是在和昌一戀愛時,她發出了咯咯大笑。也許,她的潛意識裏,愛情的門緊閉,是因為另有所愛。
 
- 強烈的嫉妒心。
周末,紀子和父親一起去戲院欣賞日本古典戲曲。中間,父親與對麵的女士額首打招呼。而對麵的這位女士,正是父親提及過也許會將來續弦的寡婦秋子。導演在這場戲中的處理非常精彩。舞台上節奏頓挫的伴鼓聲和低沉抑揚的配唱聲,烘托著紀子內心的波瀾起伏。她回望對麵的秋子,眼神中充滿了一個女人對情敵的嫉妒和幽怨。舞台上的動,紀子的靜,她內心的波瀾,此時此刻毫不掩飾她的痛苦。回家的路上,紀子對父親很生氣,賭氣走在馬路的對麵,不理睬父親的疑惑。
 
- 深情的表白。
終於,紀子迫於親人和傳統的壓力準備結婚了。出嫁之前,她和父親最後一次旅行。晚春的京都,風景格外美麗。倚欄觀景,享受著父女兩人獨處的寧靜時光。紀子終於忍不住向父親深情表白:“爸爸,我想像原來一樣和你生活在一起。我什麽地方都不想去,隻要和你在一起就足夠了。我非常快樂,即使婚姻也給不了我這樣的快樂。如果你想結婚你就結吧,我隻想伴在你身邊。我很愛你,能和你在一起就是我最大的幸福。拜托了爸爸,我們為何不能像原先一起的生活呢?我清楚婚姻不能帶給我更大的快樂。”父親說出了深刻的一段話:“你要在經營婚姻的過程裏尋求幸福,而這個幸福裏不包括我。因為,這是人生和人類曆史的一種秩序。結婚並不等於幸福,幸福需要等待。幸福存在於共同分享。”其實,紀子的父親並不明白,她的所愛就是朝夕相處的自己父親。
 
《晚春》是一部黑白故事片。電影透過許多父女相處的日常生活,及時遞上的毛巾,一碗飯,刷牙洗漱等,用細節表現紀子和父親之間融洽和諧的生活。電影裏,父親很少用特寫,而紀子的特寫比較多。畫麵上看,這兩人生活在一個屋簷下,不像父女,更像婚姻持久的一對夫妻。
 
晚春,這個名字起得很恰如其分。春天是萬物發芽春意盎然的季節,人和動物都是最發情求偶期。而晚春,似乎代表了漸漸的沉澱,初熟的果子,等待夏的到來。正如紀子的年齡:27歲。
 
電影要表達的含義,總有不同的層次。我看這部家庭倫理片,卻看出了不倫的暗流。當然,無論在過去還是現在,這種暗流湧動的情感是絕不能觸礁的。於是,電影最後結局的出口,是紀子必須要出嫁,父親孤獨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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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Jiushi6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綠葉紅花美' 的評論 : 在小津安二郎家庭題材的電影中總是有一個不願出嫁的”老姑娘”。而繼《晚春》之後,他又陸續拍攝了至少四部專門的嫁女題材的作品。這樣的情節這樣的題材看多了,就有一種見怪不怪,不必太認真,不太當回事了的疲勞和麻木。在這當中,1960的《秋日和》又名”Late Autumn” 和《晚春》情節台詞高度相似,號稱《晚春》的2.0版。隻不過父女變成了母女。而在《晚春》中飾演不願出嫁的女兒的原節子在《秋日和》中飾演了想方設法要把女兒嫁出去的母親。小津安二郎的封箱之作1962年《秋刀魚之味》又是另一個版本的父親忍痛嫁出無微不至照顧自己的女兒的故事。這兩部作品都是非常值得觀賞的。
綠葉紅花美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土豆-禾苗' 的評論 : 誠如您說的,一部作品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讀,都是無可厚非的。現在疫情困住家中,才有閑情逸致慢慢品味這些精品,的需要靜心和專注。我寫這篇評論的時候,也不想用不倫,隻能體會出曖昧的氣息。謝謝。
土豆-禾苗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綠葉紅花美' 的評論 : 其實我是支持Jiushi60的觀點的,我也覺得這個單詞“不論”有些過重了。

現在讀到博主的回複“你可以說導演是描寫一部父女親情的電影,但是他用太多的細節來描述這對父女,有些言行可以感覺出曖昧的端倪”,我似乎一下子明白不同文化圈的人對這部電影會有不同解讀,或者說就是大家對“日本文化”的不同解讀。

我不想用“誤讀”這詞,因為這是沒辦法的,而且這差別本身也蠻有意思的。
綠葉紅花美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Jiushi60' 的評論 : 感謝我們可以在一起討論電影。經典電影的魅力就是可以看出不同的層次吧。精神戀愛正是這對父女理想中的期望。你可以說導演是描寫一部父女親情的電影,但是他用太多的細節來描述這對父女,有些言行可以感覺出曖昧的端倪。或許我的錯覺吧。我覺得不僅僅是依戀,而是一種相濡以沫。
綠葉紅花美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zhuniang' 的評論 : 是啊。晚春裏父親和老友的對話也道出了痛惜之情。還是生男孩比較好,生了女兒,最後還要想辦法把她們嫁出去,這種難舍難分的感情,出自父母是喜還是悲呢?西方婚姻平等,可是卻妻隨夫姓,也是一種傳統。女性也是後來才爭取到平權的,但是即便如此,隨夫姓這個傳統卻保留著,凝聚著一種新的家庭的延續的傳承。
Jiushi60 回複 悄悄話 對不起,我有不同意見。我不太同意你用“不倫”這個詞。不倫意味著要有身體的行為,最起碼在這方麵要有強烈的欲望。影片沒有提供要向這方麵發展的暗示和可能,有的隻是女兒和父親之的間的依戀,陪伴,照顧,當然是非常強烈比較極端的那種。紀子是東方文化孔孟之道熏陶出來的“好孩子”,在男女之事上是被動的,沒有開竅的,甚至是寡欲的。她很滿足很享受目前的生活狀態,不希望改變,更不希望有外人打攪。至於她和父親的表白的那句話,用日語直譯應該是“我非常喜歡你”。這句話可以向任何人說,但戀愛或相愛的人是不用這句話的。
zhuniang 回複 悄悄話 謝謝你的回複!
沒想到有這麽好的博客,立即加到我的書簽裏。
東方文化,尤其日本文化,有其細膩含蓄的美,不過我有時候覺得這種淒美也是建立在女性和女性家庭的血淚之上! 女孩子結婚叫做‘嫁’,好象嫁接到另一棵樹上,而女孩子家麵臨的是生離死別似的局麵,男方家則舔人進口,好不得意歡喜。
所以還是推崇平等的西方文化,要‘生離死別’,就兩家都是,誕生一個獨立於任何一個原生家庭的新家庭。老父親喪妻多年,多年來跟這個唯一的聰明漂亮的女兒相依為命,如今女兒‘嫁’走,人走屋空,太過淒涼殘忍!!!作為教授,他知書達理,尊重傳統和秩序,不會越雷池半步,更讓我難以釋懷。
綠葉紅花美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zhuniang' 的評論 : 感謝你能看透更深一層的意義,那就是父親對女兒也有同樣的情感。其實,我看了之後,也有這樣的感覺,但我最後還是把他的情感歸結為對女兒的深愛。因為,我在女兒的言行裏看出了愛戀,但父親沒有那層意思。也許和女兒相處的父女深情讓他在女兒出嫁後倍感孤獨寂寞。最後的畫麵,他削蘋果皮頹然低下頭,令人心碎。東方電影的含蓄欲說還休,欲言又止,總是給觀眾無限的遐思,更專注於細膩的情感流露。這是一種東方美。
zhuniang 回複 悄悄話 同屬於東方文化的日本電影,不象西方電影那樣熱情奔放,卻有著別樣的含蓄雋永細膩深長,在美麗的畫麵裏嵌含著談談的憂傷甚至絕望,令人哀婉歎息。
謝謝博主的評論和推薦!
隻有一點我可能有不同意見,那就是我認為父親其實是明白了女兒的感情,所以才有了這樣深沉堅定的回答:‘你要在經營婚姻的過程裏尋求幸福,而這個幸福裏不包括我。因為,這是人生和人類曆史的一種秩序。’ 在這裏,‘秩序’是一個很重的用詞,父親說出這樣深沉堅定的話,其實恰恰表明了他內心深處的脆弱,掙紮,理智,責任,壓抑,對女兒複雜而深沉的愛。 證據就是‘女兒終於出嫁了。父親黯然回到家裏,開始了孤獨終老的生活。’ - 這不正常!如果父親不是同樣懷有超越父女之情的複雜的愛(至少是精神層麵的), 那麽他在女兒出嫁後除了不舍,更多應該是解脫和新生活的開始,是輕鬆,欣慰,和憧憬,但是,他的黯然和孤獨在無言中透露了一切,讓人感到人生的複雜和命運的無奈,令人心碎。
綠葉紅花美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東雲子' 的評論 : 看我有多笨。我直接用了你的鏈接????點開看真的有中文字幕。多謝。已經拷貝給了朋友們。
綠葉紅花美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東雲子' 的評論 : 謝謝。我在YouTube上沒有找到有中文字幕的電影。我再找找看。因為有許多朋友都想看這部電影。我把鏈接拷貝給他們。
東雲子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綠葉紅花美' 的評論 : 有中文字幕,不然隻有懂日文的人才能看。
綠葉紅花美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東雲子' 的評論 : 謝謝推薦。可是YouTube上沒有中文字幕。
綠葉紅花美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ZheFei' 的評論 : 你在YouTube上可以看見這部電影。
東雲子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ZheFei' 的評論 :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mqtg_mSOvXg
綠葉紅花美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ZheFei' 的評論 : 不好意思,我是因為朋友有這樣的影碟借過來看的。
綠葉紅花美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匡吉' 的評論 : 你好。我可能年齡大了的緣故,突然喜歡起這樣描寫家庭的電影,尤其日本電影,總是有很強烈的東方文化和色彩。小津導演的電影沒有什麽大喜大悲卻在日常中感受到變化。建築的風景也恰到好處地融合在電影裏,讓人感覺到和諧。我在北美,我的一個朋友有影碟,我借來看的。好喜歡。
ZheFei 回複 悄悄話 寫得真好。我在北美,哪兒可以看到這個電影?
匡吉 回複 悄悄話 樓主如果不在日本的話,不知是在哪裏看到這部電影的。該電影精彩還要歸功與女主角的演員:原節子。她是日本至今為止最大的女電影明星,她與小津導演合作多部電影,除該部電影外,還有麥秋,東京物語等,部部經典。她與小津導演的關係頗似該電影中的父女關係。
綠葉紅花美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我胖我的' 的評論 : 謝謝您的評論,讓我有一種他鄉遇故知的喜悅。晚春這部電影拍在1945年的戰後重建,日本傳統文化和新思想的轉變時期。雖然導演沒有挑明故事的內涵,觀眾卻能在親情的藕斷絲連中嗅出一種曖昧的關係。無論什麽時候,不倫之戀都是肮髒的。但是,超越肉體的靈魂歸屬感卻無人能抵擋。何況,紀子本人是何等享受這樣的幸福。電影點到為止,且讓她最終出嫁,符合人類秩序。
我胖我的 回複 悄悄話 寫得真好,對紀子和父親在能樂演出中遇到秋子的那一場戲的分析真是精彩!我也很喜歡這部影片,看過好幾遍,每次都很享受。紀子和昌一騎自行車的那一場給我留下深刻印象:她完全不是戀愛的狀況,但是那種發自內心的愉快非常有感染力,這一場演員表演也很棒。還有就是紀子婚禮當天,她盛裝離開之前對父親說的幾句話,讓我在電影院裏都哭了出來。這部電影真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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