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的大學 － 深情的目光

我一遍又一遍仔細端詳這張照片。

那天有風。而FHS校園的花壇小廣場內，是一個風口地帶。那天，畢業典禮結束後，所有歡悅的人群都擁在這裏照相和歡慶。

女兒幸福得都快瘋了。她象一隻燕子一樣，一會兒在這堆人群裏照相，一會兒又在另一堆人群裏擺Pose，風吹亂了長發，也吹落了畢業帽。於是，在另一個合影之前，我叫住了愛美麗：“快過來，媽媽幫妳理一理頭發。都亂了。”

就在這時，攝影師老趙按下了快門：

做媽媽的我，正仔細端正好女兒的畢業帽，攏好她的長發，臉上流露著滿意的笑容；做女兒的愛美麗，迎著黃昏落日的柔光，正按捺住興奮，深情地注視著她的母親。這短暫的片刻，我們倆都默默無語，但似乎都包含著千言萬語。。。在我的手上，在她的眸子裏。

十八年的養育之路，就這樣走過。這溫柔注視的一瞬間，因為攝影師的細心捕捉，讓它成為永恒的定格。

為此，我要感謝趙攝影師。他，似乎讀懂了，母親情緣，從來都是在不經意的平淡裏，偶爾流露。

高中畢業的結束，意味著新生活的開頭。這個妳和我都懂。妳，在為新生活的到來殷殷期盼，而我，則因為知道妳要離去兒落寞傷感。

是不是全天下所有做父母親的，在養大孩子之後，就是為等待這一天的到來：他們大步往前，然後在轉角一閃，就此離去。而我們，則用凝視的目光，目送他們漸行漸遠、決絕的背影。。。

我十八歲那年，當獲得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刻起，幾乎一天都不著家，每天都和好朋友們混在一起，聊天，憧憬著新生活，披星戴月才哼著小曲蹦跳著回家。 母親回 內地探親了不在家，而父親一直忍受著我對他的冷落，直到我臨離開奎屯的前一晚，我照樣在於丁家呆到很晚才獨自回家。在拐進通往家的那條林蔭小路上，碰上拿 著手電筒尋找我的父親。父親生氣地說：“明天都要走了，也不早點回家。”我不以為然地說：“正因為明天要走了，我以後見不到我的好朋友了，所以才一直和她 們在一起。”

我忘記了，父親也想和我呆在一起，也想擁有與我最後相處的時光。但是，他不曾說出口，我也從未體會到。

直到這些天，女兒也是一個又一個飯局，一個又一個派對，直到離開家的前一天也沒有與我和哥哥吃到一頓團圓飯。這讓我很不高興。每次的交談都是以不愉 快告 終。女兒說，她在倒計時，要趕快離開我這樣一個喜歡抱怨的媽媽，而我也不客氣地說：“我養了妳十八年，早就受夠妳的叛逆和跋扈。我也倒計時呢，趕快去大 學，讓我清靜省心。”

現在，我想起這些傷害的話，就心痛。其實我想說的是：女兒，妳可以在與朋友相聚歡笑的空餘，騰出最後的晚餐時間給妳的媽媽和哥哥嗎？我們，也是最想念妳的親人。可是，因為沒有這樣表達，便改變了口吻，變成了又一個爭吵和不歡而散。

我想，讓女兒懂得我的心情，也應該是等到她做母親之後吧。一代又一代，所謂的傳承也包括理解和寬容。

愛，說不出口，愛，卻珍藏在心中。

我 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隻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 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 龍應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