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書（三）

女兒、女婿：

來信及開文的照片收到，非常高興。

 

畢竟是照相館拍的照片，這小子長得有多帥，多精神，多健壯，笑得有多甜，我們真是喜不自禁。馬上去買了一副鏡框，把它掛在最顯眼的地方，讓大家分享我們的喜悅。

 

好久沒有 給你們寫信了， 我有許多的話要說。

 

葉紅，你每封信都要提到外婆。這也難怪， 你從小就和她生活在一起，拉扯你長大。。。

 

可是， 你再也見不到她老人家了 —— 七月一日（ 農曆五月二十三）下午七點多鍾， 她已經離我們而去了。臨終時， 我們都不在身邊，是海初從鄉下打電話告訴我們的。接到電話我們立刻就下去了。看到她直挺挺地躺在門板上，千呼萬喚不應聲， 我們淚如雨下，悲痛萬分。 你外婆一生勤勞、善良、為人厚道，受盡了艱辛和屈辱。她忍耐著， 默默地毫無怨言地度過了一生。她為了我們這個家、為了你們姐弟三人，付出了全部的精神和氣力。我們將永遠懷念她， 學習她的優秀品質。

 

人總是要死的， 她活了七十五歲， 晚年已見到重孫，家庭也和美， 病情半年多時間， 未受太多折磨， 也算是她的福氣。 我們要節哀順變， 以謀各自的生計。女兒， 我知道你收到這封信一定會受不了。爸爸希望你不要太難過，哭傷了自己的身體。

 

喪事還算從簡的，沒做棺材，隻請了一個道士。砌了一個廓，骨灰盒至於廓內。辦了酒，親朋好友處都送了信。都到了。隆重而熱烈。五七、六七準備簡單做做。就這樣，花費也在3000元以上。願她老人家永遠安息。

 

上封信我本是單獨寫的，你媽媽硬要拿去看， 還背著我添寫了內容。當我從她嘴裏得知添寫的內容後， 我嚴厲地責怪了她。我深知你們白手起家的難處，怎麽可以再開口增加你們的壓力呢？需要必須和可能相結合。不能隻根據我們的需要就信口開河。 經我這樣說， 你媽媽馬上後悔了。 我們都是從艱苦的環境中一步一步走過來的人， 你們的心情我最了解，不必放在心上，全身心地闖你們的事業吧。

 

東東今年重回原單位了，但無具體工作，和人合夥搞經營，但至今未得到分文收入。最近糧食局要開辦一個娛樂商廈， 需要職員200多人。他有條件進去， 但是要求每人集資1萬元。他開口問我們借5000元。我們近來連續辦大事，又要買房子，哪裏來這筆錢，真是難煞人了。上次他要買戶口已經給了他3000元。單位上說這集資的1萬元將來是要還給個人的，但目前拿不出。再說， 誰知道將來的效益如何？ 弄得不好，有去無回，打水漂。我們甚是擔心。

 

柳柳結婚花費，事過境遷，我也不計較了。好在婚後家庭沒有產生什麽矛盾，兩人也知節儉過日子，不亂花錢。吃我們的飯， 把自己的工資存入銀行。 青青（ 笑弟媳）在這方麵做得很好， 我們很放心。

 

近來，我自覺身體大不如前，總感到虛弱無力。無名的怨憤， 經濟的壓力常常困擾著我，似乎難以喘氣。

 

我總想，年輕時為工作、為子女操心勞累，那時盼著子女大了便是出頭之日，如今子女都已成家立業，而我負載卻更重了。 不是悲觀厭世， 我恐怕一輩子也出不了債巢了。身體如此， 精神狀況如此，不知何日可以超脫。

 

就寫到這裏。 

 

祝

全家好！

 

父字 

1994年7月19日

我的外公和外婆 / 1987年7月

我和媽媽一起去看望住在鄉下的外公和外婆  / 1987年暑假

把父親的這封信謄寫到電腦上時，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

我永遠都記得這個日子：1994年7月1日，我心愛的外婆永遠離開了我。

外婆，

這個從小連姓名都沒有，插了根麥秸就被賣到外公家做童養媳的女人；

這個在婆家沒有人疼、日夜做使喚丫頭、缺衣少穿、受盡屈辱的女人；

這個三次隻身闖新疆，為父母帶大我和兩個弟弟的女人；

這個到了老年，每次我寒暑家回家，就會把我的腳捂在心口睡覺的女人；

這個一生吃苦耐勞、委曲求全、永遠把最好的留給別人的女人，

她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

她是千千萬萬中國勞動婦女中的一個，普普通通，但卻是一部中國曆史書。

我遺憾，也鄙視自己。那個時候，為了等綠卡，怕出境後返美困難，就沒有回去看外婆最後一眼

而她，臨終的日子，卻在不斷呼喊著我的乳名“笑聲 ---！”

令我深感欣慰的是，女兒愛美麗的出生，好像和我母親有著天然親近的緣分。 

媽媽信佛。她常對我說：“不知為什麽，每次抱著愛美麗，我就會想起自己的媽媽。愛美麗，她一定是我母親的投胎轉世。有她在天上保佑著我們，我們全家都會平安順利的。”

總有一天，我要寫一寫我的外婆。外婆，我很想念您。您在天上都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