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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記憶 - 結婚這件事(三)

(2011-03-28 15:33:08) 下一個

 

離開新疆的家,我們又冒著風雪往我江蘇的老家趕。這一西一東,真可謂馬不停蹄,無喘息之機。結婚這樣的事情,對於當事人來說,是一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事情,領個證,搬到一起生活,就這麽簡單。可是,無論是中國還是其他的國家,我發現,要想破除傳統禮教,自己標新立異另起爐灶,還是需要極大的勇氣,除非你天高皇帝遠,或者是六親不認。我和他都是普通人,又都孝順、愛家人,所以我們還是想順從傳統,做兩家人都滿意的女婿和兒媳。



   我的父母親也是思想開明之人,並不想按照繁瑣的結婚程序來折磨兒女。親戚們主張要風風光光、體體麵麵地辦酒,最後爸爸都以“他們已經在親家結過婚了,我們隻想請親戚來家裏坐坐”來堅持從簡辦大事。終於,我和他回老家拜見我的父母親人。父母親把親戚都請到了家,熱熱鬧鬧地吃了我們的喜筵,喝了喜酒。父母沒有太累著,我和他也休息得足夠好,不知不覺,我的婚假也到期了。別過父母親,我們倆又回到了南京。


三,照結婚照 


   一轉眼就到了六月份,南京的天氣已經開始像蒸籠一樣熱浪騰騰了。結了婚,我和他的生活狀態並沒有大的改善。我上班,他讀書。我住招待所,他住集體宿舍。下了班,我去N大找他,和他去食堂共進晚餐,偶爾也會去南園餐廳打打牙祭,然後消磨剩下的時間,過得也算滿足和開心。但是,我總感覺好像還差那麽一點點東西,沒有讓我的結婚畫上完美的句號。是什麽呢?我也不大清楚。


   有一天,我和他喝著酸奶在中山東路上閑逛,走著走著,腳步不知不覺停在一個櫥窗前。這是華美照相館,櫥窗裏麵新擺放的,是各種各樣充滿浪漫氣息的婚紗攝影。哦,我知道了,我一直感覺欠缺的,不就是一張藝術婚紗攝影照片嗎?我三下五除二地喝光了酸奶,拉上他就進了影樓。


   影樓裏隻有幾個工作人員,沒有看見照婚紗照的人,顯得有些冷清。裏麵走出來一個中年女人,她抬眼看了我們一眼,問:“照婚紗照?”說完,隨手遞過來一個大冊子,上麵有各式各樣的婚紗照片都上了柔光,月朦朧鳥朦朧的,浪漫極了。


   我沉浸在其中,想象著自己披著潔白的婚紗和穿著燕尾服的他站在那裏,那不是絕配又是什麽?正在胡思亂想,女人問我們,要照什麽規格的。價目表都在下麵標著。我一看就傻了眼。怎麽都六百多塊呀。這也太貴了吧。女人看出了我的猶豫,露出不易察覺的一笑。我和他的錢加在一起也就一百多塊,還是打算買別的東西的。不管了,本小姐今天心情格外好,特想照相。既然來了,我就不打算空身走出去。我指了一款最便宜的,對女人說:就照這組吧。


   女人帶我們進去看女士的婚紗和男士的西裝。鏡子前麵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婚紗裙,我一款一款細細地看。真讓我失望,沒有一樣是我看中的。我喜歡簡潔式的,可是這些裙子到處綴滿了紗球球,眼花繚亂,繁瑣拖遝,俗不可耐。我問女人,有沒有別的款式?女人說你的價錢就是這些款式。唉,無錢矮半身,有錢能使鬼推磨。我好歹從裏麵挑了一款還算說得過去的。拎出來一看,咦?怎麽那麽髒?都快成灰色的了。我問有沒有另一件,女人答:就這一件。


   我也是鬼使神差,進了這華美照相館就挪不動腳步了。好像什麽都可以將就。我歎了口氣,好吧,就穿它了。這是,他從另一個房間出來,穿著一件黑色西裝,蠻像那麽一回事。他這人特討巧,個頭高,肩寬,本身就是衣架子,什麽衣服穿他身上都好像專門為他量體裁衣定做的。


   女人說,照相館不負責做頭發和化妝。“那我怎麽辦?”女人告訴我,先去美姿發廊做頭發,然後回來再說別的。“你最好快點,我們馬上要吃午飯了。”


   美姿發廊不遠,就在街對麵,但是我不能跨欄杆直接過去,必須要從很遠的一個天橋上跑到馬路對麵,再跑一段路才能到達。這個時候,外麵的陽光已經毒辣辣了。等我以最快的速度跑進美姿發廊,早已經滿頭大汗。發廊裏倒是有空調,可是,怎麽那麽多的人等在那裏。我隻好找個地方坐下排起了隊。


   好不容易到我了。給我做頭發的是一個年輕小夥子,講一口廣東普通話,留一頭披肩長發。他問我要做什麽發型。我說我不知道。不過今天我要照結婚照,麻煩給我挑一個最時髦的發型吧。小夥子指著牆上一頭母獅子 -- 定睛一看竟然是香港著名影星葉倩文 -- 頭發霸道地張牙舞爪披散著 -- 的照片說:“就這個,這叫鋼絲頭,爆炸式,香港今年最流行。” 啊?我可是從來沒有這麽新潮過呀。


   “你覺得這個發型合適我嗎?”


   “當然合適啦。你結婚照片穿上婚紗,配這個發型,最時髦不過啦。聽我就對啦。”


   “可是,那照出像片來還是我嗎?”


   “當然不全是啦。那叫是你又不是你,亮點就是一種朦朧的效果。反正比你本人要漂亮就對啦。”


   好吧。我今天就豁出去了,新潮一把。廣東仔給我又是拉直又是燙彎,還在所謂的離子罩裏麵熱敷,整整折騰了我將盡一個小時,搞得我昏昏欲睡。最後,他在我的頭發上噴了厚厚的定型發膠,拿一麵鏡子從後麵對著我照:“怎麽樣?看看時髦不時髦?”廣東仔得意洋洋地問我。我一暼鏡子,自己先嚇了一跳,這是我嗎?


   這個小師傅手藝真不是蓋的,他真的克隆出來一個幾乎一模一樣的香港影星葉倩文 -- 準確地說,是另一頭披頭散發的母獅子橫空出世。


   我顧不得吃驚,趕快拔腳往照相館跑。我跑過一段的大街,穿過熙熙攘攘的天橋,又跑一段大街。熱空氣中的人群和景物正在我眼前蒸騰。等我跑回照相館,早已經累得氣喘籲籲,整個人像是剛從蒸籠裏拿出來的熟螃蟹。等在走廊裏的他一看跑進來一個怪物,立刻本能地站了起來。再仔細一瞧這個母獅子竟然是我,愣了半天神,扶了扶眼鏡,就差倒退半步了。


   “你,你怎麽變成了這樣?”他開始結巴。


   女人聞聲從裏麵出來,愣愣地看了我一下,然後大聲嚷嚷說:“怎麽那麽長時間。趕快換婚紗。要快。”我跟著女人進入更衣室換裙子。裙子略大,她拿起袖口的別針往我後腰一別。可是我滿臉通紅,熱汗淋漓,渾身上下粘嗒嗒的。“這樣不能照相的。”我說出我的顧慮。女人毫不理會,遞給我一塊不知道用過多少回的毛巾。我胡亂擦了臉。她拿出旁邊一個髒兮兮的化妝盒,開始給我描眉塗腮紅。當她給我抹完口紅,我轉頭一看鏡子,自己又嚇了一大跳。這是從美姿發廊出來後的第二跳了。


   女人用的眉筆太黑太粗,把我的兩道眉毛描得像炭筆畫上的著重強調;腮紅塗得倒不濃烈,但是因為我跑熱的緣故,兩種紅色攪和在一起,那才叫一個“山丹丹開花紅豔豔”;口紅用的是大紅色,願望是想增添喜氣,但是不能咧嘴笑,那豔紅的嘴唇笑起來,晚上回家鐵定要做惡夢的。所有這些完美的組合,再配上我剛剛才做好的、今年最流行的香港發型 -- 鋼絲頭。。。


   女人帶著我倆進了攝影棚,隨手塞給我一束紅白相間的塑料迎春花。她督促我和他站在沒有任何背景的白布前麵,擺好標準的站立姿勢。我被要求站在一塊不算矮的木箱子上,婚紗的裙擺像蕩漾的漣漪鋪陳開來。女人要我們表情不要僵硬,要做出一副對未來憧憬和神往的樣子,眼睛看好攝影師傅的手。他好像吃了笑藥,從我走進攝影棚起,就一直竊笑不止,忍都忍不住。


   攝影師打開了燈光,調好了光線:“預備——我數一,二,三。看我手指。”


   “停!停!”女人從黑暗裏走出來。指著他吆喝道:“你怎麽還穿著牛仔褲哪。趕快去換一條黑色西褲。”


   他趕緊跑進去換褲子。過了一會兒,隻見他提著褲子出來說:“褲子太肥了。你這裏有沒有皮帶?不然褲子要掉下來。”


   女人顯得好不耐煩。她隨手從旁邊一排五顏六色的領帶中抽出一條紅色的,扔給他,讓他趕快係上。他就像陝北的老農民那樣,利索地把紅領帶往褲腰上一係,再把西裝的扣子一扣。嘿,別說,真啥都看不出來。


   在女人和攝影師傅的指揮下,我們倆一會兒坐下,一會兒站直,一會兒側麵,一會兒扭腰。。。哢嚓嚓。十分鍾不到吧。“好了。照好了。一個星期以後憑著條子來取樣。”女人一邊說一邊往門外走。等我倆換回各自的衣服從裏麵出來,裏麵一個人影子都沒有了。問前台的小姐。她說都回家吃午飯去了。


   怪不得他們催促我們那麽急。南京的街上依舊是熙熙攘攘的人潮,太陽照舊火辣辣要把人烤化才算數。


   一個星期以後,我和他來到華美照相館取照片。我和他對照片非常不滿意,怎麽看都好像是做家具的人偷工減料,畫畫的人潦草塗鴉。我的一幅個人大頭照,頭網沒有拉平,兩道褶痕不偏不倚地褶在我的兩個眼睛處,明顯地擋住了眼神,好像兩把刀片從眼睛中間切開兩半;同樣還是這張照片,好像攝影師對我臉上的汗珠情有獨鍾,聚焦專門集中在汗珠子上,顆粒飽滿,晶瑩剔透。還有臉上的腮紅,在光線的照射下,更加熠熠生輝,光彩奪目。


   “我們可以不買嗎?”我非常生氣地說,並一一指給他們看我們不滿意的地方。


   “你可以不買,但是押金不退還。”哦,我想起來了,那次照完相,我們預付了一半的押金。


   我紅花照相還從來沒有照過這麽窩囊的照片,真好像吃了蒼蠅一樣令人作嘔。我也不管不顧形象,站在店裏就和他們大吵起來。可是,哪裏吵得過他們呀。押金扣在他們手上,照片要不要自便。先前那個女人更是蠻不講理,冷嘲熱諷地說就那麽點錢,還想把自己照成一個天仙,也不拿鏡子好好照照自己。我氣急了,拿起桌上的價目本劈頭蓋臉地向女人砸去。。。正在不可開交,他們的經理走了出來。


   照片半價買回,好歹除了大頭照,其餘的照片還可以看,反正不說誰也不知道汗珠、腰帶、頭紗網之間到底發生了怎樣的故事。一路走回他的宿舍,我都氣鼓鼓的。晚上閑下來無事,又翻出照片來看,感覺少了些什麽東西。仔細地翻,仔細地看。突然,我恍然大悟,大聲喊他:“快來看!你仔細看,我的婚紗照片缺少了什麽?”他湊近仔細查看,什麽也沒有看出來。


   “他們忘記給我帶白手套!”我欲哭無淚,仰天長歎。揚言明天再去找他們這幫騙錢的騙子。其實內心又有些懼怕,深知南京的母老虎其實很凶猛,他們能潑婦罵大街,什麽難聽的話都講得出來,可是我還沒有學會這個本領,還需要修煉。


   他安撫我息事寧人,得饒人處且饒人。還說,戴上白手套那才叫一個俗。咱們要的不就是不落俗套嗎?


   後來,他對我說了一句大實話:“老婆,我其實還是挺喜歡我們這組結婚照片的。當然啦,除了那張大頭像照壞了不算,總體來說還算不錯的。而且,你有沒有發現,這是唯一的一次,嘿嘿,我照得比你好看。”


   多少年來,我們倆的結婚照從來沒有掛在客廳過一次。它們總是被我東掖西藏地不是擺在櫃子後麵,就是放進衣櫥裏,再不然,就是塞在床鋪底下不可見人。每當有朋友來做客,問起來我們的結婚照片時,他都是最積極去翻箱倒櫃地尋找。找到以後,就等著聽別人誇讚他照得英俊瀟灑。“哎,紅花怎麽沒有照好?”人們總是會奇怪地問我們倆。於是,我們開始津津樂道,從頭說起:


   “那是南京最熱的一天,我們倆無所事事地走在中山東路上,嘴裏正吸著一瓶酸奶。然後,我們路過一家叫做花美照相館的櫥窗前,然後我們走了進去,然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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