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趼人在晚清名著《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裏有一句話:“連外國人放個屁都是香的。”這大約可以算抨擊“全盤西化”之首句。及至後來,“全盤西化”便成為批判胡適的主要罪狀之一,那時胡適還有更多的“頭銜”:“美國的文化買辦”、“美帝國主義的走狗”、“美帝國主義在中國最忠實的鷹犬”等等。
“全盤西化”成為批判胡適賣國的一個“亮點”,這個批判達到高潮在1956年。其實,誰也沒有查到所謂胡適於“五四運動”時期關於“全盤西化”的片言隻字,卻成了無可辯駁的“罪證”。又其實,這年中國正處於有史以來空前絕後的“全盤西化”浪潮之中,“蘇聯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的口號響徹中國大地與天空。不僅說說而已,男人們被強令穿花襯衣,女人們被要求穿“布拉吉”,因為蘇聯的男人和女人就是這樣穿著的。蘇聯也是西方,馬克思主義也是西方文化的一部分,難道它們屬於“東方文明”?
自打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至於今,神州大地“全盤西化”最徹底的,就是老毛統治的那個年代。“中國人不是倒向帝國主義一邊,就是倒向社會主義一邊,絕無例外。騎牆是不行的,第三條道路是沒有的。”(《論人民民主專政》載《毛澤東選集》第四卷,第1473頁。)可是無論帝國主義還是社會主義,都是西方文化的產物,按照毛主席的教導,中國人無論怎樣倒,都得投入西方的懷抱。不是有人在那裏咋呼,說什麽毛讓中國站起來了嗎?“一邊倒”就叫做“站起來”?毛的“民族氣節”,恰如孫悟空在如來佛手心裏蹦達,隻不過不許蹦到右手心,隻許蹦到左手心,那如來佛其實還是西方來的。
不光要讓一個西方來的主義統治這個國家的政治、經濟、軍事、教育、文化、藝術、教育、新聞、出版等等,還要“在靈魂深處鬧革命”,把它灌輸到每一個人的頭腦裏。夠徹底的了,可偏偏要誣別人“全盤西化”,古今中外,還能有誰比老毛更“全盤”?
其實,說到底,無論民主模式還是共產模式,都是西方模式;哪裏有中國自己的模式呢?羅素先生引用過一個故事:滿人入關之後,強令男人拖辮子,不準女人裹小腳。漢家民族主義者不幹了,英勇鬥爭終於取得一半勝利,男人換了新打扮換來女人免除禁令。這位“世紀智者”評價說,最終結果是一種陋習變成兩種。這是“西方文明”的偏見,按照“東方文明”的觀點:誰說漢家男兒沒有紳士風度?他們保護自家女兒守住了傳統模式。倘若以此為比喻,我們既拖上了馬克思主義的辮子,又保住了中國傳統專製的小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