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走了
爸爸在世時,我從來都不知道他有多愛我,有他的日子我有多麽地幸福。但是我知道,不管我在外麵惹了什麽樣的禍,我都不怕,有我爸呢;爸爸走了以後,他再也不知道我有多麽地思念他,即使我再也不在外麵惹事生非,我的心卻還常常驚慌失措。。。
--題記
爸爸走了,走在1986年的今日(3月19日),在縣政協委員的分組討論會上因突發腦溢血去世,年僅49歲。那是一個對我們家來說多麽寒冷的春天,盡管已經過去23年,不論任何時候,一想到此事,我都能感覺到那年春天刺骨的寒風依舊吹在我的心上。。。
23年過去了,我不知道有多少次想寫一寫爸爸的故事,但每次提起筆,我都沒法寫一個字,因為無論我怎麽寫,都無法還原爸爸的形象,無法寫出爸爸的思想和靈魂。更重要的一個原因,直到今天,我內心深處都不承認爸爸已經走了這個事實,我害怕我一下筆就會真的把爸爸給寫沒了。23年過去了,我已經從一個20歲的姑娘變成了一個40幾歲的中年婦女,記憶力已經逐漸消退,我害怕我再不寫我都會記不起來了,所以今天我隨手記下點線索。
我的家庭是個極其普通的家庭,爸爸是個電影放映員,媽媽是個護士,我排行老大,下麵有一妹一弟。但我家又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家庭,因為從我記事起,從來沒見過我父母吵過架,從沒見過我父母對我們小孩發脾氣,更不要說打罵孩子了。我爸是個樂觀派,總是笑嗬嗬的,所以我家總是歡聲笑語不斷。從小到大,我爸從來沒有強迫我學什麽,做什麽,我有什麽問題都可以跟我爸討論,這些問題可以小至在一堆螞蟻中,怎麽區分那個是好人,那個是壞人;中至為什麽雅蘭(我的同學)的爸爸(後爸)老打她;大至為什麽劉少奇是個大壞蛋等等。不管我問多麽愚蠢的問題我爸都不會嘲笑我,總是很有耐心的跟我討論。後來我到了美國以後,發現美國的教育是以表揚為主,非常地民主,而我爸就是這樣教育我們的,原來我爸的教育早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就跟國際接軌了。
也許在別人的眼中,爸爸是個極普通的人,但在我媽和我們姐弟的眼中,他卻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優秀男人。記得我和我妹結婚後,有一次我和我媽聊天,我問她:您的倆個女婿跟咱爸比如何?我媽脫口而出:不及你爸的十分之一。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為什麽我媽在我爸走後當時隻有四十幾歲的她再也沒有結婚。爸爸中等個子,五官端正,身高隻有1米73,在南方,年輕的時候還算得上是一帥哥。他雖然是個普通的電影放映員,但卻是我們全地區在文革前唯一考取一級放映員職稱的人(據我爸說這種考試在文革後取消了),因著這個緣故,爸爸從60年代初期就拿著比當時的縣長,縣委書記還高一級的工資,一直到他86年去世,他都是我們縣工資最高的人,而我們從小就是在別人眼中的“富裕”家庭長大的孩子。
爸爸是個極其聰明的人,是當地有名的大才子,琴棋書畫中,我除了沒見過我爸畫畫,其他三樣都是頂級水平。首先說琴,他拉的一手好二胡,他拉《二泉映月》的時候,聽的人都會流眼淚,自我爸走以後,我再也沒聽過那麽美,那麽淒涼的音樂。有一次我心血來潮想跟我爸學二胡,爸爸說:小孩子不要學這個,二胡的聲音太悲苦。再說下棋,我爸的象棋水平在當地是找不到對手的,爸爸走了多年之後,爸爸的棋友談起他來,還是讚不絕口。可惜爸爸怕我下棋太費腦傷神而不肯教我。到今天我隻記得爸爸給我講的很多有關下棋的故事,印象最深的是《牧童觀棋》:說的是一位牧童因觀一對老神仙下了一天棋,回到自己的家裏已是一年以後。這也是我知道的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最初來曆。還有就是爸爸的字,爸爸寫的一筆好隸書,並酷愛隸書。記得那時常有人到我家來討我爸的字,說是回家讓小孩子臨摹。也是因著我爸太溺愛我,怕我受累,從未要求我練過字,所以我現在寫的一筆爛字,實在有負爸爸的英名。我弟弟跟他學了點皮毛,得意得不得了,可我爸說我弟沒有這方麵的天賦,寫的字太柔,沒有體會到半點隸書柔中帶骨,方中帶剛的精華。
爸爸是個極其善良的人。我們家的保姆曾奶奶是個五保戶,到我家看過三年我妹妹,她這一生給十幾戶人家看過孩子,但當她老了回到她那與縣城隻有一河之隔的村裏後,隻有爸爸年年把她當母親一般的供養,每個月都給她送生活費,逢年過節時,不是把老人接到我們家,就會派我們仨去給老人家送吃的,穿的。爸爸走了以後,我媽照樣領著我們幾個孩子照顧她,直到她93歲的高齡去世。
爸爸是個極富有同情心的人。記得小時候,爸爸帶我回他的老家 — 楚江邊上的一個小村子,見到一位衣衫襤褸,神態極其卑微的老人,爸爸很尊敬地叫他表叔,還讓我叫他爺爺。並送給他整合的帶過濾嘴的香煙(在當時是很高級的東西)。然後他倆就會站在那裏一邊抽著煙,一邊家長裏短地聊天。跟那位老人告別後,爸爸對我說:這位老人是他見過世界上最可憐的老人。老人是個篾匠,一雙手傷痕累累,一年四季沒日沒夜的幹活,攢了點血汗錢,在解放前夕,因為真正有錢的人家害怕土地革命而把土地賤賣,他一個大字不識的老農民以為撿到寶了,用盡一生積蓄買了幾畝薄地,誰知,解放後卻因為這幾畝地被劃成了富農,從此又不得不接受無窮無盡的批鬥,一生苦不堪言。在那個以階級鬥爭為綱的年代,我不知道有幾位父親會跟他的孩子說一個富農是世界上最可憐的人,但我爸就是其中的一位。而我從此後在參加學校大大小小的批鬥會時,總是會對被我們批鬥的對象同情地看上一眼,想一想他們是否跟我爸老家的那位爺爺一樣是世界上最可憐的人。
爸爸是個極富有愛心的人。我是個早產兒,生下來隻有三斤半,而且患有嚴重的先天性心髒病,從生下來就大病小病不斷,在我身上花的醫藥費在當時養幾個孩子都夠了。小時候給我看過病的醫生十個有九個都說我活不長,可我卻健健康康的活到現在,而且我的先天性心髒病還奇跡般地基本自愈了。我想我的命如果沒有爸爸媽媽的愛心堅持,恐怕早就灰飛煙滅了。
記得小時候我因先天性營養不良和先天性免疫功能低下,年年身上長滿了癤子,我爸媽怕我臉上,身上留疤,長大後不好看,所以總是在膿包還沒破的時候用針管把它抽出來,那可真是揪心地痛,每次都是我爸抱著我,我媽小心翼翼地操作(因著我的緣故,我媽是整個醫院打針,穿刺水平最高的護士)每次我隻要一看到我媽拿著針管,我就會哇哇大哭,爸爸每次都會對我說:寶貝別哭,爸爸在呢!可是,1986年的那個寒冷的春天,當我與我的同學旅遊歸來時,我的爸爸卻再也不在了,我真的不相信,那個那麽疼我愛我的爸爸,那個那麽健健康康的爸爸連聲再見都沒跟我說,就走了。。。
楚江 2009-03-19
好人一生平安。
多謝分享。
祝你新的一周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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