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絮

又是一年，匆匆忙忙地衝進十一月。今年冷得早，使得我每年這個時候沉甸甸的心情更添了一份蕭瑟。

每年到了這個時節，總會強烈地想起十六年前，殘忍地斬斷和暉子的最後一點聯係，在他生日前極其殘忍地告訴他不要再出現在他二十一歲以後的人生。從不敢去想那樣的生日禮物會是怎樣殺戮著暉子，會讓他本來就傷痕累累的心怎樣碎成粉末。更不敢去想，從那以後，暉子要怎樣掙紮才能慢慢好起來。

自己總是在最不該的時候出現在他的生活裏，總是在他終於可以不苦苦思念我的時候，再次出現。每一次，帶給他新的希望，然後再殘忍地把他才辛苦補好的心戳上千瘡百孔。每一次，他總是不顧自己的傷痕未愈，殷切地想要為我遮風擋雨。每一次離開他，我心裏也痛，也流淚，告訴自己絕對不可以有下一次，痛恨自己的殘忍。但是，離開他的日子裏，沒有一天不會念著他，真切地盼著他會好起來，真切地盼著他能夠快樂起來。每一次都以為是時間夠久的了，應該安全了，才就著偶然的機會去看看他。每一次，都發現自己再一次犯錯誤。每一次，都傷得更深。每一次，對他的惦念也都更深。

到頭來，依然是錯過的緣分。

至今，我依然想不明白，對於暉子，我到底是怎樣的情感。是愛麽。怎麽又能夠忍心一次次傷他那麽深，最終義無反顧地離他而去。不是愛麽，又為什麽怎樣也無法釋懷自己的殘忍。年複一年，半點也無法淡化對他的惦念。

我知道自己實際。當年，若是沒有出國，家裏一定會天翻地覆地反對我和暉子好。就連他來給我送行，媽都一直是板著臉的。她就是不明白我怎會那麽久依然能夠和暉子有來往。對於我初中高中的男同學，走得再近，她也沒有擔心過我。就隻不能容忍為什麽暉子總能再次出現。家裏人不會有人能夠接受暉子，一個職高畢業的一心隻顧玩音樂的不務正業的人。若是留下了，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有勇氣跟暉子站在一起到底。年輕的時候，怎樣也是太虛榮。

出國前一天，暉子來送我。本來就安靜的一個人，話更少了。我一直盡量不讓自己流淚。我看不到跟暉子的前路能怎樣。走得那樣遠，那樣徹底，他沒有說一個字留我，也沒有說一個字怨我。當汽車到站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把他的手攥得那麽緊。心裏滿是絕望。眼裏的淚再也憋不回去。知道那或許就是最後一眼了。他眼裏有著深深的恐懼，濃得化不開的留戀。但是他跟我說，別哭，你回來，我還在。你自己當心，保護好自己，就像有我在。

我看著那公共汽車載著暉子絕塵而去。心裏一個勁兒地痛。好想再陪他坐一段路。

走上出國的路，離暉子就更遠了。彼此間的希望越發的渺茫。我恨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暉子。又真舍不得再也沒有他的消息。出國以後頭半年，咬牙不給暉子寫信。但是那份思念，沒有一日不在燃燒著我。於是就寫了無數的信，給要好的，甚至不曾要好的朋友，同學。我知道，他一定是在逼自己不去想我。我不該打攪他。

最終，我還是按耐不住，無限愧疚地寫信給暉子，跟他說對不起。那麽些年，他一直地等待，一直默默地對我好，到頭來我還是要辜負他。再去翻出當年的信件，到我最終跟他說決絕的話，總共收到暉子三封信。封封記載著暉子絕望的思念。每一封信，當年都讀得我熱淚狂流。  

書信來往了幾個回合，就越發地不安。知道自己一時的衝動，再一次加重他的痛苦。暉子是一輩子都會對我好的人。隻要我不變卦，他再苦，也不會跟我計較跟我斷掉。我好想彼此能夠做朋友，即使沒有緣同舟，退一步也能保持一份關懷牽掛。這一點我跟別的人做得到，唯獨跟暉子，做不到。他說過，和我，除了做愛人，不可能做普通朋友，他受不了那樣的煎熬，因為他對我的感情沒法改變。

他信上叫我去聽的第一首歌，是 Mr. Big 的 “To Be with You” 。 另外一支是 Phill Collins 的“ Against all odds” 。尤其後麵一首，聽得我發愣，總聽得我半天回不過神兒來。心裏滿是悲哀。我明白他的無奈，也明白他的絕望。但是他依然關注著我，叫我不要那麽多的歉疚。他用自己的方式，明白告訴我，無論人事怎樣變遷，我是他的唯一。從前是，以後也是。

心裏是永遠的感動。但是太沉重。每每越不忍心傷他，反而傷他越重。捫心自問，世俗虛榮的我，是不甘滿足於做暉子的唯一的。我不知道世上以後會不會再有人對我那樣好，但是我不能夠也不應該白白浪費暉子的感情。他給得我太多，而我，世俗的我，虛榮的我，沒有辦法報答他的執著他的真心。想著自己終歸是不可能再去牽他的手，卻那樣牽著他的心，沒有方向地亂走，對他實在太不公平。

終於在那年的十一月份，眼看著他就要過二十一歲生日的時候，狠下心，跟暉子說我不能再占據他長大以後的日子。

一連好幾天都沒有勇氣把信寄出去。

真的寄出去了，就開始了再也化不開去的惦念。

這一次，我知道，今生不能再有交點。

十六年了。隻依然殷殷地盼望，盼望暉子日子能夠快活，能夠再找到陽光。

每年這個時候，耳邊總是響著 “Against all odd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