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天暖得早,到了五月初就都已經是短打扮了。趕上禮拜六半天課,快到放學時分,她暗暗打算吃過午飯把給他的信寫了寄出去。一直想給他寫信的,一直寫不下去。今天當真能把信寫完嗎?她心裏半點兒底都沒有。倒是又有一些想逃避的感覺。
最後一堂曆史課,沒有人專心聽講。她低著頭麵對眼前的白紙,猶豫再猶豫,寫不下他的名字。冷不丁,後麵的阿勇捅捅她。她回頭看看,阿勇笑眯眯地遞給她一個紙條。
她隨手接過去,展開來看。眼前的條子上是規規矩矩的字,“天氣好,下午去小花園走走?”她抬眼,看見不遠處煜東的眼神,他努努嘴,示意她手中的條子。
煜東不帥,但白淨,眼不大,一張臉有些偏寬,薄薄的唇。她並不特別對這班上的哪個人有特殊的好感。隻是平日大家玩在一起,也沒特別反感哪個人。她笑笑搖搖頭,回條子說,你們都去玩啊,我還有事,今天就不去了。
煜東又遞過來一個條子,又有事?怎麽這陣子這麽不合群了呢?什麽大不了的事兒?
她抿抿嘴,是啊,什麽大不了的事兒?給他寫信是她自己要寫的,已經拖了這麽久,本來就心裏沒底,不寫又怎樣?他們已經那麽久不聯絡了,那信真的非寫不可嗎?她心裏一痛。
又一張條子遞過來,這麽不給我麵子?你有事晚些時候做也行吧?保證不玩特別晚。
她實在也是有些怕那空白的信紙,又是個隨和慣了的人,便抬眼看看煜東,笑笑。她看點了點頭。她看見煜東臉上綻開的笑容。
吃過午飯,她收拾妥當,騎車去了小花園。意外的,並沒看見一飆人馬,隻有煜東一個人斜靠著花壇邊的大鬆樹抽煙。她坦然走過去,怎麽他們人都哪兒去了?煜東看看她,吐個煙圈兒,慢慢地說,就我。
她倒是一愣。往常,都是一飆人玩在一起,她才時不時跟著。她一時有點兒慌,怎麽就你?不是大家一起的麽?
誰說大家一起了?煜東站直了身子,就我陪你。她心裏好後悔,是啊,條子上沒說大家一起啊。她臉紅了,有些局促,半轉過身,不知該不該就走掉。
不願意跟我出來玩兒嗎?煜東問她。
她不忍心傷煜東,也沒必要,多少還是有些感激他對自己的關注,不好說傷他麵子的話,便不置可否地聳聳肩。我,以為大家一起玩兒,沒想到就你一個,有些意外。她手心開始出汗。要怎麽才走得脫,又不傷他麵子呢。
有的時候,她也真是恨自己怎麽這麽不會拒絕人。她心裏跟他不停地道歉,不是自己要跟別人出去的,真的不知道是這樣。在那封她寫不出的信上,她在心裏一遍又一遍請他別計較,一遍又一遍跟他說自己不是故意的。
煜東拉著她往林子深處走,她心裏不樂意。我真的還有事兒。煜東把煙扔掉,兩手插進褲兜裏,停下步子,這麽不樂意啊!見她半天低頭不語,煜東攥了攥褲兜兒裏的兩張電影票,有些落寞地說,那算了,你忙你的吧。早點回家天悶著恐怕,要下雨了呢。煜東轉身走開的一瞬囑咐她,讓她多少有些窩心。
幾年後一個暑假,她在家等他的電話,卻聽到敲門聲。拉開門,樓道裏卻是幾年沒見的煜東。她一愣。
讓他進屋。他說,好久不見了,一直想看看你,今天有空,就來了。她笑,還真是好久了。你都幹嘛呢?
瞎忙唄。煜東倒是不客氣,以前大群人來過她家,知道都是擠在她的房間說笑,就直接拉著她進了她的房間。她有些不自在,就沒招呼他坐。門敞著。問他要不要什麽喝的。煜東搖頭。問他還抽煙麽,他笑,當然呐!但他沒拿煙出來。
隨便聊了幾句不著邊際的話。煜東竟自坐在屋裏的長凳上,然後看看她,拍拍邊上的空位,示意她坐。她說一直坐著,這會兒站站舒展一下,不肯坐過去。煜東半晌不言語,然後說你怕我麽?他這樣問,倒是讓她為難,隻能緩緩搖搖頭。煜東便起身拉過她的手,拉著她挨著自己坐下。她渾身不自在。這又算什麽呢。
煜東握住她的手,歪頭看她,另一隻手有意無意地環住她的肩膀說,你手指真長。她窘迫地笑笑, 站起來,手依然被握著。兩人就那樣無聲地僵在那裏。半晌,煜東清清嗓子,放開她的手,起身,拍拍她的肩,不過是路過,我還有事。有什麽事找我,隨時言語。
然後煜東便往外走了。她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便扯了一下他的袖角,想說對不起。煜東轉過頭,衝她笑,等大夥兒聚齊了,再一起找你玩。
大夥兒,竟再也沒聚在一起玩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