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的事你是知道的。”林蒿冷冷地問,他其實心裏還是非常的恨,可是現在卻已經沒辦法,總不能去欺負一個殘疾人。
“是的,我知道,我勸她拿掉孩子。她應該徹底忘記我,真正開始自己全新的生活,我不能毀了她的一生。如果留下那個孩子,她便永遠無法從我的陰影裏真正走出去。”李浩說著,嘴唇輕輕抽動,臉部痛苦地扭曲著:“我沒有想到她會走上絕路,我真的沒有想到。”李浩終於再也說不下去了,低聲哽咽著。
林蒿聽了這話,氣得一腳把麵前的茶幾踢翻,茶杯摔在地上,裂成幾片,綠色的茶葉和著透亮的茶水潑灑一地:“那是兩條生命,你不懂嗎?你他媽真是個畜生,不,連畜生都不如。”他憤怒地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等一等,我希望能夠有機會去看看蘇豫,是否能告訴我她埋在哪裏?”李浩焦慮低沉的聲音從林蒿的背後傳來。
“不必了吧,你根本就沒有資格再看到她。”林蒿沒有回頭。
“算我求你了,我這一生也沒有什麽別的指望了,就這個心願了。”李浩的聲音顫抖著。
“如果有機會來蘇州,通知我,我帶你去。”林蒿猶豫了一下,大步走出這個讓他窒息的房間。
李浩住院期間,劉靜沒有來看過他。她不知道此時再見他能說些什麽,她不可能再要他,但也無法再恨他。想想自己曾經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招數都用過了,這個男人卻心硬如鐵,絲毫不肯回頭,一點悔意都沒有,像中了魔一樣。如今他這個樣子,即便真心回頭,這種男人也是斷然不能再要的,況且還少了一條腿。劉靜隻好囑咐自己的父母,弟弟去看看他。劉靜的弟弟承認,是他對於姐姐被拋棄的事,懷恨在心,實在咽不下這口氣,開車撞了李浩,本來隻是想好好教訓他一下,沒想到後果如此嚴重,現在他感到非常後悔。如果李浩不起訴,他們願意承擔全部醫療費用。
李浩哪裏這麽容易放過他?這哪裏是一條腿這麽簡單的事?這根本就是毀了他一生的幸福和夢想!他謾罵,他詛咒,但他最後還是選擇了放棄,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他的腿,他的夢想,即使把曾經的妻弟送進監獄也已經換不回他失去的一切,況且,事情的起因其實還是自己,要怪也隻能怪自己。
李浩出了院,暫時住在妹妹這裏,他知道自己根本已經回不到從前,做科研是不可能了,出國也是不可能了,他把自己投入到虛擬的網絡世界裏,不再想未來,也不再想過去,一天天熬著日子。
林蒿的到來把他從虛擬世界裏喚醒,他知道林蒿是來做什麽的,他並不害怕,甚至有點期待,他對什麽都已經無所謂了,對生活已經不再有什麽期望,即使此刻林蒿把他的命拿去又能怎麽樣呢?
九月底的蘇州已經有一絲絲秋的氣息,雖然李浩到達的這天天上下著絲絲細雨,但狹窄的河道裏依然行駛著遊船,林蒿的茶社生意依然很好。
“蘇州園林甲天下。”但李浩不是來看園林的,他是來看蘇豫的,這天恰逢中秋。
林蒿開車把李浩從機場接回來,讓他在自己的茶社稍作休息,自己卻再也沒有露麵。袁欣微笑著出現在李浩麵前:“李先生,我們老板還有些事走不開,讓我帶您去墓地。”李浩禮貌地笑笑,抬頭看到袁欣的時候笑容卻凝固在臉上:“你是誰?”
“我叫袁欣,叫我小袁好了,我推著李先生走,車已經在外麵準備好了。”袁欣客氣地走到李浩的身後,推著李浩向外走去。
李浩的心情卻再也難以平靜,袁欣,長得好像蘇豫,林蒿真的好福氣,又找到一個更年輕的蘇豫。而自己,卻是徹底地失去了。
車上除了司機之外,還有另一個男人,自稱小王,說是林蒿安排一路照顧李浩的,李浩點點頭,沒說什麽。
他們到了墓地,李浩在大家的幫助下坐進帶來的輪椅,小王遞給他一把傘,自己穿了雨衣在後麵推車,袁欣撐著傘走在前麵引路。
終於來到墓碑前,蘇豫微笑的照片嵌在冰冷的石碑裏,絲絲的細雨柔柔地親吻著蘇豫的名字。李浩定定地看著這個親切的笑臉和這個熟悉的名字,心被一縷縷撕扯著,他卻已經感覺不到痛,隻是體會到一種真正的曠世孤獨,他不知道結果為什麽會是這樣。自己離開仙台的那個晚上,也是下雨,蘇豫倚在自己的懷裏哭,兩人共打一打傘,一起聆聽雨點在傘麵上跳舞的聲音,那時心裏是一種真正的溫暖和幸福。他還記得蘇豫的話:“不用擔心我,我會好好的等你回來。”想起這些,李浩苦笑著,往事已如煙而去,如今陰陽兩隔,到底是誰先失約?是誰負了誰?也許過程根本已經不重要了,也許他們的相遇本身就是一個錯誤,這隻是上天對他們的懲罰。李浩的視野漸漸模糊,蘇豫的笑容一點點退去,一大片紅色慢慢在李浩的眼前鋪展開來。紅色,的確是紅色,血紅如火。李浩使勁擦了擦眼裏的淚,讓自己看得更清楚一點,到底是什麽東西紅得這麽鮮豔?
他沒有看錯,的確是紅色,在墓碑前的石縫裏,頑強地搖曳著一株血紅的花朵,隻有花,沒有葉,細長的花瓣向天伸展,宛如一隻隻向天祈禱的手掌。李浩定定地看著這些花,以為是幻覺,他擦了擦眼睛,花還在那裏。他突然放聲大哭:“蘇豫。”他扔了手中的傘,用單腿站起來,不顧一切地向那三朵花撲過去,卻一個趔趄,撲倒在濕滑的石板上,但他完全顧不上這些,仍然向前爬著“蘇豫,蘇豫。。。”。小王和袁欣被眼前的景像嚇壞了,慌忙上前去攙扶他,想把他拉起來,但根本就拉不動,最後就索性把他扶著坐得離那些花更近一些。
袁欣從來沒有見過這種花,更不知道這些花為什麽會讓這個男人如此瘋狂。她看了看小王,小王聳聳肩表示不能理解。
袁欣蹲下身去,替李浩撐著傘,好奇地打量著這株血紅的花朵,細長的花瓣上滾動著晶瑩的雨滴,像一個哀怨的美麗女人帶淚的麵龐。
“這裏的確有一株血紅的花,對不對?沒有葉子,隻有花。”李浩平靜了一些,抬頭看著袁欣,想再次確認一下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覺。
“是的,李先生,有一株,顏色血紅,的確隻有花,沒有葉子。”袁欣給了李浩一個肯定的回答。
李浩笑了,一種真正寧靜的神情出現在他的臉上,他想起去年中秋和蘇豫在仙台青葉橋邊看彼岸花的情景,也是這樣的,不過有三朵,孤獨地開著,搖曳在本該團圓的中秋。一定是蘇豫顯靈了,蘇豫來見他了,一定是這樣的。“蘇豫,是你嗎?”李浩喃喃低語。一陣風吹過,花瓣上積累的雨滴隨風灑落,血紅的淒美身姿在風中輕輕搖曳,像是在訴說著花心裏無盡的淒涼與哀怨,李浩定定地看著它們,迷惑了,蘇豫一定是想跟自己說些什麽,一定是,但她究竟想說什麽呢?
“李先生,我們回去吧。在這裏也呆了很長時間了。”袁欣盡量用禮貌的聲音說著,心裏猜測著這個男人和自己的老板與老板娘之間奇怪的關係,但終究沒有多問,這個男人和老板娘的關係好像不同尋常,但林蒿為什麽能夠容忍這個男人到自己妻子的墓前哭泣?袁欣開始為林蒿鳴不平,開始討厭眼前的這個男人,並且開始嫉妒這個已經死去的女人,這樣的一個女人,和外麵的男人有這麽不清不楚的複雜關係,憑什麽還要霸占著林蒿的心?
袁欣的心裏居然有一絲的暗喜,原來大家眼中完美無缺,純潔無暇的蘇豫居然背後有這麽不堪的故事?這就意味著自己與蘇豫的差距又縮小了一些,離林蒿又近了一步。她讓小王扶起李浩,推著他走出墓園,自己跟在後麵,心裏想著許多事,但表麵依然保持平靜。
李浩再也沒有見到林蒿,雖然一直有人照顧他的行程,建議他可以在蘇州多玩幾天,但李浩拒絕了,第二天就返回了北京。
袁欣回去後告訴了林蒿關於那株花的事,林蒿第二天一早帶著袁欣再次來到墓園,那株花依然在那裏,血紅如火,細長的花瓣帶著晶瑩的晨露,寂寞而淒涼。林蒿蹲下身來仔細地研究著這株花,他無法把這花與自己心目中的蘇豫聯係起來,他心中的蘇豫一定是潔白如玉的蘭花。他站起身來在墓園的四處轉了轉,發現不止這裏,墓園的四處石縫和角落裏都星星點點地開著這種花,像一簇簇紅色的火苗在秋風裏跳躍飛舞:“這個花和蘇豫應該沒有什麽關係,偶然開在這裏罷了,不用太在意。”林蒿回頭對跟在後麵的袁欣說:“明天去弄一個大點的花盤來,種兩株蘭花在蘇豫的墓碑前,她喜歡蘭花,又害怕寂寞,讓蘭花一直陪著她吧。”袁欣點點頭。林蒿離開墓園時,在管理處又專門問了問關於那些花的事,被告之那叫彼岸花,許多年前有人在這裏種下的,如今越開越多,據說這種花應該隻開在黃泉路上。林蒿聽後笑了笑,大步走出墓園。
李浩回到北京後夢裏總見到那些帶淚的紅色花瓣,他覺得蘇豫想傳給他一種信息,想了許久,最後認定蘇豫在告訴自己一定要好好生活下去,不能再這樣頹廢,於是他開始重新規劃自己未來的生活,還好他有過硬的英文和科研能力,在網上接些翻譯和寫手的工作,生計基本沒有問題。他開了一個自己的博客,接不到活的時候,便寫些東西。一個痛苦的人,隻要還會寫字,離作家其實就隻有一步之遙。
李浩一點點整理著自己短暫的一生,並且用“沙華尊者”為筆名在網絡上發文,寫自己對於人生的感悟,對婚姻,愛情的思考,寫他曾經的婚姻和愛情。他的文字深刻透徹,淒美憂傷,又無奈孤獨,寫盡世態炎涼。他也在各種聊天室裏遊逛,與形形色色的人調侃,他覺得自己可以通過文字看透網線那端那個人的內心世界,多數都是浮躁和空虛,可他自己卻已經把人生參透,把世間的情愛看開。他開始寫小說,各種小說都說,寫實的,浪漫的,批判的,言情的,其中有一個愛情故事,故事的女主人公被叫做“曼珠仙子”,與“沙華尊者”上演了一出現實版的生死戀,相愛卻無法相守,宛如彼岸花:花開無葉,葉生無花;相念相惜卻不得相戀,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