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的冬天異常寒冷,經常便會大雪紛飛。
月伶喜歡雪,雪總是會讓她想起家鄉的冬天,拉近她與家鄉的距離,想起那種幹冷的氣息便會想起那隻始終牽著她的溫暖的霄磊的手,那是家的感覺。離開家已經兩年多了,家對於月伶來說已經退變成為一種遙遠而飄渺的概念,退縮到心靈的某一個角落,或者就是那間常年冰冷孤單的小閣樓,不再有溫暖的感覺。月伶的心已經靜得沒有一點聲音,獨自一人時,她便能夠聽見自己的靈魂深處有一個聲音在叫她回家,然而她卻不得不咬著牙繼續走完剩下的路,踩著這深一腳淺一腳的積雪,一點一點把2008年這一頁艱難地翻過去。
文捷的畢業進行得還算順利,她在2009年2月初順利地完成了論文答辯,就等著3月底拿到她的博士學位證,開了畢業典禮,光榮回國了。終於輕鬆了下來,文捷好好地利用這段難得的閑暇時光到日本的各地走了走,算作畢業旅遊,此外,她更加頻繁地舉行各種朋友聚會,她知道也許此去一別,有些人就是永遠不能再見了,在一起時,更加應該好好珍惜。
然而許波結婚的消息卻於3月中旬在朋友中間迅速傳開,據說那是一個一見鍾情的浪漫故事,女孩溫柔體貼,美麗善良,兩人在京都大學最美麗的11月一見傾心,迅速墮入情網,並在相處四個月以後順利走進婚姻,成就了一段溫馨的戀愛傳奇。
文捷聽到這個消息,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依然與朋友們日日狂歡,然後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參加了自己的畢業典禮,成為典禮上的耀眼明星。並於3月底,在一大群朋友的送別和祝福裏,離開了仙台。
月伶申請了東北大學留學生交流會館,將於4月1號搬家離開這個居住了近兩年的小屋,住到會館去。 因為會館備有家俱,現在屋子裏用的家俱,家電什麽的已經基本處理完畢,冰箱,洗衣機,電視,床,桌子,書架...,當初一件件辛苦置備了來,如今全部無條件地送了人。身外之物就是這種命運,夠用就好,本不必為著它們花費自己太多的心思,遲早都會離開的。剩下些被子,鍋碗瓢盆什麽的,打了幾個箱子,也還不算少。
離開小屋的
前一天月伶已經把床送了人,當天晚上隻能墊了一床薄墊睡在空蕩蕩的小屋地板上,最後一晚了,在這個小屋,睡得並不好,好不容易才睡著,卻很早就醒了,聽到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居然又聽到被自己忽略很久的清脆鳥鳴,就跟以前剛住進來時感覺一樣。人生是怎樣的一種輪回?
幾個朋友來幫忙搬家,時間定在10點半。
月伶起床以後簡單洗漱,因為水電都已經結算完畢,不敢再怎麽使用。
冒著雨獨自往樓下一件件地搬東西,大包小包的,還真不少,外麵的雨越下越大,隻好把搬出去的東西先堆在樓梯下,等車來了以後再往車上搬。當全部東西收拾停當以後,月伶把鑰匙留在廚櫃的小抽屜裏,最後看一眼空蕩蕩的小屋,離開。
到了會館這邊,一切都很順利,月伶拿到鑰匙也並不怎麽激動,然而當辦事人員把月伶領到郵箱旁邊的時候,月伶赫然看到自己和霄磊的名字一起寫在郵箱上麵,長年偽裝的堅強在這一刻全麵崩潰,月伶的眼淚瞬間模糊了視線。在日本看到兩人的名字寫在一起,這還是第一次,這給了她一種真正的家的感覺,在告訴她這是她們夫妻兩人共同的家,而不再是那個孤零零的小閣樓了。
房屋的鑰匙有兩把,一把給月伶,另一把是為霄磊準備的。雖然月伶知道霄磊根本沒有機會使用這把鑰匙,但兩把鑰匙還是給她一種不再孤獨的感覺。進了房門,房屋的寬敞和別致讓月伶歡喜萬分:上下兩層複式結構的房屋,一樓是懸關,衛生間,臥室,二樓是客廳和廚房,來日本兩年半以後,終於住進了鋼筋水泥的房子。
朋友們走了,月伶開始收拾她們的新家,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把自己和霄磊的合照掛在床頭,和她們國內家裏掛的是同一張,兩個人的家嘛,自然要弄得像個家的樣子。然後她開始一點點收拾東西,本來認為自己的東西很多,分散到這個寬敞的大屋子裏,才知道它們其實少得可憐,許多櫃廚都隻能空著。
月伶一個人靜悄悄地忙碌著,布置著她們的新家,對於這個屋子的感情也由於那兩個寫在一起的名字完全不一樣了,感覺霄磊隨時都會推門進來,像以前一樣從背後抱住她,在她耳邊嬉皮笑臉地說:“想你了。別累著,我會心疼的。”
終於把東西全部歸整完畢,看看整齊的屋子,還算滿意。接下來為自己做了一頓還算豐盛的午餐。然而飯做好了,一個人卻根本沒有吃的欲望,這種一天天重複的單調已經把她的食欲徹底磨平,她早已經感覺不到美味滑過舌尖的快樂,隻是簡單應付著日子。於是索性不吃,端一杯咖啡立在窗前,靜靜地看著窗外足球場上拚命奔跑的人們,那些人踩著泥,頂著雨,那是一種運動的,健康的美麗,是朝氣,是生命,是活力。而月伶此刻感覺自己,則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與他們,隔著一扇窗。
因為下雨,晚上再哪裏也沒去,月伶窩在家裏看電影《貧民窟的百萬富翁》。偶爾聽到隔壁哪家有人爭吵,男人在吵,女人在哭。真是的,這世道,兩個人能夠守在一起幸福還來不及呢,哪還有精力吵架,擁有的總是不知道珍惜。月伶悶悶不樂地想著這些,並想起霄磊常說的一句話:“關心你,心疼你還來不及呢,哪還有精力生你的氣,有些人就是太閑了。”
有些人就是太閑了。月伶笑笑,不再去想他們,她感覺自己終於找到了回家的感覺,或者是離家終於又近了一步。這畢竟已經是兩個人共同的家,霄磊也許隻是出長差了,自己隻需要像曾經在國內他出差時一樣,做好自己的事,等他回來。
月伶睡著了,在他們的新家,夜裏睡得很香。
第二天中午才起,傍晚去超市采購日用品。
出門的時候,一抹紅霞映在西邊的天空,落日也是靜悄悄的。
雖說這邊是住宅區,但狹窄的巷道裏車輛和行人都非常少,而月伶則在這一草,一木,一房之間感受著一種真正的靜謐。
沿途路過一片片墓地,月伶仔細地端詳著墓碑上寫著的一個個名字,墓園全是光潔的石質材料,呈現著一種冰冷的永恒。這些名字作為鮮活的生命在世界上的存在也不過幾十年,但這些刻在墓碑上的名字存在的時間卻會長久很多,不知道名字是不是他們留給世界唯一的東西?或者是他們留在後代身體中的血液,證明他們曾經來到過這個世界?想起剛看過的電影《入殮師》,入殮師努力把死人打扮漂亮些,讓他到另一個世界重新開始新生活的時候,能夠給大家留下一個好的第一印象,又或者讓他最後留在親人們腦海中的形象是最美好的。月伶不知自己為什麽會想起這些,隻是覺得一個個朋友走進自己的生活,演完他們的故事,又一個個全部離開,留下自己一個人依然孤零零地在這個地方麵對每天的日出日落。不覺感覺一陣陣淒涼。她覺得自己的留學之旅就像一場馬拉鬆長跑,曾經充滿興奮地衝出起跑線,漸漸放慢步伐,然後是疲憊不堪和咬牙堅持,現在就隻剩下機械地適應和習慣了。
進超市瞎逛,月伶才發現自己需要買的東西根本不多。看著那許多的食品,卻沒有想吃的欲望,日本的這種世外隱居的生活,也許對於月伶來說,已經足夠,這種與世無爭的從容,教會了她思考,也消磨了她太多的鬥誌。在人生的旅途上一路走著,一路撿著,一路丟著,曾經被這一身的行囊壓得直不起腰,看不到路上的風景,如今把腰直起來,丟掉那些重負以後,看到路邊風景無限,月伶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原來隻是一個能夠始終牽著手一起看風景的人。
回到家裏,霄磊依然在線上等她。看著視頻裏的那個人,月伶有了一層更加深刻的孤單,她累了,真的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