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就要開始,月伶本來並沒有回國的打算,但霄磊說他將到北京,上海等地出差,約她過去,陪她到他們想去的地方進行為期一周的浪漫之旅,拋開現實生活中的一切,讓他們在童話世界裏盡情沉醉。月伶真的心動了,開始考查具體日程,於是很快發現,他們的日程並不合適:霄磊的工作在15號結束,而月伶卻要到25號以後才能夠有時間。
美麗的憧憬來得太突然,還沒暖熱,就成了泡影,月伶有點悵然。
霄磊和月伶,一個是天空中自由翱翔的飛鳥,一個是大海裏任意馳騁的遊魚,他們的世界幾乎沒有交集,但他們在波光鱗鱗的陽光裏,看到了彼此,並被對方深深吸引,感覺那就是另一個世界的自己,如此熟悉,如此默契。於是飛鳥貼近海麵,傾聽大海的聲音,感受遊魚的情懷;遊魚鑽出水麵,領略天空的味道,體驗飛鳥的心情。他們為對方沉迷,但又深深知道,飛鳥和遊魚的愛情要想持久,就要讓對方在屬於自己的領域裏做完全的自己,讓飛鳥的翅膀更強健,遊魚的鱗片更美麗。於是他們固執地相愛著,固執地堅持著,遊魚在她所經的每一個海域裏灑下她芬芳的氣息,飛鳥追尋著她的氣息,感受大海的壯闊與絢麗。飛鳥在空中遨遊歡唱,累了,停在露出海麵的岩石上休息,遊魚依偎在他的腳邊,聽他講述天空的震撼與雄奇。他們始終相依,卻又各自獨立。
A型水瓶座的霄磊是理智的化身,而月伶卻是受感情支配的A型巨蟹座女人。
水瓶座的霄磊渴望愛情,但同樣渴望自由,如果把他完全浸入在愛的海洋中,他會感到窒息。而溫柔的巨蟹座女子月伶卻有著大海般渾厚而寬廣的愛,她用自己愛的海水一刻不停地衝刷著他,用愛的浪花撫慰著他,用她致命的溫柔寵愛著她的水瓶座男人。水瓶座男人需要自由飛翔,他喜歡藍天的廣闊,喜歡迎風振翅的豪邁,因此他會常常飛出她的視線,無視她的流淚。然而她仍然無時無刻不牽掛著他,用她月光般朦朧的目光始終追隨著他,無論他走到哪兒,無論他走了多遠,她的牽掛是他無法割舍的行囊。於是他隻能乖乖飛回她的身邊,心甘情願成為海的囚徒。
月伶本是高校教師,科研,教學兩頭挑。
霄磊供職於國家政府部門,也是靠技術吃飯。
三年前,月伶由於一個留學日本博士項目,離開親人,離開朋友,放棄她曾經熟悉的一切,隻身來到日本,來到這個叫做仙台的城市,在魯迅先生曾經留學的地方,翻開了人生的另一冊畫卷,在完全陌生的環境中開始了她的另一段人生。海外留學生活艱難而寂寞,平穩而單調,卻也同愛的海洋一樣寬廣而深厚,一樣苦澀而回味無窮,這是另一種形式的囚徒生活,沒有親人的陪伴,沒有節日的團聚,沒有家庭的溫暖,月伶覺得自己是一名真正意義上的囚徒:海的囚徒。
其實海外生活的大部分中國人,都在過著這種囚徒的生活,與真正的囚徒不同的是,他們高高興興,滿懷憧憬,自由自願地投入到這種生活中來,而且可以自己選擇刑期的長短,有期的,無期的,長期的,短期的,隻要把過去的國內生活關在另一個世界,他們就可以在新的空間裏開始另一段人生。離開國內的喧鬧和嘈雜,相對嚴重的環境汙染,複雜的社會關係,巨大的生存,工作壓力,便可安心享受這裏絕對的寧靜和祥和,山清水秀,碧海藍天,體驗這裏相對輕鬆的悠閑時光,感受這裏的秩序井然和社會安定。也許就是在這種種巨大的誘惑之下,越來越多的人們奮不顧身地投入到海外生活中來,心甘情願地成為海的囚徒,成為外國人眼中的“外國人”,並在這種單調而平穩的歲月中一點點改變著,調整著,適應著,學習著,一點點失去著自己,失去著夢想,因為他們沒有辦法改變周圍的一切,唯一能夠改變的隻能是自己。他們變得越來越堅強,因為沒有其它人能夠分擔他們肩頭的壓力;變得越來越樂觀,因為沒有人會再意他們眼中的淚水;變得越來越獨立,因為沒有人會關心他們平日的衣食冷暖;變得越來越不在乎時間,因為時間總是跑得比自己快得多;同時也變得越來越依賴網絡,因為網絡拉近了他們與家的距離,與人的距離,與世界的距離,讓他們感覺自己不再孤單。然而無論歲月怎樣更換,物質生活怎樣豐富,他們永遠也不會真正屬於這裏,這裏不是家,不會讓他們為之激情澎湃,熱淚盈眶,奮不顧身,因為他們的根永遠還在那裏,那個被叫做中國的地方。
他們中間,許多的夫妻就如月伶和霄磊一樣,為著各種各樣的原因,不能團聚在一起,書寫著飛鳥和遊魚的愛情故事。與普通夫妻不同的是,他們不能夠手牽手享受月光下的浪漫,不能夠肩並肩體驗柴米油鹽的瑣碎,不能夠麵對麵商量生活的方向。逢年過節時他們總是顯得更加忙碌,因為不願意讓其它人同情自己的形單影隻;朋友聚會時總是獨處一偶,因為不願意招惹有些人的閑言碎語;他們渴望結交朋友,享受真摯的友誼,卻隻能在尺度的把握和距離的遠近上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因為任何一點小小的誤會和猜疑,都會使這種原本脆弱的遠距離婚姻雪上加霜,或者麵臨解體的危機。他們希望旅遊或外出活動,卻常常由於沒有同伴而不得不一次次放棄。他們在情感中體驗最深的是思念和牽掛,這種情感已經滲透到生命的每一個細胞,每時每刻都在噬咬著自己孤獨的靈魂;而對於彼此的監督機製,剩下的僅僅是相互的信任和忠誠,這種關係,時時刻刻都在經受著時間和空間的考驗。他們是法律上真正的夫妻,但在現實生活中,他們僅僅是彼此靈魂的伴侶,是割舍不斷的親情和眷戀。
當他們中有些人終於能夠結束刑期,返回原來的世界時,已經是被改造過了的另一個人,他們被叫做“海歸”,他們的身上將終生保留著大海的氣味,他們曾經是“海的囚徒”。而那些曾經的飛鳥和遊魚們,終於可以比翼雙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