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輝英：初戀

Original 嚴輝英 當代作家

 

那年，阿蓮高考誌願滑檔，帶著失落的心情開始了大學生活。她來自農村，舍友們均來自城市。也許是自卑心理作祟吧，她跟衣著光鮮的她們交流很少，就像蝸牛一樣將自己蜷縮在殼裏。

苦行僧似的生活過久了，她開始換用另外一種麵孔麵對校園。她參加了校藝術團和校刊編輯部的工作，在舞台上盡情揮發個人的才華。她發現除了讓自己異常忙碌起來外，再也找不到別的有趣的事情了，盡管當時班裏已有不少人開始麵對異性蠢蠢欲動。舍友們臥談的話題始終圍繞著班級的男生，她很少參與這樣的話題。她喜歡躺在床上看小說，她也從來沒有想過愛情，因為愛情對她來說是遙不可及的。

  有一天上思政課，老師布置了一篇作文。第二堂課的時候，作文發下來了，老師給每篇文章都打了成績，阿蓮的文章得了最高分，老師邀請她站在講台上給大家閱讀。那天課間的時候，她跟一位男生有了第一次交流。他穿著一件花花綠綠的運動裝，清秀、白淨的皮膚，帶著溫柔的淺笑，很幽默。他是課間休息的時候來到她跟前的，不知道他說了什麽，逗得她和同桌（舍友）一起大笑起來，她主動詢問他是哪個班的？可是他隻是笑了笑沒有作答就回到座位上去了。

  她有點好奇地詢問同桌，同桌笑了，她才得知這個男生竟然是她的同班同學，這讓她感到很失禮，她便滿含歉意地回頭看了他一眼，目光相遇，他衝她莞爾一笑。 第二天晚上，阿蓮像往常一樣帶著書去了教室，她竟然發現他坐在了她的座位上，她沒有跟他打招呼，選擇坐到了他前麵的座位上看書。他走到她的麵前自顧自地講述他的故事。她至今記得他說的第一句話：“我爸媽純粹是為了快感將我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的！”，阿蓮的腦袋頓時“嗡”的一聲。她沒有料到他會說出這麽令人感到難為情的話！接著他說上高中的時候父親出軌了，時常對他母親家暴之類的話。阿蓮假裝沉醉在自己的小說中，可是心裏充滿了疑問，他怎麽會給她講這些隱私的話？她也不知道如何答複他，隻好一直沉默，他有點失落地離開了教室。

自那以後，這個奇怪的家夥再也沒有出現在課堂上。阿蓮也明白了為什麽開學一個多月了她竟然不認識他，因為他開學後壓根都不來上課，沒有人知道他一天在哪裏鬼混，偶爾來上課，也是帶著幾張報紙。老師在黑板上默默地寫字，教室裏鴉雀無聲，就聽見他在底下翻報紙的聲音，老師回頭惱怒地瞪他，他依舊我行我素。

他奇怪的言行引起了她的關注，她開始有意關注舍友們的臥談，她才了解到有兩位舍友都是他的同學。H是他的初中同學，Y是他高中同學。她們都說他當年在學校如何有名氣，滿眼的崇拜。Y說他曾是她們高中的驕傲，英語尤其厲害，本來是北大的苗子，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卻到了這裏。阿蓮聯想到他前不久給她說過的關於他父親出軌的那些遭遇，她想可能是家庭的突然變故造成了他破罐子破摔的行為吧。

有一天上高數課，有一張紙條傳到阿蓮手裏。她拿起紙條一看是他的筆跡，內容寫著“喜歡你”，阿蓮的心開始不由得狂跳起來，手心也是汗津津的，就連臉和耳朵也似乎火燒火燎的。她快速地翻完內容，才發現紙條的末尾寫著讓她把紙條傳給她前麵那個男生的字樣。她不禁為自己剛才的行為感到啞然失笑，可是還是感覺被他戲弄了。她回頭望了他一眼，他竟然衝她扮鬼臉。那天晚上回公寓的路上，遠遠地看到他單薄的身影在夜晚的路燈下拖的很長，阿蓮忽然覺得是不是自己太過於冷酷，也許他也隻是想跟她說說話而已。

“紙條”事件後，他開始每天上課的時候來到阿蓮的身邊翻看她的書，完了又走了，日複一日，她卻從來沒有問過他為什麽那麽喜歡翻閱她的書，難道她的書裏藏著許多奇奇怪怪的東西嗎？後來很多天他不再來翻看她書了。那天午後，阿蓮躺在蚊帳裏看小說，不經意間聽到H和T小聲說話，她們商量著要去醫院看他，她才知道原來他生病住院了。她沒有想過要去醫院看望她，她認為他關注她，也許隻是因為她是個鄉下女孩子而已！

  他出院是兩周後了。那天第一節課的課間，他穿著那件花花綠綠的運動衣出現在班裏，幾乎所有的同學都擁到他跟前噓寒問暖，隻有她靜靜地坐在座位上，她感覺到身後有一道目光盯著她，她也沒有轉過頭去看他。下課的時候，他緩緩來到她身邊，他問她為什麽沒有去醫院看他？阿蓮心想世界上怎麽還會有這麽厚臉皮的人？他卻再次說道：“因為沒有看到她去看他，他心裏很難過！”，她的臉不由得“刷”地紅了，隻好狠狠地用目光瞪了他一眼，他竟然又衝她笑了！

他溫柔地微笑一次又一次擊中了她的心靈，一種從未有過的情愫開始在她心底蔓延。有一段時間他喜歡在教室裏播放BEYOND的歌曲，阿蓮竟然如中了魔法一般如癡如醉。她在教室裏裝作看書，可是耳朵裏充斥的全是他播放的音樂,她發現他喜歡的東西竟然也成了她最喜歡的東西。在一個飄著星雨的夜晚，在返回女生公寓的路上，她走在昏黃的路燈下，當她聽到夜空中傳來BEYOND的《喜歡你》，她整個人都怔在那裏了。

                   

 

像任何情竇初開的女生一樣，她對他產生的“知己”的感覺成為了她生命中的美好，她的世界裏忽然湧進來鮮花和陽光。在教室讀書的漫長時間裏，他不斷地出現在她的眼前，他留給她飄忽不定而又驅之不散的身影，縈繞著她、籠罩著她、滲透著她的心靈，無論是在校園裏漫步、在書城裏讀書，甚至在城市的夜晚閑逛時，她都想著他。她不再憂鬱，而是像好動的小獸，生活對她來說就像萬花筒，她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開朗大方。她知道這一切都是拜他所賜，雖然她和他始終保持著一段禮貌上的距離，但是一種難以形容的遊絲在交織著顫動著，伴隨著回味、心跳、臉紅以及心靈被這些情感牽製的難以成眠的快樂。

一天下午，舍友們都外出了，阿蓮獨自躺在蚊帳裏看書。H和T不久返回了宿舍，她們倆小聲商量著要給他準備生日禮物，這個消息讓阿蓮感到欣喜，她決定要親手給他準備一份禮物彌補上次他住院沒有去探望他的遺憾。阿蓮擅長素描，她決定給他送一副BEYOND黃家駒的肖像素描，因為他最喜歡的樂隊是BEYOND。為了準備這份禮物，她還專門跑到音像店，在眾多磁帶裏挑選了一盒印有黃家駒肖像的磁帶，因擔心室友發現她的秘密，她選擇她們外出的時間待在宿舍裏作畫，反反複複修改了好幾稿，直到她滿意為止。當她將自己精心準備的素描送給他的時候，他驚訝極了，可是當他走到她身邊想跟她說話時，她卻害羞地不肯抬頭正視他的眼睛，他隻好心領神會地離開了。這是她生平第一次給男生送禮物，手心裏全是汗！

禮物送出去不久的一個周末， H沒有回家。她是一個性格古怪的女生，平時不怎麽搭理她，可每當宿舍隻有她們兩個人時，她卻熱情地讓阿蓮渾身起雞皮疙瘩。那天晚上她突然問阿蓮：“你有喜歡的人嗎？”，阿蓮一下子語塞了，不知如何回答。她卻自顧自地給她講述她的愛情，當阿蓮聽完她的愛情故事回到自己的床上時，她已經淚流滿麵，盡管H沒有明確地告訴她喜歡的男生的名字，可是從她訴說的種種情形阿蓮已經猜出她的愛情主角是他，而且似乎他們已經開始交往了。

阿蓮的心突然放空了，那晚她一夜未眠，她怎麽也沒有想到他喜歡的竟然是H，強烈地自尊和自卑瞬間展開了一場生死搏鬥，爭鬥的結果是她決定把他放掉，因為在她看來，他和H才是最合適的， H不僅會打扮，而且也來自城裏，跟他門當戶對。她決定斬斷情絲，不再把他放在心上，無論他做什麽，她都要視而不見，她想把他從她的世界裏完全抹去，不留下任何痕跡，她決定再也不去教室上自習了，因為她擔心他又來翻看她的書。

有一天晚上因為趕作業，她破例去了教室，他和H都在。他播放了零點樂隊的《愛不愛我》，可是那些音符再也漂不進她的耳膜裏，阿蓮木然地寫著作業。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他走到她跟前霸道地將耳機塞進她的耳朵裏，傳來周冰倩的《真的好想你》，可是她似乎什麽都聽不進去了，她重新將自己縮進了殼裏，她和他的關係又重新回到了原點。

 大三的時候，他留級了。聽到這個消息後，阿蓮很難過，她專門去了N市書城給他買了一本書，並且在書的扉頁上寫了好多鼓勵他的話送給了他。在沒有留級前，他也幫過她。阿蓮第一次報考英語四級未過，他把學習英語的方法透露給了她，她開始每天去學校圖書館看二十一世紀英語報，她發現他有時候也在那裏，可是每次相遇，她也隻是匆匆跟他打聲招呼就離開了。

 大四的時候，阿蓮開始獨來獨往，為考研做準備，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忙碌。臨近畢業，班長組織了一場濃重的班級聚餐，同學們喝的東倒西歪，喝過不久，就開始紛紛流淚，她不知道他們為什麽那麽傷心，原本晚上最該大哭一場的是她，可是她卻沒有留下一滴眼淚。當她靜靜地站在二樓的舞廳看著樓下的他們時，她竟然看見了他。自從他留級後，他們再也沒有見過麵。舞廳的燈光很暗，隻有幾個人搖搖晃晃地在跳舞。阿蓮坐在舞廳的一個角落。他突然出現在她的麵前，她沒有想到他問她的第一個問題竟然是她是否喜歡過別人？阿蓮很詫異，隻好用“我從來沒有喜歡過別人”的謊話來搪塞他，還有一個現實的原因是她已經不再關注感情的事了。

聚餐過後不久的一天上午課間，他走進教室坐在了蓮的身邊，他小聲地詢問她是否計劃要考研，她衝他點了點頭，他沉默了好久。那天晚上，他邀請她去吃夜宵，他們一路默默無語。返回學校，當他們經過學校的小花園時，他忽然牽住了阿蓮的手，她被他突然的舉動搞懵了，也許是將要離別的情緒迫使她做出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她不再掙紮,仍由他牽著，那晚，他向她表白了。原來她以為他喜歡的是H，可是沒有想到竟然是她，從他的訴說中才得知H給她所說的一切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她也突然明白了為何住在下鋪的H總喜歡聆聽齊秦的《無情的雨無情的你》，她很傷感曾經孤獨的他們,還有孤獨的H。

結局沒有像電影中所演繹的那樣有情人終成眷屬，但是她知道真正的愛情一旦在一個人的心靈裏爆發，就無法取代。轉眼間，二十多年過去了，當她回想起這段往事，年輕的身影已不可再尋，人生是一場有規律的陰差陽錯，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一種成長的痕跡，撫之悵然，但卻無處追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