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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親袁世凱:從總統到皇帝夢的幻滅

(2025-04-23 14:50:25) 下一個

我的父親袁世凱

(節選三)
 

作者|袁靜雪

選自|《文史資料選輯》第74

中國文史出版社198612月第1

 

當我父親宣誓就任臨時總統以後,又過了一個時期,清皇室讓出了中南海。我們又從當時所住的鐵獅子胡同陸軍部(現在中國人民大學的宿舍)搬進了中南海。我父親自從住進了中南海,就沒有再出過新華門一步。這是因為東興樓門前的爆炸案件使得他餘悸猶存。而且,大約在我們搬進中南海後不久,府內也發生了一次意外事件,說是有一個人把炸彈扔進海裏,並未爆炸。這更使得他不敢輕易外出。說他不敢輕易外出,是因為我和我父親同住在居仁堂樓上,如果他有事外出,一定要傳車,傳侍衛的人,還要換衣服,這些我不會不知道。可以這樣說,我父親是活著進的新華門,直到死後才被抬著出了這個門。

我父親在中南海內先是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接著是中華民國第一任大總統,後來又自稱“中華帝國洪憲皇帝”。現在分別談談在這三個階段裏有關他的一些情況。

我父親當時一直居住在居仁堂內,有人說他當時住在懷仁堂,是錯誤的。他的辦公室,設在居仁堂樓下東頭的一間大房間裏。樓下的西部,是他會客、開會以及吃飯的所在。另外,在居仁堂的前院,還有一處叫做“大圓鏡中”的房子,也是他會客的地方。他什麽地方會什麽樣的客,是按著來客的身份以及跟他的關係來區別對待的。例如,一般生客在“大圓鏡中”,熟客在居仁堂樓下西部,最熟的就在辦公室內會見了。如果來客比較有身份,那麽,會見的地方也可能有所改變。

但是他接見張作霖卻是個例外。張作霖是當時的二十七師師長,他由東北來京謁見我父親。按照他的身份以及他和我父親的關係,是隻能在“大圓鏡中”會見的。可是我父親為了表示對他的優遇,卻破例地在辦公室內會見了他。當時辦公室內的北麵,安設著一個多寶格子。格子裏擺設著一些古玩器物。其中有一個絲絨盒子,裏麵放著四塊打簧金表。每一個表的邊上環繞著一圈珠子,表的背麵是琺琅燒的小人,樣子是極其精致的。當時我父親和張作霖分坐在沙發上談話。張在談話的時候不時地注視離他座位很近的這四塊金表。我父親看到這種情況後,曉得他是愛上這幾塊表了,當時就送給了他。我父親在送走張作霖以後,一路笑著上樓,說明了贈表的經過,並笑著對我們說:“他真是沒見過世麵。他既然看著喜歡,我就送給他了。”說完了,接著又哈哈大笑起來。

我父親的臥室,是居仁堂樓上的東頭的一個大房間。他最喜歡二姐和我,就讓我倆住在樓上西頭的一個房間裏。我家其他人的住處,也是經過他安排指定的。大致的情況是:我娘於氏是和二姨太太、大哥夫婦還有大哥的姨奶奶和他的孩子們以及四哥夫婦都住在福祿居;大姨太太、三姨太太和二哥夫婦三哥夫婦,還有一部分小弟妹們,住在卍字廊後邊的四個院子裏;五、六、八、九四個姨太太和她們的孩子們都住在居仁堂後邊的一所樓上。這個樓和居仁堂的樓上,是有天橋可通的。

我父親在做大總統期間,每逢陽曆新年,一定要在懷仁堂招待外賓。宴會後,總要有北京京劇界的名藝人來唱堂會。那一天,他穿著藍色的總統服,頭上戴著插有白纓的藍色鴨舌帽,胸佩勳章,斜係大綬。我和二姐當時都也有“總統小姐”的禮服:上身是大紅繡牡丹團花的外褂,裏麵襯著“和尚領”,係帶子的淡青色綢襯衣,下麵是淡青色綢裙子,紅色緞子高跟鞋。這種禮服的樣式,到底是什麽人規定的,那就說不清了。

我父親從什麽時候起想要當“中華帝國”的大皇帝?有關這一事件的醞釀和發展過程,我們是知道得比較晚的。這是由於他凡是涉及到政治上的大事,向來對我們守口如瓶,加以我們被深深地閉鎖在中南海內,所有府外的情況,我們了解得極少。但我們也自有其有利條件,那就是,在和大哥、二哥的閑談的時候,他們有時會露出一鱗半爪,使我們能比較簡單地曉得某一個事件的經過。我父親要稱帝這件事,由於大哥在政治上有野心,所以一向諱莫如深。他怕過早暴露,會給自己多樹敵人。至於二哥,他是一個不願過問政治的“名士派”,又和我是同母兄妹,因此,他就把這個秘密告訴了我。在我曉得這個消息以後,漸漸發覺全家上下的精神麵貌,確實和以往有所不同,仿佛將要發生什麽大事似的。

我父親在這一階段裏的表現,也自然不同往常。他有的時候似乎很高興,有的時候又非常不高興。比如說,他在晚間上樓以後,二姐和我去看他,如果他心裏高興,就會有說有笑,有時說得高興,還會和以前一樣地哈哈大笑起來。有一次,我倆在叫了他一聲“爸爸”以後,他溫和地對我倆說:“你們要好好念書,好好學習規矩禮法,將來要當公主啦!”有的時候,在我倆叫了一聲以後,他卻簡簡單單隻“嗯”地應了一聲,說上一句:“去玩吧!”這時候,我們便意識到,爸爸又在不高興了。另外,我倆有的時候還聽到伺候他的丫頭對別的傭人說:“總統今天又有氣,大家小心點!”男女傭人對他的稱呼是:當他做總統以前,稱他為“宮保”;及至做總統以後,就稱為“總統”。洪憲帝製時期,也未更改真的,在這天吃飯的時候,他一定是板著麵孔,鼻子裏有時發出一聲歎息似的“嗯”聲,並且一邊吃,一邊嫌菜做得不好,在鬧脾氣。這時候,就是他所最寵愛的五姨太太也要看個合適的當口,才敢淡淡地解釋一兩句。但是,她的解釋,也同樣要碰我父親的釘子。他這種態度的轉變,大概是和外間對於帝製反映有關的。

我父親的生活習慣,在這個時期裏也同樣有所改變。我們覺得,他不再像以前那樣從容,而是比較緊張。他做大總統的時候,經常是晚間九時上樓,到了這個時候,卻深夜還在辦公和會客,以致我倆姐妹雖和他同住一個樓上,可是常常很晚了還不見他上來。因此,他那逗我們說笑玩耍的事情,就成為很少有的了。

他雖是這樣日夜緊張忙碌,可是並不能阻止那內外交攻的情勢向他逼來。首先是,蔡鍔在雲南發動了起義,組成護國軍。緊接著日本帝國主義也改變了原來的讚成帝製的態度。這些已經是夠使他惱火的了,家庭間因此而惹起的紛爭,就使得他更加惱火。其中最突出的是“立太子”的問題。大哥克定以前在彰德車站騎馬的時候把一條腿摔壞了,左手也連帶著受了傷(他左手的手心沒有厚皮,所以經常戴著一隻手套)。因此,我父親說他“六根不全”,將來怎麽能夠“君臨萬民”。他曾露出這樣的口風要在二哥、五哥二人之中,擇一立為“太子”。二哥人極聰明,有才氣,我父親常常誇獎他“有天才”。五哥待人誠懇,學問也不錯,我父親也同樣很喜歡他。當時的“大典籌備處”曾給各個弟兄每人做了一身“皇子服”。有一天,四哥、五哥、六弟、七弟、八弟五個人,在新華宮內洪憲稱帝以後,我父親命令把中南海的總統府改名為“新華宮”,各自穿著“皇子服”,合著拍了一張照。大家一看,五哥那一套上的金花式樣和其他弟兄的有所不同(這張照片,現在還在我處保存),隻有二哥的那一套是和五哥的相同。這反映了我父親的用意所在。在這兩人之中,二哥年長,又不時替我父親外出辦事,頗得我父親的信任。更重要的是,我父親對他有所偏愛,因為他既是三姨太太的長子,又是過繼給大姨太太而為她所溺愛的一個愛子。因此,二哥將要被立為“太子”的呼聲更高。大哥聽得了這個消息,便揚言說:“如果大爺(大哥稱呼我父親為“大爺”原因不明)要立二弟,我就把二弟殺了!”因此,新華宮內鬧得人心惶惶。有一天,我特地把大哥所說的話告訴了父親,並且和他說:“咱們家要鬧‘血滴子’了!”我父親聽了以後,隻簡單地說了“胡說”兩個字,並沒有什麽其他表示。但是雍正奪位的慘劇,到底不能不使他無動於衷。

立太子的事,並沒有到此為止。原因是二哥的呼聲雖然最高,但五哥的皇子服畢竟也有那不同式樣的金花。五哥是二姨太太的長子,如果五哥立為“太子”,二姨太太就是未來皇帝的母親,也就是未來的“皇太後”了。而五姨太太想到自己既是我父親身邊最寵的人,自然也就希冀著那樣的尊位降臨到自己身上。因此,她就時時在我父親身旁嘀嘀咕咕,要求立她的長子——老六為“太子”。這個情況,不但伺候我父親的丫頭流露過一言半語,就是我也聽到五姨太太在我父親麵前稱讚老六的種種好處。我父親處在這內外夾攻的情況下,怎麽能夠使他不越加惱火呢!

但是,使他更加惱火的,還是假版《順天時報》的暴露。

《順天時報》是當時在北京銷行數量比較多的日本人所辦的漢文報紙。我父親平時在公餘之暇,總是專門看它。這大概由於它是日本人辦的報。可是,也就因為這個緣由,才使他受了假版《順天時報》的欺騙而毫不自知。假版《順天時報》,是大哥糾合一班人(是否就是所謂“六君子”那一班人,那就不得而知了)搞出來的。有一天,我的一個丫頭要回家去探望她的父親(這個丫頭是一個老媽子的孩子,是自由身子,所以準許她隔一些時候回家探望一次),我當時是最愛吃黑皮的五香酥蠶豆的,便讓她買一些帶回來吃。第二天,這個丫頭買來了一大包,是用整張的《順天時報》包著帶回來的。我在吃蠶豆的時候,無意中看到這張前幾天的報紙,竟然和我們平時所看到的《順天時報》的論調不同,就趕忙尋找同一天的報紙來查對,結果發現日期相同,而內容很多都不一樣。

我當時覺得非常奇怪,便找二哥,問是怎麽回事?二哥說,他在外邊早已看見和府裏不同的《順天時報》了,隻是不敢對父親說明。他接著便問我:“你敢不敢說?”我說:“我敢。”當天晚上,我便把這張真的《順天時報》拿給了我父親。我父親看了之後,便問從哪裏弄來的,我便照實說了。我父親當時眉頭緊皺,沒有任何表示,隻說了一句:“去玩去吧。”第二天早晨,他把大哥找了來,及至問明是他搗的鬼,我父親氣憤已極,就在大哥跪著求饒的聲音中,用皮鞭子把大哥打了一頓,一邊打,一邊還罵他“欺父誤國”。

大哥給人的印象是,平素最能孝敬父母,所以他在我父親麵前的信用也最好。我父親時常讓他代表自己和各方麵聯係。可是從這以後,我父親見著他就有氣。無論他說什麽,我父親總是麵孔一板,從鼻子裏發出“嗯”的一聲,不再和他多說什麽話,以表示對他的不信任。看起來,我父親對於帝製前途的不甚美妙,已經是有所覺察了。

就在這個時候,家裏的幾個小些的姨太太,還不知道我父親當時處境的困難,竟因為“妃”“嬪”的名稱和他當麵爭執,以致使得他更加一分煩惱。

事情的經過是:在他決定了帝製以後,我娘於氏當然就是“正宮娘娘”,至於那幾個姨太太,我父親曾口頭封過:大、二、三、五四個姨太太都為“妃”;六、八、九三個姨太太都為“嬪”(四姨太太、七姨太太這時已死)。這種封法,那三個小些的姨太太是不滿意的。可巧在元宵節的晚上,很多人都聚在居仁堂樓下在等著吃元宵(那時我父親和我們家裏人都仍然把湯圓叫做元宵。有人把外間叫做湯圓的說法告訴了我父親,他還說:“袁元兩字,音同字不同,有什麽可忌諱的。”)等到元宵端來,我父親一邊先坐在桌旁吃,一邊還叫大家坐下同吃。這時候,六姨太太首先嘀咕起來,說是如果我父親不封她為“妃”,她就要帶著孩子回到彰德去住。接著,八姨太太、九姨太太也提出了同樣的要求。五姨太太當時在旁解勸著說:“你們別鬧啦!你們都當妃子,愛管我叫什麽就叫什麽。”可是那三個人卻依然在呶呶不休。我父親看到了這種情況,把筷子一撂,長歎了一口氣,說:“你們別鬧啦!你們都要回彰德,等著送我的靈柩一塊兒回去吧!”說完,就走回辦公室去了接著,過了沒有幾天,便下令緩辦帝製,撤銷了“大典籌備處”。

這個時候,國內的情況是:一方麵,蔡鍔所率領的護國軍,很快地占領了四川南部的一些地方。接著貴州和廣西也先後宣布了獨立,陸榮廷並自任為兩廣護國軍總司令,因之護國軍的聲勢大振。另一方麵,我父親所掌握的北洋,這個時候也開始分化,特別是他手下的兩員大將——段祺瑞、馮國璋,一個是置身事外,袖手旁觀;一個則不再那麽恭順地服從我父親的命令,並且聯合了江西、浙江、山東、湖南省的將軍,準備發出取消帝製、懲辦禍首的電報。我父親看到大勢已去,隻得親自邀請徐世昌、段祺瑞、黎元洪三人到中南海來共同舉行取消帝製的緊急會議。關於取消帝製的電稿,已經擬好準備拍發了,忽然我父親又叫把電稿拿了回來。徐世昌、段祺瑞聽到了這個消息,趕忙又第二次來到中南海問我父親,為什麽又撤回這個通電?是不是不願意這樣辦了?我父親當時隻說:“我要改動裏頭幾個字。”隨著也就交出去拍發了。看來,我父親本來或許是起了反悔之意,及至再一考慮,卻是除掉這樣做以外,別無其他出路。正好徐、段二人又來催問,於是借辭掩飾,就此下台。

但是,從此他就憂憤成疾,終於身死

我父親是有迷信思想的。他既相信批八字,也相信風水之說。有人給我父親批過八字,說他的命“貴不可言”。還聽得說,我們項城老家的墳地,一邊是龍,一邊是鳳。龍鳳相配,主我家應該出一代帝王。這些說法,無疑地也會使我父親的思想受到影響。他之所以“洪憲稱帝”,未始不是想借此來“應天承運”吧。

這期間馮國璋的態度是值得一談的。馮國璋從小站練兵起就跟隨著我父親做事,後來經過我父親的不斷提拔,到了民國初年,直做到宣武上將軍、督理江蘇軍務,雄踞東南,手握重兵,成了我父親手下的一員大將。有一天,我父親在晚間上樓後,看見幾個姨太太和我倆正在他的臥室裏閑談,便和我們說:“今天馮華甫來了。”我不知道華甫是馮國璋的字,就問:“馮華甫是誰?”我父親在說明了以後,接著問我倆:“你們應當叫他什麽?”二姐遲遲疑疑地說:“叫世哥。”我父親笑著說:“不是世哥,是四哥。”由這一稱呼看來,我父親對於馮國璋是怎樣看待,也就可想而知了。

在這裏還應當插敘一下馮國璋和我們老師周砥結婚的一段故事。

周砥,字道如,家住在天津(並不是天津人),曾教過二姐和我讀漢文,及至我們搬進了中南海,她雖然已經不在卍字廊的專館裏擔任課程,卻由於她和三姨太太相處得很好,所以仍然常來常往。她是一個老姑娘,曾經聲明過不再嫁人。那時候,馮國璋斷了弦,他原想再要一個姨太太,所以就叫他的兒子到北方來物色。誰知他的兒子錯會了意,竟自和周家說定了。當他回到南京複命的時候,馮說:“我這麽大歲數了,還要娶太太做什麽。”因此不肯應允。周老師的弟婦周四太太平素和六姨太太最好,就到北京來轉求我父親從中說合,這才定局。隨後,由我父親代為置辦妝奩,並派我的姓武的保姆作為陪嫁的老媽,此外,還派了男傭人護送著周老師到南京和馮國璋結婚。結婚以後,周老師有時回到北京來,還把我家當娘家走動,我們也都改了稱呼,叫她“四姐”。

還在洪憲帝製沒有公開的時候,有一次,馮國璋由南京來謁見我父親,順便問一問外傳稱帝這件事的究竟。我父親聽他的口氣,知道他是來勸阻的,對他說:“我的身體很不好,幾個兒子又都不成器,我哪裏有這種心思呢!”就這麽把他的嘴給堵住了。我父親在當晚上樓以後,連聲說:“馮華甫豈有此理!馮華甫豈有此理!

帝製公開以後,馮國璋感到自己受了欺騙。我父親死後,曾聽到一個很可靠的人說,馮國璋對於我父親的“洪憲稱帝”,始終是嫌怨很深的。有的人說,當我父親最後處在絕境的時候,馮國璋經過徐世昌、段祺瑞、梁士詒等人的疏通,幡然變計,仍然承認我父親繼續做總統,以維護北洋派的大局。這種說法是不確實的。

附帶在這裏談一下曾在彰德教過我們的楊令茀老師的態度。她也是不讚成帝製的。有一次,她到府裏來,說起洪憲帝製的事,便對我說:既然共和了,又鬧什麽君主,恐怕非鬧出婁子來不可!”她在當時是很有名望的。她的態度如此,似乎可以代表一部分人對這件事的看法,從而也可以知道我父親稱帝的不得人心。

在我父親“洪憲稱帝”的時候,我們家庭中對此也有不同的反應。我娘最高興。她說她要當“娘娘”了。有一天,“大典籌備處”把做成的“皇女服”送了進來,二姐和我是經我父親口頭上封為“公主”的,但是“公主服”還沒有做好,我娘便叫從二姐起都穿上“皇女服”,陪著她一起照相。這天,五、六、七、八、九妹,還有大哥的兩個女兒,共七個人,都穿上了新裝唯有我是不讚成帝製的,偏偏不肯穿著照相。很多人勸我,我母親還嚇唬我,我不聽,最後隻得由我穿了便服了事。拍照的時候,我娘居中穩坐,眾“皇女”左右簇擁著,看起來,花團錦簇,好不得意。那幾個姨太太之中,除了上麵已經談過的六、八、九三個人有過爭“妃”的問題和五姨太太有過爭六哥為“太子”的事情以外,其他的人從來沒有什麽異議。看來,她們對於我父親的稱帝一事,都是表示讚同的。

在我們家裏,最熱衷於這件事的是大哥。他之所以這樣熱衷,是為了要當“太子”,要做“嗣皇帝”。他雖然殘廢,卻還是野心勃勃。因此,他寧肯冒著“欺父誤國”的罪名,造出假版的《順天時報》,也因此他能不顧手足的情分,竟然揚言要殺那將被立為“太子”的二哥。原先我父親曆來對他信任,他是嫡出,根據宗法製度中所謂“立嫡立長”的說法,他認為“太子”一席應當是他的,所以他竟然私自鑄刻了“大皇子印”的金印。有些善於拍馬的人給他寫信就稱他為“大皇子殿下”他也居之不辭。他還培植他自己的私人勢力,和當時的“籌安六君子”以及一些政客們常有往來,為的是讓這些人為他效力,也正是如此。例如,他的把兄弟楊士琦(楊是我父親的心腹,當時擔任著政事堂左丞),還有楊度、沈雲沛、薛大可等人,就在我父親麵前嘀嘀咕咕,說他“嫡出當立”。總之,大哥是一個在政治上有野心的人,所以他就最熱衷於帝製。

二哥的態度,就和他迥然不同。二哥是一個舊時代裏十足的浪漫才子型的人物。他從不愛過問政治上的事情,所以,一經聽到那“太子”的稱號將要落在自己的頭上,並且還聽說大哥因此而要殺害他,他內心是極其痛苦的。他曾和我商量過,如果我父親一旦登極,我們就私自逃往英國去留學。不料這個消息,被大、三兩個姨太太聽到了,便先後把二哥叫到麵前,又哭又勸,使得他想走不敢走。他在這種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做了一首題目是《明誌》而實際上是諷諫我父親的詩:

乍著微綿強自勝

荒台古檻一憑陵。

波飛太液心無往,

雲起蒼崖夢欲騰。

幾向遠林聞怨笛,

獨臨虛室轉明鐙。

絕憐高處多風雨,

莫到瓊樓最上層。

我父親稱帝以前,北京城內曾出現了很多請願團,其中有妓女請願團、乞丐請願團等。由於二哥平素愛和這些人來往,就有人說是二哥弄出來的。其實這也是大哥串通外頭一些人搞出來的把戲。

在我父親的女兒當中,我算是唯一不讚成帝製的人上麵談過,我揭發了假版的《順天時報》,不肯穿著“皇女服”照相,曾和二哥私議著要逃往英國留學。所有這些,並不意味著我在政治上有什麽獨到見解,但是我愛好自由,不願意受那更進一步的束縛。我在當時曾說過這樣的話:“現在我們本來就在饃飯監獄(音諧模範監獄裏,每天起來扛著三大件(指念書、吃飯、睡覺),要是父親做了皇帝,那還受得了嗎!”我不願意學習那“公主”“皇女”們所應當學習禮節。記得“大典籌備處”為了教導“公主”“皇女”們學習禮節,專派了兩個女師大的畢業生,一個姓鹿,一個姓楊,前來做示範性的講解,我們就隨著她們的講解一次又一次地演習。一般說來,關於行禮、言談等等的所有禮節,大體上仿照的是清宮裏的那一套。例如:每天早晨向我父親請安的時候,要像過去旗裝婦女那樣一次請三個安,計進了門請一個,往前走幾步再請一個,最後到了我父親麵前再請一個。需要磕頭的時候,要兩腿同時跪下再磕。彼此說話的時候,要先問“您好”,還要問“您昨晚上睡得好”。對於這些繁文縟節,我是學習一次,哭鬧一次。可是,在當時我父親已經登上皇帝寶座的情況下,要想不學是行不通的。幸虧這個學習由於當時政局的變化,沒有繼續多少日子就停止了。

為了籌備帝製,還有一個大典籌備處。大典籌備處是什麽時候成立,又是什麽時候撤銷的,我們不清楚。一次聽二哥說,和他常在一起的他的朋友郭葆昌當時總統府的庶務司丞奉大典籌備處的命令,到江西景德鎮去燒洪憲彩瓷去了。我們從這時候起,才知道還有大典籌備處這麽一個機構。這個機構的負責人是朱啟鈐。聽說早在它還沒有公開的時候,就已經在那裏準備我父親“登極”以後所該辦理的一些事情了。例如“中華帝國”大皇帝的年號“洪憲”,便是大典籌備處依照我父親的意思規定下來的。又如上麵所談到的“皇子服”“皇女服”的式樣,也是這個機構訂定的我父親的“龍袍”是已經做成了的,隻是沒有公開,因而我們都沒有看見過。我娘的“娘娘服”,也同樣是做成了的,隻是由於“妃嬪服”還沒有做好,所以也沒有拿進來。後來,在我父親死了以後,這套“娘娘服”實在無法交代,我娘又堅決不肯要它,最後隻得把它放在“燒活”裏一同燒化了。

聽說,所有上麵已經做成了的服裝,都是由當時最大的綢緞店“瑞蚨祥”承做的。

編者注

本文大約寫於1963年。《文史資料選輯》由全國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輯,開始刊行於1960年,至1984年底已經出版至第100輯。中國文史出版社1986121100輯合訂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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