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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秀華:我否定了愛情

(2025-02-19 15:24:17) 下一個
 

 

泰國電影《永恒》,當初我懷著對所謂倫理的好奇看了一遍,當時的感受我忘記了。前一段時間想起來又看了一遍,如果再進行劃分,這部電影就會被我劃分為恐怖片了。

故事是這樣的:風流多情的伯父在社交場上認識了一位年輕的女子,女子美麗,對動蕩的社會厭倦,有一雙看透世事而還不至於絕望的眼光。她的氣質一下子就吸引了閱人無數的老男人,把她帶回了森林。但是森林裏,年輕的女子和年齡相仿的侄兒一見鍾情,終於用肉體的融合證明了這樣的鍾情。伯父發現了兩個人的私情,用了一個特別的懲罰方式:用一條鐵索把兩個人栓在了一起。

這個老男人對人性的了解讓他的陰謀沒有意外地得逞:兩個年輕人開始欣喜若狂,他們要的就是兩個人永不分離的愛。這根鐵索不是特別短,兩個人有大約1.5米的活動距離。但是沒有多久,他們的分歧出現了,生活裏一些瑣碎的事情再也不能以愛的名義統一,痛苦出現了,一天天加深,最後到無法忍受,女人開槍打死了自己。

老男人的懲罰在這裏就惡毒起來:他依然沒有打開他們之間的鐵索。他的潛台詞可以理解為:既然如此愛,還在乎生死嗎?他的侄子看著愛人腐敗的屍體,瘋了。一個女人可憐他,一刀砍下了女人拴著鐵索的那隻手,侄子就拖著那隻手在森林裏瘋跑。故事在這裏落下帷幕。

這個故事看起來凶殘,不近人情,震撼人心。但是我覺得它的邏輯性是準確的:兩個栓在一起的人,故事裏的結局是唯一的結局,沒有第二種。為什麽如此震撼人心,因為它說出了我們共同的人性:愛在人性麵前簡直就是一個謊言。

一個人的悲哀之處在於,她在追尋愛情的時候依舊保持著對愛情的警惕,愛情的歡愉無法超過她對愛情本身的懷疑。(希望上帝原諒我如此悲觀,如果影響了不諳世事的青少年,我很抱歉。)當然,40歲的我再說到愛情很是不合時宜,因為對愛情的需要已經低於我對其他事物的需要。

我理解的愛情是通過不同的一個人找到通往這個世界的另一條途徑,所以對這個人的要求是苛刻的:地球上的人太多了,但是看上去都不對。有時候看上去似乎是對的人,結果也不對,所以這是很煩人的一件事情。但是當一個人在家完成了打開世界之路的途徑,愛情就不重要了。

從這個故事看來:兩個人在一起形影不離,他們的生命形態就單一起來,他們的生命角度被迫單一,而雙方沒有能力給對方不一樣的營養和喜悅,生命就此枯萎。問題是,如果是一個人在這樣的生命角度上,是完全可以承受的,甚至可能一個人過得詩情畫意。兩個人不行,絕對不行:我們以愛的名義可以接受一個人分享生命,但是分享,不是入侵。任何被迫的連接都有入侵的成分,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愛情不是萬能的,至少它在被固定的距離裏就出現了局限性。

一個女人愛著一個男人,在她年輕的時候,整整愛了10年,她曾經以為可以一直愛下去,所以在任何場合,她都說過她愛他。但是10年以後,她的愛已經不在了,她不知道為什麽以為永恒的愛居然消逝得一幹二淨,愛情的秘密永遠在,在你以為看破,以為了解的時候它依舊清晰的存在,對你的答案寬厚地嘲笑。

而周圍的朋友覺得她不愛他了,是她變心了,是她的生活環境好了,她的心就不純粹了。問題是她來不及變心,愛就退讓了;來不及喜新厭舊,舊的就自己躲起來了;這個過程裏沒有誰失聲叫出口。幸運的是:愛情是一件虛無的事情,我們高興的時候可以為虛無的事情活一活,不高興的時候,虛無和我們毫無關係。

可是,說到這裏,我否定了愛情,難道是崇尚一個人的生活,難道一個人過下去?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我的答案也許比愛情更短暫。頭有些疼,如同一個人下象棋,左手把右手的將逼至一角,而右手失去了還手之力。

但是我喜歡“永恒”這個詞語,喜歡這樣的詞語當然有一些自欺欺人的感覺。不過自欺欺人比別人欺騙你似乎要好一些。想象一下:兩個人沒有了愛情還被鐵索捆在一起,我們能不能以人性的寬容允許一個人出現在自己的生命一角。答案是:不可以!生命的尊嚴就在於它的不可侵略性。生命裏的許多東西無法跟別人分享:我不想成為別人,別人也休想成為我!結論:愛情不能侵略生命的自由!

有一首詩是裴多菲的: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這個詩歌看起來很完美,但是結論不一定正確:肯定,自由是第一位的,沒有自由,其他的都是見鬼。我的排序是這樣的:自由,生命,愛情。當然更科學的排列,生命就應該在最前麵,不過在自由麵前,我認輸一回。

我想說什麽呢?我想說人的天性:永恒的事物一定是絕對的,不可重複的。如此說來,我希望生命不是永恒,甚至可以輪回,不過輪回的意義又是什麽呢?佛說:參破!好,這個問題解決了,不過參破如果是一個謊言怎麽辦,因為它可以無限延伸,讓人永遠參不破。而愛情,它存在,它的確定性並不是兩個不變的人的確定性。愛情一直在,不過愛的對象發生了變化,這似乎並不能說明什麽問題。

這幾天,各個地方都在下雪。我這裏沒有,但是空氣冷冽。遙想泰國的那一群人已經消失在歲月裏了,一些為愛赴死的人也理所當然地消逝在曆史裏了,風在那個森林裏呼嘯,並不曾為誰的委屈招魂。

人間允許我活著,而且一時感覺不到危險,這已經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了。愛情嘛,可以另外計較。

 

Ruby(Hong Z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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