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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我在生活中曆來相信原則。
第一一個法則是把複雜的事變簡單。如果一個人、一個單位、一個學校的領導把簡單的事兒變複雜,就很難有大成就;如果把複雜的事兒變簡單,前途就很光明。第二個法則是做一個明白人,我覺得最大的明白人就是幹大學這種事。我非常喜歡學校的氣氛,很多年輕人在這裏無知、衝動、莽撞,跟我有點像。如果有知識了,還來大學幹什麽?所以我能不能做好教授不知道,但成為大家的哥們是沒有問題的。因為三十幾年前,1978年,我也像大家一樣,是附近“小學校”的同學。
當時我們班中有五十多位同學,三十幾年過去了,有四位同學已經去世了,有十幾位同學已經退休了,“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去年年底,我們班最漂亮的女同學從美國回來了。我們的班主任把在京的同學組織起來吃了頓飯,當時我在河南的鄉下沒有趕上。事後,我覺得沒趕上也好,對於女同學的記憶,我寧願停在三十幾前。
78年入學的時候,知道一些老先生,尤其像遊伯恩先生、王力先生、王楊先生、吳組緗先生,這些老先生在國學方麵和文學方麵都有很深的造詣。每天給我們上課的是孫玉石老師、嚴家炎老師、謝冕先生,還有袁行霈老師。他們都是非常有學問的人。我當時聽過吳組緗先生的講座,他是馮玉祥的老師。馮玉祥下野後,在泰山的時候,有聽過吳先生講課。
我記得吳先生,總是邊講話邊抽煙。他曾經比較過他和老舍先生的區別,他和老舍先生是同一輩的作家,也是好朋友。他說,“老舍先生49年之後一直受挫,我一輩子都沒有受過挫。”吳先生說自己沒受過挫。他說,“比這個重要的是人格。老舍先生是要臉的,我是不要臉的。所以他投湖自盡。”
他說,“當老舍先生投太平湖的時候,我在北京大學打掃廁所。”他說,“我是北京大學打掃廁所打掃得最幹淨的人”。這就是吳先生。
嚴家炎先生是研究魯迅的專家,孫先生也是研究魯迅的專家。孫先生在給我們講課的時候,曾經比較過魯迅先生跟趙樹理先生的區別。他們都寫過中國鄉土作品,塑造了中國鄉土文學的頂峰。他說,趙樹理先生是從一個村莊來看一個世界,所以他寫出了像李有才這樣的人物;魯迅先生是從一個世界來看一個村莊,所以他寫出了像阿Q和祥林嫂這樣的人物。
嚴家炎先生在給我們講課的時候,曾經提出一個例子,就是林衝的例子,我覺得他是最能理解林衝的人。他說,“你們知道世界上有‘逼上梁山’這個詞,你們不知道世界上有‘逼下梁山’這個詞。”
林衝上了梁山,王安仁說,你應該下來,逼下梁山。他說,林衝一輩子犯了兩個錯誤,第一個是找了個漂亮的媳婦。另一個是他的手藝——殺人的手藝——八十萬禁軍教頭。
謝冕先生研究詩。他給我們講課的時候,一上課就哆嗦,他哆嗦並不是因為我們而是因為課,是因為詩。謝先生有一半的時間並不是生活在這個世界中,而是生活在詩的世界中。
袁行霈先生講詩講得特別好,尤其他給我們講白居易——“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同學們,哭多少回才會把青衫哭濕,一個落魄的文人和官員,不是衣袖和手絹濕,是“青衫濕”。跟我們講這個的時候,袁先生眼裏充滿了淚光。
我覺得他不愧是一個好老師。當時,我上學的時候,一個宿舍六個人。我們宿舍的老大已經去世了,我們老二是一個山東人。老二沒上大學前是一個木匠。一個宿舍上下鋪,上鋪三個,下鋪三個。老二不願意睡上鋪,他是一個木匠,所以自己打了張床,放在宿舍唯一的空地上。
我們五個人對他都有意見,但是我們確實是魯迅先生筆下的中國人,沒有一個人站出來,代表最廣大人民的利益,對老二說,你這樣是不對的,沒有。所以老二就在下鋪——而且他的下鋪還有上鋪,他的下鋪上麵沒有人——安然地睡了四年。
北大百年校慶的時候,我碰到了老二,我就跟他說:“二哥,你四年下鋪睡得怎麽樣?”他理直氣壯地說,“睡得很好。”
我們老三現在在哈佛當教授。當時上大學跟現在的條件非常不一樣,整個北大就隻有一個澡堂。那個時候男同學的頭發都特別的短,女同學的頭發都特別的長,而且不是現在的發型,是大辮子。那個時候也沒有洗發液,隻有海鷗牌洗發水。所以到了禮拜六的晚上,燕園充滿了海鷗牌洗發水的香氣。
我穿行其中,感到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