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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天下大概隻有,
搞電影這一行,
可以犯盡所有的錯誤,
還能賺錢。”
——作家·雷蒙德·錢德勒
「逝於1959年3月26日」
出自作品:《小妹妹》
01.
1983年,韓三平還不是“內地電影教父”,隻是峨眉電影廠的普通員工。那年,他和同事米家山,跑到電影學院進修,以獲得更大的執導權。回川後,兩人便聯合拍攝了一部獻禮長征的電影,《不沉的地平線》。片子講一個老紅軍回憶人生的故事,帶有很強的反思性。拍出來,送審5次,改了20多遍。蘇聯一個電影節的主席看完,鼓掌30分秒,邀請去參加電影節。送審通過,拷貝也拷了。結果1986年反自由化,還是給槍斃了。這不是米家山的作品第一次被槍斃。那之前,他一直命運多舛。跟韓三平一樣,米導也是紅二代。他爹米建書是個老革命,在成都當過市長。米導沒趕上好時候,青年時代,去山西農村插隊,本想考哈工大,被推薦去山西大學學美術。回川後,在峨眉影廠當美工,做繪景。當年電影廠,其實人才不多。動亂後,更是沒人。但業內的規矩,是要從導演助理開始熬,熬個十年,差不多發你個聯合導演當當。1977年,峨眉影廠拍《奴隸的女兒》,女主被開除,米家山被派去上海選演員。在上影廠門口,遇到了一個叫潘紅的姑娘。潘紅正在謝晉的組裏,米家山費盡周折把人要來,選角有功。就這樣,回到廠裏從美工提拔到了助理。米家山想當導演,隻能曲線救國。他寫劇本,參與創作《漩渦裏的歌》《楓》等作品,幫廠裏賺了錢。《楓》後,米導拍了幾部電視劇,拿了飛天獎。但在廠裏,依然不認為具有電影導演資格,這才跟韓三爺跑去北影進修。結果一回來,他看中一部跟越南打仗有關的小說,選了演員、外景,劇本、劇組都搞好了。臨開機前,上頭說不讓弄。隨後,和韓三平聯合掌鏡的《不沉的地平線》,也嗝屁兒。那片子本是證明自己的絕好機會。結果是害得廠裏損失了70多萬,米家山歇了整整一年,拍不上片。作品連續被槍斃,米家山心裏不爽,有一肚子火憋著沒處撒。1987年的一個下午,他收到第六期《收獲》,晚上打開雜誌,讀到了王朔的一篇小說。這和王朔之前寫的那些愛情故事不同,通篇戲謔的對白。閱讀過程中,米家山感到興奮。那種顛覆、反叛和嘲弄一切權威、神聖敘事的插科打諢,完全就是自己想要發泄的情緒:讀完小說,米導隻有一個念頭:老子非把他拍出來不可。在王老師的創作史上,《頑主》具有劃時代的意義,是其作品中最高的一座分水嶺。之前他還在寫《空中小姐》這種略帶純情的玩意兒,拿他自己話說,沿著這條路往下走,就成內地瓊瑤了。但《頑主》的橫空出世,直接奠定了他日後在文壇和廣大青年心目中不可撼動的地位。他的反叛、嘲弄,從此拉起了一麵旗幟。文風造成的社會影響力,堪比一顆核彈。這樣一篇小說送到領導手裏,峨影委員會當然是不批的。不過當時,各大影廠都沒什麽錢,經濟緊張。米家山直接找到廠長說:“咱們簽軍令狀吧,成本60萬,我還你100萬,成本80萬,我還你120萬。要是賠錢,停發我兩年工資。兩年內我不拍戲。”按計劃經濟路線,導演不對利潤負責。米家山等於簽了一份責任合同,拿生計賭了一次執導權。話說到這份上,領導們也不好反對。米家山趕忙飛去北京,搶在張藝謀的前麵,花5000塊錢,從王朔手上買下了版權。讀過《頑主》的都知道,小說通篇靠京味對白推進,人物與人物之間,並無鮮明區別。楊重、馬青不過是把同一張嘴裝在了兩個人身上。電影當然不能這麽拍。米家山修改了對話,設計了視覺內容,還買了徐星的《無主題變奏》,進行一些細節補充。於電影,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誰來演,能把米家山想說的那一腔“操你媽”演活了。改劇本的時候,米家山就想好了,絕不按傳統電影路子來,搞一些濃眉大眼的正麵形象,要就要那些歪瓜裂棗,顛覆以往人物的。正因為如此,幾個以前在大銀幕上沒什麽混頭的小演員,突然迎來了機會。李耕本來在電影學院學動畫。他的同學,是米家山的攝影。同學看完小說,告訴米導,寶康這個角色你不用找了,我那同學就是。米導專門去電視台,找了一部李耕拍的《中國流》,在裏麵演個日本棋手,形象非常滑稽,長得巨寒磣,立馬定了。隨後,李耕又推薦了自己的同事,李楊。李楊還有個朋友,叫葛優。李耕把兩人都在的一張大合照給了米導。米導第一眼就看中站在最邊上的葛大爺。那時,葛優還有頭發,就中間禿了一大塊,門牙像兔子,賊瘦,眼神飄忽,怎麽看怎麽可樂。此後,李耕又陪著劇組在北京挑女演員,就是電影裏演他女朋友那位。挑中了孫鳳英。定下來後,孫鳳英說,你們要找長得怪的,我有一個啊。隨後,李耕、葛優、梁天、李楊,一起坐飛機去成都。那是葛大爺和李耕第一次坐飛機,兩人坐不住,在機艙來回溜達。因為長得太怪,看著跟劫機犯一樣。空姐特意過來招呼,說你們趕緊坐下。到了成都,因為長得太端正,李楊沒能被選中。另外三人,非常合適。回到北京後,葛優還有點不敢相信,反複問爸媽,怎麽就挑中我了呢?爸爸是名演員葛存壯,媽媽是電影文學編輯施文心,打小在北影廠長大的葛優,年幼時並未表露出太多天賦。下鄉知青,當了豬倌。回城後,考遍了北京大小文藝團體,一個都沒考上。還是他爸托關係,才進文工團跑龍套。這龍套一跑,就是六七年,演的全是一些不痛不癢的角色。施文心後來看不下去了,說要不你轉行幹攝影吧,我再找人給你說說。葛優每回都答應,結果都沒下文。還是不死心,想幹演員。前麵說了,米導的老婆,就是女演員潘虹。潘虹是個混血,原名劉蓉華,父親在動亂期間受迫害自殺。嫁給米家山當晚,她說自己的心願,就是做一個大紅大紫的演員。她的願望很快實現。23歲那年,潘虹憑借《苦惱人的笑》一舉成名。27歲拿全國大獎,29歲走上國際。《頑主》找女主演時,據說通過導演王潮歌,找過青澀的鞏俐。因為王潮歌跟鞏俐很熟。最後鞏俐沒去,拍了另一部電影,張藝謀的《紅高粱》。為保證電影的利潤,米家山才找老婆演了女主。事實證明,這個策略比較差。潘虹跟王朔那一路喜劇,不太搭。這就跟後來鞏俐跑去演《唐伯虎點秋香》一樣,始終繃著一股正劇的勁兒。說到潘虹,80年代觀眾對其最為熟知的,也是給她帶來最多榮譽的電影,就是1982年的《人到中年》。這部劇的原著作者,名叫諶容。諶容的老公範榮康,是《人民日報》的副總編。“範榮康”是他搞地下革命時的假名。範榮康分管文藝,1988年,就是他在《人民日報》上,寫了為崔健正名的文章。他本姓梁,跟諶容生了三個孩子,分別是:梁左、梁天、梁歡。他們那家,全是高知。爸媽不用說了,梁左和梁歡,都是北大文學係的。就梁天一個人,學什麽都不行,整天去同學家,學了一嘴的胡同串子腔。1980年,梁天從部隊宣傳部複員。考了幾次文藝團體,都被打回家了,說他形象太差,不合適。去考大學,落榜。最後經母親介紹,去作協外聯上班,收報紙、擦桌子。那地兒接待外國作家,他英語也不會,同事聊的都不懂。這時梁天想到了寫小說,自己跑去北京服裝八廠,當了一名倉庫管理員。表麵上當倉管,暗地裏,梁天打算觀察工農兵生活,淘素材。很不幸,一番體驗後,他寫的東西,全都石沉大海。報刊都不用,倒是廠裏看他會寫幾筆,讓他去工會當了文體幹事。當媽的實在看不過去,聽說中國電視劇製作中心要拍《春泥》,就趁導演來家裏做客時說了句,我這兒子迷表演,你讓他跑個龍套吧。此後,梁天在《婚禮變奏曲》《大學生軼事》裏演了些小角色。不久,經一同學介紹,他又結識了導演王秉林,參演《二子開店》,演二子的朋友,麻杆兒。因為廠裏的工作,梁天沒能按時趕到片場,一劇組的人等了他一下午,人到了,天色早不對了,隻能收攤。晚上聚餐,陳佩斯喝了點酒,沒忍住,指著他鼻子說梁天你要是再這麽混,一輩子是個業餘演員,跑一輩子龍套吧你。後來,梁天很感謝陳佩斯,覺得他一頓罵把自己刺激了。他決定賭一把,當個全職演員。恰好這時,他女友把他推薦給了米家山。當時“二子係列”要拍續集,那邊也叫他。梁天太喜歡《頑主》,沒去。《頑主》裏,寶康這個猥瑣作家,非李耕莫屬。葛優呢,米家山看他說話,總是遊離,似聽非聽,慢半拍,有個特別的節奏,把“楊重”發給了他。梁天長得像個胡同小混混,人瘦,跟在屁股後麵混的,就演“馬青”。還有一個頭目“於觀”,本來想讓李楊來的,最後覺得不適合。米家山這時想到了謝園,覺得他合適。但謝園在演別的片子,隻能作罷。不過此後,他與葛優、梁天成了好基友。此乃後話,下文再表。那時候,張國立在四川人藝,拿過戲劇梅花獎,已經是“西南第一小生”了。這群演員裏,最成熟的就是他。他紮劇組,給米打下手,準備轉導演。張國立不是北京人,出生於天津。父親在鐵路上工作,後來去了四川。長大後,子承父業,也做了鐵路工人,一直鋪路、架橋。因為普通話說得好,被調到了鐵路部第二工程局文工團。文工團解散,他就到了川藝。彼時,他未來的伴侶鄧婕,正在川藝當配角,離王熙鳳差一個海選的距離。張國立屬於全才。還在文工團時,就自己寫起了劇本。京劇、相聲、話劇,什麽都學,什麽都演。70年代末,他演起了電影,角色都不重要。前麵說了,米家山拍電視劇,拿了飛天獎。那部劇叫《彎彎的石徑》,男主演,就是張國立,女主演,是《西遊記》裏的女兒國國王,朱琳。那是1983年,米家山是從產房裏把張國立抓去拍戲的。這一次,米家山又把重任交給了張國立,讓他來演於觀。還有《頑主》裏那個“現代派女青年、肛腸科大夫的未婚妻”劉美萍。對此,米導心目中早有人選,就是童星出身的馬曉晴。馬曉晴拍謝晉的《啊!搖籃》時火了。家裏人想讓她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她偏要考上戲。執拗地考上後,接到《頑主》的劇本,上戲規定在校生不能接戲,她實在太喜歡王朔的小說,直接退學,參演了電影。“劉美萍必須由我演!否則就拿刀(此處畫了一把刀),殺上峨眉山去!”電影《頑主》的劇情,基本是照著小說來的。講於觀、楊重、馬青三個社會邊緣青年,自力更生,開了家“三T公司”,替人排憂、替人解難、替人受過。在這個過程中,劇情觸及一係列社會問題、病態心理。而在80年代末,最吸引年輕人的,還是“頑主”們反叛、自由的生活態度。於觀他們所代表的一種戲謔價值觀,直接衝擊著此前的宏大敘事、主流話語,在很大程度上,成為了那個時代青年內心深處的映照。他們排憂解難的對象,又恰好組成了一幅80年代的荒誕圖景,人們無聊、迷茫、裝逼、自欺欺人、價值混亂而又不能坦然麵對,共同構成一出黑色喜劇。劇本底子在那兒,拍片時,米家山盡量少幹預,給演員很大表演空間。多年後,葛優回憶起現場氣氛,就是倆字:開心!王朔的京味台詞,葛優本來就占便宜。王老師的戰友周大偉甚至說,王朔私下裏談話那語調,跟電影裏的葛優是一模一樣。但那時,葛大爺和王老師並不熟。楊重那種似遊離似走神,跟人說話時慢半拍,把一切玩笑說得很真誠的語調,是葛優在片場琢磨出來的。李耕回憶說:“我純粹是去玩兒票,業餘演員嘛。葛優特認真,花心思,每一句台詞,他都會琢磨好多遍,重音、斷句,怎麽說才更有味兒。”葛優的即興發揮和現場調整,把演過不少戲的馬曉晴搞得很頭大。在片場,他也不跟人搭話,就自己琢磨。等開拍了,哪怕一句“我走了”,也要給好幾種不同的語調,由於變化太快,每一條都不一樣,馬曉晴跟不上他的節奏,去找米家山抗議。米導說,你多跟葛優學習學習。梁天呢,純本色演出。演那一路胡同串子,他早就得心應手。加之是北京人,說話方式很熟,演起來輕鬆。唯一感到不太適應,甚至說有點為表演風格把不準的人,是老演員張國立。在此之前,他演正劇居多,極少演這種社會邊緣的不靠譜青年,身為一號人物,台詞壓力又大。不過後來梁天回想起來,卻說張國立很成熟,大段對白,怎麽走位,要一邊念詞兒一邊做各種複雜動作,一氣嗬成。他自己一念詞兒,就不知道該怎麽動了,隻能坐著幹說。回看電影,張國立一個西南小生,未曾受北京市民文化熏染,卻能不帶任何地方口音把王老師的詞兒念順,很不容易。後來經受批評較多是潘虹,都說她根本不適合演丁小魯,實在沒存在感。王朔原著劇情並不複雜,靠對白推進。演員狀態在線,但光靠念詞兒也不行。為此,米家山有自己的想法。日後被許多人視為80年代最精彩的“時裝表演戲”,就是米家山的手筆。他在國展租下舞台,請來時裝模特和各路演員,讓他們扮演地主、軍閥、愛國學生、王侯將相、紅衛兵、健美小姐、霹靂舞青年等等,一番亂哄哄的登場,最後大家在迪士高音樂中又蹦又跳……這段荒誕的時裝秀,被年輕人狂呼牛逼,也被某些老幹部視為反麵教材。無論是哪方麵意見,都正中米家山下懷。他要的就是這效果。他拍的那段原素材裏,還有一個三歲的小皇帝,穿著龍袍,在侍女褲襠中間鑽來鑽去。廣電的人看了,認為太敏感,讓他剪掉了。這場時裝秀也給米導添了麻煩。攝影把膠片裝錯了,全場戲重拍,造成了嚴重的超支。拍到最後,米家山手上的膠片快不夠用。依照當時“一比三”的膠片比,三條裏必須用一條。可就是這樣,米家山在諷刺了各種社會現象後,沒忘了諷刺一下自己這個行當,拍了結尾“撞車”那場戲。當時,劇組房租到期,都準備撤了。米家山在一個小區停車場裏,用幾盞燈圍了個圈,把整場戲從頭到尾排了五六遍,確定沒任何問題,然後一個鏡頭拍一條,不做糾結,痛痛快快地拍完了。整個片子拍攝過程中,米家山都有股撒著歡兒、宣泄的快感。結果是,《頑主》像一擊猝不及防的重拳,打在了所有人心上。影片上映前,先在北電的放映棚裏給學生們看了。當晚不止一個片子,先放了同學的作品,主題沉重,風格沉悶,大家都快睡著了。米家山後來說,要是《頑主》不好看,在場學生肯定要弄他。結果,影片開頭王迪的那首《憂心忡忡者說》一響起,棚裏的人就越來越多,瞬間爆滿。整個放映過程中,掌聲不斷,笑聲此起彼伏。放完了,學生們一個比一個興奮,上去找米家山握手、祝賀。走出棚子,米說:“我這一生就拍這一部片子,以後不幹這行都可以。我覺得足夠了。”影片上映,自然是炸了。青年人不滿、反叛的情緒,一下子找到了突破口。回看整部電影,在王朔京味兒磕的支撐下,實在留下了太多經典橋段。即便是放在今天,某些表演、對白,依然犀利,令人解氣、過癮。影片公映後,有大學生表示,羨慕於觀他們無憂無慮的人生。還有一個給王朔朋友裝熱水器的師傅說,一次工作犯困,看了夜場《頑主》,心說這片子也不打架也不上床,可就是他媽過癮,還問呢:最終,《頑主》在金雞獎提名最佳故事片、最佳導演、最佳男配角(唯一)、最佳剪輯、最佳女配角(唯一)、最佳錄音六大獎。甚至那一年,唯一提名的最佳男配、女配,直接空缺,沒發。什麽意思?要我說,就是這獎我們寧可不發,也不能給你《頑主》。那種反權威、反主流的話語氣氛,那種玩世不恭、遊走邊緣、嘲笑崇高的“流氓嘴臉”,在當時搞得很多學院派和正統人士很不開心。1989年,《中國電影報》就開了十期討論。北影廠長宋崇評價王朔作品是:同年,全國文聯大會上,評論家仲呈祥公開批評《頑主》,措辭更激烈。《頑主》在全國賣了113萬的拷貝收入。很不幸,沒能到達米家山軍令狀中的承諾。他被停了兩年工資,停拍兩年。後來,米家山去了福建影廠,拍了《袁氏遺產案》和《你沒有16歲》。後麵這部,主要戲份,隻有張國立一個職業演員,其他都是非職業,講一個校長把流失學生找回來的故事。可見老謀子《一個都不能少》裏玩的東西,米導早就玩兒過了。隨後,米家山回峨眉廠拍了驚悚片《聖保羅醫院之謎》,給廠裏賺了一筆錢,從此就離開了電影圈,開公司,拍廣告和紀錄片去了。比較遺憾的是,因與潘虹聚少離多,兩人忙於事業,婚姻也宣告破裂。作為《頑主》裏最有名氣的演員,潘虹後來拍了謝晉的《最後的貴族》,一度陷入低穀。有段時間,她甚至不想再演戲。直到她挖故事、找編劇,創作《股瘋》,才靠電影裏的小市民範莉,拿了百花金獎雙料影後。對於娛樂圈的熱鬧,潘虹並不感冒,很少接受采訪,變得越來越低調。1988年,王朔四部小說被改編成電影上映,史稱“王朔年”。也差不多從這一年起,他開始深入影視創作,跟鄭曉龍牽頭的北視中心合作,為初代京圈影視事業打地基。馮小剛,也跟在他屁股後頭轉悠起來。那時的京圈,還沒有很強的資本介入,主要是鄭曉龍有北視中心的資源,王朔有強大的市場號召力和源源不絕的創作力。這才有《海馬歌舞廳》、《愛你沒商量》、《過把癮》、《北京人在紐約》、《編輯部的故事》等紅極一時的劇目相繼出現。一個以製片、編劇、導演、演員為核心的人脈關係網,就此編織。如果沒有演《頑主》,葛優是不會一夜之間紅遍全國的。就是因為看了《頑主》裏的表演,馮小剛跟王朔寫《編輯部》的劇本時,才纏著他一定要把葛大爺拉來做主演。起初,葛優沒檔期,要演另一個片子。馮小剛費盡了口舌,讓他成為了李東寶。後來,葛優和馬曉晴還再次相會,演了個小品叫《今夜我們相識》,編劇就是馮小剛。《編輯部》播出時,葛優雖然跑去《活著》劇組演了富貴,拿了戛納影帝。可片子沒上映,大多數國人也不知道戛納是個什麽玩意兒,這個影帝的影響力帶來的實際利潤,遠沒有李東寶這個角色大。正是這次合作,奠定了馮小剛日後與葛大爺的鐵瓷關係。熟悉我京圈文的讀者當然都知道,《我愛我家》跟王朔的關係,很大。他給宋丹丹、英達寫的《愛你沒商量》遭遇滑鐵盧後,英達纏著他弄情景喜劇。王老師把自己寫惡心了,躲到海南去,介紹梁左給英達。梁左在寫賈誌新這個“後進青年”時,完完全全就是給他弟弟量身定製的。那也是梁天集自己表演之大成,在90年代塑造的最耀眼的一個角色。不過演到一半,梁天就覺得到頂了,演這一路不可能再演得更好,意興闌珊。他知道,自身條件有限,成不了什麽偉大演員。《我愛我家》裏,賈誌新突然跑去海南做生意。這一劇情八成跟現實掛鉤。1994年,他拉上葛優、謝園這倆好基友,開了一家名叫“好來西”的影視公司。拍完《頑主》,他就對李耕說,長咱們這樣的,最好抱個團,方便有戲演。李耕主業是動畫,演戲屬於玩票,就沒太在意。葛優跟他關係近。兩人一起混了好些日子,並拉上了本來要出演於觀的謝園。謝園可不是玩票,人家是正兒八經的北電畢業,78級的。跟張豐毅、張鐵林這都是同學。謝園是個模仿大師,當年考北電,就是靠模仿北京市長講話給老師們鎮住了。關於這一點,感興趣的可以去看謝老師的訪談,保證你笑噴。畢業後,謝園被分配到八一廠。由於視力不行,又被送回學校。謝園當了北電的老師。1981年,他參演《新兵馬強》出道。電影主演之一,就是葛優的爹,葛存壯。不久,他又趕上張藝謀、張軍釗在廣西影廠立軍令狀,拍《一個和八個》。謝園去了,演一個奸細。那電影出來,把所有人都震了。又不久,陳凱歌拍阿城的《孩子王》,最早是找一個非職業演員,從形象到氣質都很符合男主。一開拍,完全不行。凱歌趕緊找到謝園。這部電影,幾乎是謝老師一人的獨角戲。全片700多個鏡頭,他占了500多。片子送到戛納,所有人抱著極大的期望,希望摘下金棕櫚。落空了。演完《孩子王》,他又演了《棋王》,兩部電影讓他拿了金雞男主。後來飛天、百花、金鷹都拿了,實打實的“四料影帝”。不過,他和初代京圈那幫弄潮兒若即若離。主要是在《愛你沒商量》裏麵,跟宋丹丹談情說愛。他和英達很熟。《我愛我家》裏,他去客串了劫匪寶財哥。“春花啊,你怎麽進城不到半年,學得是又反動又黃色?”1994年,葛優、梁天、謝園三人組成所謂的“喜劇三劍客”,搞電影公司,第一部作品是《天生膽小》。拍它,純粹為梁天。當時影協規定,要演三次男主才能入會。梁天就差一部,說你們得幫忙啊。不光是電影,仨人還排小品,到處走穴賺錢。小品叫《老師與學生》,謝園演老師,葛優和梁天是學生,插科打抖,表演才藝。當時哥仨還拿著這節目去衝擊春晚。鄒友開把語言類節目總撰稿梁左找來,幫他們改節奏。那時,梁天一邊開影視公司,還一邊開飯館。公司辦公室,就在飯館樓上。他們對麵也有一家公司,是屠洪剛開的。來往頻繁,互相引為摯友。屠洪剛出去唱一唱,幾萬塊,他們演小品,幾千塊,還得分。剛子局氣啊,直接給三人拉到海南一大酒店,吃吃喝喝,揮金如土,別提多開心。“好來西”成立多時,作品不多,影響也不大。梁天拍了一些市民喜劇,沒能大火。葛優多半時間,都被馮小剛、王朔勾搭去了。謝園為公司拍過一部電視劇,名叫《經過上海》。劇本,就是梁左寫的。對於梁左,謝園是十二分的尊重。覺得他有大才,隻是太完美主義。《我愛我家》之後,梁左還自己導演了《臨時家庭》,謝園又去客串了一回。這部劇是梁左的野心之作,又編又導,特別的累。90年代,謝園演了王朔的《無人喝彩》,扭頭回中戲,給學生吹《現代啟示錄》講昆丁、科波拉,偶爾拍拍戲。梁天一邊做製片,一邊開菜館,跟誰都仗義,雖有另外二位入股,一激動,送出去三個菜館。葛優呢,演完《編輯部的故事》大火,基本上就跟著京圈一起混了。那時節,馮小剛和王朔也開了“好夢公司”。這段往事,我寫了很多,在此不做贅述。反正就是槍斃了一堆作品,搞得馮小剛心力交瘁。王朔飛去美國,坐在女詩人王艾的沙發上搖頭晃腦地問:直到1997年,馮小剛仿照《頑主》的故事模式,拿“好夢一日遊”拓寬了“三T公司”的服務範圍,也軟化了於觀們對社會的反叛氣質,搞了一出溫馨的《甲方乙方》,就此翻身。《甲方乙方》基本是《頑主》“搭台唱戲”的再創造,隻是明顯少了米家山那種“操你媽”的憤懣和宣泄,替換成了小市民的可愛、淘氣,不再嘲笑和質疑。這部改編自王朔小說《你不是一個俗人》的電影,綁定了馮小剛和葛優牢不可破的賀歲檔關係,讓二位一路高歌猛進。在《卡拉是條狗》裏,他就演一個小市民,貢獻了不少表情包。1988年,馬曉晴去北京演《頑主》期間,就正跟路導談戀愛呢。從上戲退學,演完《頑主》後,馬曉晴心裏隻有一個念頭,要紅,要出人頭地。為此,她接了許多奇怪的電影。牛逼片子也不少。1989年,她演了一部《北京,你早》。裏麵跟她搭戲兩個男的,一個是王全安,一個是賈宏聲。前者演了路學長的《長大成人》,後者演了張楊的《昨天》。這是兩部跟吸毒有關的電影,當事人也終因為吸毒而毀掉了燦爛的一生。最讓人惋惜的是賈宏聲,當年業內覺得他會成為他們那一代人裏麵,最最偉大的演員之一。1992年,薑文跟王朔、鄭曉龍勾搭,演了《北京人在紐約》,點名讓馬曉晴演劇中反叛的女兒,將馬曉晴的演藝事業推向頂峰。可馬大姐性格直來直去,有什麽說什麽,曾當著王蒙麵,批評王朔的電影處女作《我是你爸爸》。有幾年,她斷絕了和影視圈的關係,開公司,寫小說,做廣播劇。2006年拍自傳式的電影《少女》,沒什麽水花。一次娛樂采訪,她說自己正在和一個“位置很高”的人談戀愛。談著談著,也沒了下文。《頑主》三個主演裏,葛優、梁天受益最大,張國立沒撈到什麽油水。片子上映後,葛、梁這兩個文二代,借助北京方麵的人脈,都演上了大爆款。張國立演完電影,沒紅,一咬牙,跟同樣不舍北京繁華的鄧婕,做了北漂。1988年底,張國立先跟著中國南極考察團,去南極溜達了一轉。他是去拍3集電視劇《長城向南延伸》和兩部專題片,這期間曆經生死考驗,還立了功。回來後,演完王熙鳳火得一塌糊塗的鄧婕說,還是北京好,兩口子就去了。顯然,和葛優、梁天不一樣,張國立剛到北京,並沒能深入京圈核心,要資源沒資源,要人脈沒人脈,隻能跟著李耕,四處找活幹。兩人拍《頑主》時住一個屋。到了北京,李耕給人拍廣告,就拉上他,一個廣告1000,一人500,很不穩定。張國立窮啊,整天背著個包,去哪兒都靠走路。李耕後來實在看不過去,把自家自行車拿給他騎了。寫相聲、演小品、跑龍套,張國立什麽都幹過。他曾挨家挨戶敲製片人的門,說我叫張國立,會演戲,如何如何,屢次被拒。那時,他與馮、王這些核心往來,是在《編輯部的故事》裏演了一個娘裏娘氣的男人。但要說京圈捧人的第一手資源,他是沒撈到的。他主要是拍MTV。李耕嫌錢少,沒怎麽參與。張國立卻很認真,天天扒帶子,學習國外的MTV技法。他最早拍的作品,就是屠洪剛的《感覺自己》。後來又拍了《霸王別姬》、《長城長》、《春天的故事》、《霧裏看花》、《今兒個高興》。央視天天播他的作品,拿了不知道多少音樂電視大獎。1992年,他調入文工團,正式結束北漂。本想轉行當導演,結果《宰相劉羅鍋》找上門來,讓他演皇帝。萬萬沒想到,火了。也沒敢太往深了想。他開了個“國立導演工作室”,還打算繼續拍MTV呢。這時,廣東商人鄧建國盯上“戲說劇”這塊大肥肉,想接著搞《劉羅鍋》這種,就找上了他。然後,《康熙微服私訪記》來了,《鐵齒銅牙紀曉嵐》也來了。前者,讓他學會了做製片人,後者,幫他賺到了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桶金。此後,他的好朋友李耕,總要在他的古裝戲裏,演一個猥瑣貪官。2005年,“國立導演工作室”改名“國立常升影視公司”。國立是名,常升是法號。也就在那之前,他和葛優合作,演了馮小剛的那部《手機》。回過頭看,《頑主》不但奠定了京圈作品的風格,也拉起了京圈隊伍的雛形。若沒有《頑主》,王朔不會那麽迅速建立起廣泛的社會影響力和票房號召。也正是在《頑主》的台詞風格基礎上,《編輯部的故事》才戳中更多觀眾的心。馮小剛得以從一個美工,蛻變成京味兒編劇。當然,更突出的作用,是團結了隊伍。《頑主》改變了葛優、梁天、王朔等人的人生,令他們一炮而紅。隨後,《編輯部的故事》《我愛我家》等劇,又讓這些紅人湊到一起,抱團取暖。這兩部本質上,都是單元劇,一到兩集一個故事。這就讓每一集前去客串的演員,多少跟圈子搭上關係,日後好幫忙。一張由名導、名編、明星、明製片組成的名利互助網,從此有了雛形。不久,隨著資本攜帶者王中軍等人的到來,江湖所謂的“京圈”正式成型。多年以後,張國立60虛歲大壽生日宴會上,馮小剛提到了《頑主》,對在場的米家山表示感謝。馮導說,無論《甲方乙方》還是《私人訂製》,它倆都得管《頑主》叫媽,因為這部電影,才是王朔京味調侃的祖宗。那一年,馮小剛執導春晚,以此換來了醞釀19年的《一九四二》的拍攝。年底《私人訂製》上映,裏麵葛優飾演的角色,又叫回了“楊重”。一度對演於觀產生懷疑的張國立,早就名利雙收,做了李耕的老板。梁天飄搖在熒屏邊緣,很少演戲,開飯館、做製片,自得其樂……時間往回倒13年,2001年5月19日淩晨,梁天他哥,44歲的梁左因突發性心肌梗塞在北京家中去世。當時謝園在廣州拍片,葛優打電話,說你知道嗎?梁左走了。梁左那本《笑忘書》的發布會上,謝園哭成淚人。6年後,王朔重出江湖,罵了許多人,說了許多渾話。一時間,又把媒體和觀眾帶回到了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頑主時代。7年後,拍完《一九四二》,馮小剛再也沒能成為中國賀歲檔的領跑者。一個遙遠的京腔喜劇的年代,也隨著馮導的深沉,與人們告別。“天堂多了些歡聲笑語,謝園啊,在那說累了就歇會兒。”近年來,馮導再未拍喜劇,賀歲檔也不去了。他上一部電影《隻有芸知道》的票房,隻有1.59億。那都是疫情前的事了。35年是什麽呢?到頭來,不過是一場風流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