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似乎一輩子都在犯“二”:認識了2個把他帶到“天堂”又連累他走向“地獄”的姓王的人;遇到2個對他有著重大影響的皇帝,交了2個很“二”的朋友;遭到2次痛徹心扉的貶謫……
大唐詩壇最榮耀的世家出身,有他;大唐文壇最出名的革新運動,也有他。唐宋八大家,有他;韓柳、劉柳、王孟韋柳,他永遠是最後的那一個。但當我們談起那個轟轟烈烈的大唐詩壇,清清冷冷的柳宗元卻似乎總是格格不入,並不招人喜歡。
但誰不想過瀟灑的生活?麵對磨難的時候,柳宗元也很想故作輕鬆地甩一甩頭,淡定地說:世界以痛吻我,我要報之以歌!
但他真的能做到嗎?
大曆八年(773),長安,“安史之亂”結束後的第十年。
別看唐朝經曆了這場戰亂後已經由盛轉衰,那還隻是“轉”, 還沒有真正地“衰”,長安依舊是 8 世紀全世界最繁華、最富庶的國際大都市。
熙熙攘攘的人群裏,到處都是來這裏追求夢想的人,也有人舉家從外地遷到這裏,在長安安家落戶,隨便拿一塊磚頭一扔,沒準兒就能砸著一個貴族。
磚頭現在扔到了一戶看似普通的姓柳的官宦人家,他們家誕生了一個小男孩兒。此時沒人會知道,這個小男孩長大後會用他的筆攪動整個文壇,他會成為一個寫大量山水遊記的人,一個把寓言故事發展完善的人,整個中國文學史永遠也不可能繞開的一個人。
他,就是柳宗元。
從小,父母就告訴他,他們是河東人(今山西運城永濟市)。
河東有三大姓,柳、薛、裴。
他們祖上,非常有名的一個人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還有一個,是唐高宗李治第一位皇後王皇後的舅舅。
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柳家最風光的時代就是王皇後的時代,那時他們家同時在尚書省任職的就達二十三人之多。可是,隨著武則天的上位,王皇後一人敗落,全家遭殃。
武則天對王皇後的所有親戚朋友都進行了毫不留情的打擊迫害,從此,“炙手可熱勢絕倫”的柳家一蹶不振。
盡管柳宗元從來沒有回過老家,可是他對那個承載了他們家族輝煌時代的地方充滿了向往。
他願意大家稱呼他為“柳河東”。
柳宗元是個既懂事聰明又早熟的孩子,他從小就有兩個願望:一是讓柳家重新輝煌,二是讓柳家人丁興旺。
這兩個願望對於柳宗元而言,實現起來似乎不那麽困難。十三歲的他替一個高級官員為朝廷寫過一封祝賀打勝仗的信;二十一歲時,他就在高難度的科舉考試中考上了進士;二十五歲,他通過了高淘汰率的博學宏詞科的考試;之後,他從集賢殿書院正字到藍田縣尉,然後做到監察禦史裏行,一直到禮部員外郎。其間,如果不是因為父親去世需要守喪三年,柳宗元不到三十歲就能完成從普通讀書郎到朝廷大員的華麗轉身。而這時,他已經娶了當時文化名人楊憑的女兒,夫妻恩愛和諧,仕途節節高升,他人生的願望很快就可以實現。就在此時,美好的世界用熾熱而痛苦的嘴唇吻了他一下。
二十一歲考進士的時候,柳宗元遇到了一生中最為重要的朋友——比他大一歲的劉禹錫。
柳宗元很喜歡這個朋友,雖然這個家夥有點兒“二”,但是他就像火熱的夏天,而自己則是沉鬱的秋天。劉禹錫把他介紹給了太子李誦的侍讀王叔文及王伾。貞元二十一年(805)正月,唐德宗病逝,太子李誦即位,他就是唐朝第十位皇帝唐順宗。唐順宗一當上皇帝就重用王叔文和王伾,發動了“永貞革新”。他們廢除苛捐雜稅,罷免貪官汙吏,召回被貶忠臣,廢除擾民害民的“宮市”,還將上千名宮女放出皇宮,讓她們自由選擇生活。順宗被迫讓位。王叔文貶官後被賜死,王伾被貶後病亡,劉禹錫、柳宗元等八人先後被貶官到很遠的地方做司馬,這就是曆史上著名的“二王八司馬事件”。現在,“二王”已經“卒”了,一個皇帝馬上要“崩”了,另一個皇帝唐憲宗李純登場了。他當上皇帝以後,也大刀闊斧地改革,但是,他就是不用有理想、有才能的劉禹錫和柳宗元。他還宣布,無論什麽時候大赦天下,“八司馬”在他麵前就隻有八個字:永不赦免,永不錄用!因為柳宗元曾經寫過一篇議論立儲問題的《六逆論》,觸痛了唐憲宗的神經。一朝天子一朝臣,在政治上頭腦簡單的柳宗元還沒弄明白怎麽回事,朝廷就下詔書讓他卷鋪蓋卷走人了。長安就是他的天堂,永州(今湖南永州)就是他的地獄。來到永州之後,他一直在反省自己,為什麽自己一心為國,反而落得個這樣的下場?還是太一帆風順了啊!年輕時沒有經曆過挫折的人,如果沒有人引路,做大事時很容易栽大跟頭。結果,他還在這裏孜孜不倦地找自身原因呢,他那個朋友劉禹錫,此時正沒心沒肺地在偏遠的朗州(今湖南常德)高聲為秋天唱讚歌:秋詞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
大家都說秋天容易悲傷,我咋看不出來哩?我就是覺得秋天好,比春天還好!我一看到萬裏晴空,一隻鶴淩空飛起,我就特別想作詩!柳宗元看了朋友托人捎給自己的這首詩,心情開朗了一些,他能想象到劉禹錫手背在身後吟詩的樣子,他的表情一定是:
柳宗元也很想大聲唱歌,於是,他約了幾個朋友陪他一起遊玩,他們來到了城郊的小石潭。這裏真美呀,水聲叮咚,如鳴佩環,尤其是那水中遊動的魚,好像在和遊人逗樂,真有意思!
“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遊無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動,俶爾遠逝,往來翕忽,似與遊者相樂。”
可是他就是唱不出來,你看那四周:
“四麵竹樹環合,寂寥無人,淒神寒骨,悄愴幽邃。以其境過清,不可久居,乃記之而去。”
唉,這地方也太淒涼了,不行,不能待了,得趕緊回去。
回去以後心情好了嗎?沒有。他把這件事記下來,就是《至小丘西小石潭記》。他遊遍了永州的美景,寫下了著名的《永州八記》,可是他依然無法高歌。看到附近的那條冉溪,他給改名叫“愚溪”,為什麽呢?因為我就是太愚蠢了,才會犯那麽愚蠢的錯誤,才會被貶官到這裏來,你跟著我這個愚蠢的人在一起,不叫“愚溪”叫什麽?
有時候,一念起,天堂未必就是天堂;一念落,地獄也未必就是地獄。此時的柳宗元固執地認為,永州就是地獄,他不知道,他在這地獄中將要度過難熬的十年。十年啊,母親病逝,女兒夭折,家中失火,柳宗元可謂是家破人亡,他才三十多歲就渾身是病,記憶力也嚴重衰退。即便如此,柳宗元依舊在反省自己哪裏做得不好,依舊處處為他人著想。小時候,為他人著想是一個大大的泡泡,光宗耀祖,封妻蔭子。長大後,為他人著想是一道長長的彩虹,改革弊政,中興大唐。而現在,為他人著想是一聲幽幽的歎息,繁衍後代,延續香火。他的妻子難產死後,他一生沒有再娶,他們夫妻感情甚篤,他覺得再娶對不起妻子,也對不起把自己當兒子一樣對待的老丈人。可是他又不能沒有後代,他做夢都能夢到他們家的墓園無人看守,上麵長滿了雜草,而那些牛啊羊啊,在墓園裏踐踏,他怎麽對得起長眠於地下的先人呢?在唐朝,貴族是不允許和普通百姓通婚的。可是,這不尷不尬的貴族身份,有什麽用?為了不讓柳家絕後,他先後和兩位身份低微的女子同居過。第一位為她留下一個女兒,那個十歲的女孩兒跟隨他到永州沒多久就夭折了,第二位為他生下了兩個兒子和兩個女兒。柳宗元覺得沒有給她們任何名分。對不起她們,就寫文章很隱晦地表達自己的愧疚之情。除了這些,他還要為這裏的老百姓著想。雖然他並沒有什麽實權,但畢竟還是永州司馬。永州看著風景很美吧?池塘遍布,荷葉田田,其實裏麵不是蟲子就是毒蛇。柳宗元看到一個姓蔣的捕蛇人,非常詫異,這些毒蛇別說去捕它們,平常躲都躲不及啊!可是蔣氏告訴他,毒蛇雖毒,但它可以治很多病,可以拿這個來抵稅。所以盡管自己的祖父、父親都是被毒死的,他仍然選擇留在這裏,至少他比那些為了躲避賦稅,整日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鄰居還好一些。柳宗元忍不住悲歎:
“孔子曰:“苛政猛於虎也。”吾嚐疑乎是,今以蔣氏觀之,猶信。嗚呼!孰知賦斂之毒有甚於蛇者乎!故為之說,以俟夫觀人風者得焉。(《捕蛇者說》)”
是的,我沒有權力,我不受重用,我現在淪落到隻能考慮傳宗接代的事了,可是我還是要發出我的聲音,希望朝廷能夠聽到,這樣,我才能對得起我的良心。
世界以痛吻我,我還是要報之以歌吧?
結果他收到了一位朋友的信,那位朋友說:
如果世界以痛吻你,你一定要嗷嗷叫!
他終於要出場了,那個比劉禹錫更“二”的朋友。
說他是朋友,那是因為他和柳宗元在文學上很有共同語言。他倆都很反對現在的文風,駢文過分講究形式美了,你看那先秦散文,才是真正的以內容取勝。於是,他們提倡“古文運動”並親自實踐,不承想,一不小心開創了一個文學新時代,他們比肩而列“唐宋八大家”。那時,他們兩個還有劉禹錫,都在禮部做員外郎,平時聊聊詩歌、文章什麽的,非常愉快。可是,忽然有一天,韓愈被貶官到了遙遠的陽山(今廣東陽山),韓愈就開始懷疑他倆。他們政見不同,韓愈最討厭王叔文,覺得這個人就是靠耍陰謀上位的小人。他懷疑是柳宗元和劉禹錫把他對王叔文有偏見的話傳了出去,以至於皇帝找了個碴兒,把他貶走了。要是別人,絕不會把這種猜疑說出來,有可能將來找個機會狠狠地報複一下。可是韓愈,他才不,他不僅說,還把心裏的猜疑寫成詩,送給劉、柳二位。當劉禹錫和柳宗元看到那句“或慮語言泄,傳之落冤讎”,都氣樂了,這世上怎麽還會有這麽逗的人?這有什麽好奇怪的,韓愈的座右銘本來就是四個字:不平則鳴。韓愈的人生軌跡,和柳宗元正好是相反的。此時的韓愈,正在京城施展手腳,準備實現他的人生抱負。可是,現在他忽然給柳宗元寄來一首詩,表示自己交錯了朋友,把柳宗元責備了一番。
柳宗元是何等聰明之人,豈能看不出韓愈激發他好好生活下去的苦心!一帆風順時的祝福不過是錦上添花,而身處逆境時,哪怕是一聲關切的責罵,都是雪中送炭,令人備感溫暖。好吧,韓愈,你不是會嗷嗷叫嗎,你不是會拿動物開涮嗎?一會兒說你是千裏馬不受伯樂賞識了,一會兒又說你是擱淺在水坑裏的龍了,你以為我不會叫嗎?柳宗元一口氣寫了幾篇寓言故事,大家爭相傳閱,都說柳宗元不愧是大師,這下那些貪官汙吏可被諷刺得抬不起來頭了吧?韓愈明白,柳宗元的故事是講給別人聽的,可是他自己,還是深陷在自責中無法自拔。是啊,你說貴州的那頭驢技窮了,隻知道虛張聲勢,是諷刺那些浮誇的沒有什麽本事的官員。可是你知道嗎?那頭驢明明就是柳宗元自己啊,當初如果不是那麽愛顯擺,被敵人抓住弱點,還會是今天的下場嗎?
“噫!形之龐也類有德,聲之宏也類有能。向不出其技,虎雖猛,疑畏,卒不敢取。今若是焉,悲夫!(《黔之驢》)”
還有那隻麋鹿,最傻,連誰是敵人、誰是朋友都分不清,你說它被狼狗吃掉虧不虧?一點兒都不虧!(《臨江之麋》)
還有那暈頭暈腦的永某氏之鼠,不就是王叔文和王伾幹的事嗎?仗著自己受皇上寵信,居然開始收受賄賂了,這是幹事業的人該做的事嗎?最後死了怪誰呢?(《永某氏之鼠》)韓愈在心裏默默地歎息,柳宗元如果僅僅是諷刺那些貪官,絕不會為他寫的這三篇寓言取名為“三戒”,因為孔子說過“君子有三戒”。柳宗元忽然收到一封詔書,要他們這八個遠看“司馬”一個,近看“死馬”一匹的人回到長安。問春從此去,幾日到秦原。
憑寄還鄉夢,殷勤入故園。
十年的春風,從這片陌生的土地上吹過,今天,終於要帶我回到家鄉!柳宗元徹夜未眠,百感交集,他多麽想大展宏圖,大幹一場!這一次,他不為光耀門楣,不為江山社稷,不為任何人,隻為證明自己,他要為自己好好地精彩地活一回!原因是劉禹錫,那個處處愛唱反調的“二貨”作了一首詩:戲贈看花諸君子
紫陌紅塵拂麵來,無人不道看花回。
這玄都觀裏有這麽多桃樹,都是我老劉走了以後才栽的吧?唐憲宗原本就不待見他們,劉禹錫的這首詩一出來,皇帝身邊的小人就抓住把柄了,得,這下八個人全都升官了——發配到更遠的地方。劉禹錫你不是能嗎,給你分到播州(今貴州遵義)去吧。柳宗元此刻會怎樣?他好不容易從地獄來到了天堂,這回又要去地獄。他會怨恨劉禹錫嗎?他不僅沒有責怪劉禹錫,反而給唐憲宗上了一封奏折,希望和劉禹錫換一下地方,讓朋友去條件稍好一些的柳州(今廣西柳州)。播州太遠,劉禹錫的母親已經八十多歲了,怎能經得起這樣的折騰?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柳宗元和劉禹錫的這份友情感動了很多人,大家紛紛上書為劉禹錫求情,最終劉禹錫改去連州(今廣東連州)。嗚呼!時窮乃見節義!不到最艱難的時刻,又怎能看出誰是真正的朋友?劉禹錫心中有些後悔,他這個愛唱反調、做事不考慮後果的毛病害了自己也就罷了,還害了朋友。你心中的天堂未必就是天堂,而你心中的地獄也未必就是地獄,天堂與地獄,全在乎你心中的一念起、一念落罷了。他把自己在永州時作的一首詩送給劉禹錫,告訴他,曾經認為是地獄的地方,其實也帶給他許多寧靜的力量。回看天際下中流,岩上無心雲相逐。
他們在衡陽分手時,依依不舍,幾度唱和,相約將來告老還鄉之後,做鄰居,抱團養老,共度晚年。
可是他們沒有等到那一天,僅僅四年後,柳宗元在柳州病逝。
當噩耗傳到劉禹錫那裏的時候,他“驚號大叫,如得狂病”,他手捧著柳宗元當年寫給他的贈別詩,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皇恩若許歸田去,晚歲當為鄰舍翁。
他們“萬事同”了二十年,然而永遠也等不到“當為鄰舍翁”的這一天了。
柳宗元去世的那一天,是元和十四年(819)十一月廿八日,那時,韓愈正從他被貶官的潮州前往袁州赴任。馬車上,他看著柳宗元寫的那篇《罵屍蟲文》,笑出了眼淚。這個老朋友越來越有意思了,他在文中說“聰明正直者為神”,聽說他去年和幾個朋友在一起喝酒,曾經說過“吾棄於時,而寄於此,與若等好也。明年吾將死,死而為神。後三年,為廟祀我”。聽聽,這說的都是什麽話!“我被這個世界拋棄,寄生在這裏,明年我就要死了,死後會成為神,你們一定記得祭祀我呀。”柳宗元的那篇哲學論著《天對》他看了,他知道柳宗元是在向屈原的《天問》致敬,劉禹錫也寫了三篇《天論》來和柳宗元呼應。可是他和他們的觀點不太相同,他也準備寫一篇文章來表達一下心中的想法。忽然有信使攔住了馬車,韓愈聽到了一個讓他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消息:柳宗元因病去世了!就在他奉旨前往長安的路上!韓愈的心裏一下子空了,柳宗元才剛剛四十六歲呀,怎麽就離開了呢?說好的一起搞“古文運動”呢?韓愈不禁抬頭仰望天空:蒼天啊,你難道不能讓一個好人多活幾天嗎?他知道,柳宗元在柳州,釋放奴婢,興辦學堂,開鑿水井,開荒種地,種柑植柳,治病救人,短短四年時間,柳州那些避難的百姓紛紛回鄉,他們說,是柳大人把地獄變成了天堂。柳宗元一生處處為人著想,就在他人生的最後四年,他還給和他一樣同呼吸、共命運的“八司馬”寫過一首詩:登柳州城樓寄漳汀封連四州
城上高樓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
驚風亂颭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牆。
嶺樹重遮千裏目,江流曲似九回腸。
是的,聰明正直者為神。
他死之後,柳州百姓果然在羅池建廟來祭祀他們心目中的神,並稱柳宗元為“柳柳州”。劉禹錫後半生對柳宗元一直念念不忘,這個一生豁達、從不把傷痛放在心上的人,多次寫文章悼念朋友,讀來令人肝腸寸斷:之後,劉禹錫傾盡餘生之力,整理了好朋友所有的詩文,這才有了傳之後世的寶貴的《柳河東集》。韓愈為他寫下《柳子厚墓誌銘》,記錄了柳宗元一生的風雅與深情、曠達與憂傷。柳宗元留下來的孩子,據史料記載和專家研究,分別被韓愈、劉禹錫、朋友崔群、表弟盧遵撫養。其中,劉禹錫撫養的柳宗元的大兒子多年後考中進士。柳家有後,柳宗元地下當心安矣!世人把柳宗元與韓愈並稱“韓柳”,與劉禹錫並稱“劉柳”,與王維、孟浩然、韋應物並稱“王孟韋柳”。柳宗元的名字和他們並列,每一次他的姓氏都是放在後麵。柳宗元即使在世,也絕不會介意這些吧,他一生都對自己要求極高,又處處為人著想,他欣賞劉禹錫的“唱反調”,也欣賞韓愈的“嗷嗷叫”,可是有些事情,是永遠學不來的。世人看到的柳宗元是滿世界的淒涼和悲傷,而柳宗元的心裏,是滿世界的寧靜與祥和。麵對生活,他從來就不是一個歌者,他在“不斷反省自己”與“為他人著想”中完成了自我心靈的救贖。一千多年過去了,每當下雪的日子,我們都會在白茫茫的冰雪世界中想到一個人,想到一個披著蓑、戴著笠的老漁翁,他坐在一片冰清玉潔之中,此刻他的眼裏、心裏,就隻有那根長長的釣竿。這釣竿,再也不會像千年前的薑子牙,為他釣來王侯和江山,卻可以為他釣來——最純潔、最晶瑩、最令人無欲無求、超脫凡塵的一個新世界。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千萬孤獨,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