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 (57)
2010 (55)
2011 (83)
2012 (66)
2013 (88)
2014 (102)
2015 (497)
2016 (457)
2017 (603)
2018 (637)
2019 (816)
2020 (700)
2021 (540)
2022 (880)
2023 (542)
一個時代的思想啟蒙者
哲學家李澤厚於美國科羅拉多時間11月2日7時逝世,享年91歲。
李澤厚,生於1930年6月13日,湖南長沙人,1954畢業於北京大學哲學係,現為中國社科院哲學所研究員、巴黎國際哲學院院士、美國科羅拉多學院榮譽人文學博士。著有《批判哲學的批判——康德述評》《美的曆程》等,影響巨大。從上世紀80年代起,李澤厚不斷拓展其學術論域,成為一個時代的思想啟蒙者。
2005年,芙蓉姐姐的出現、超級女生選秀節目的熱潮,讓大眾對一係列的流行文化現象投入的巨大的熱情,如何透過這些消費文化的表層,發現中國社會正在發生的巨大變遷,在這年的9月,《中國新聞周刊》邀請到了李澤厚等思想界學者,以開闊的視野與多元的視角,解讀當代中國人價值重構問題。
當年,談到“超女”現象時,李澤厚表示,這種沒有拘束的、並且形成群體氣勢的快樂,好像是平常比較少有的。
“某種意義上,前現代的不快活和現代生活的不快活在這種特定的環境裏,是不是有一種無意識的壓抑。這種壓抑可能不是有意識的,而是一種無意識的,所以一旦有這麽一個機會發生的時候,就能造成群體性的釋放。群體在一起的時候,最容易造成一種快樂的感覺。所以這就產生了一個問題,假設人們長期處在一個無意識的壓抑狀態下,怎樣能夠得到宣泄?對此,我們的文化又應當怎樣麵對,怎樣解決,這是應當思考的。”談起這種無意識壓抑下的大眾流行文化熱潮,李澤厚說道,“我鼓勵一種新的文化態度,我稱之為‘轉換性的創造’(相對於學者林毓生提出的‘創造性的轉換’)。這種創造不是把原來的東西都打掉,不是革命性地創造,而是就在現有的社會政治基礎上的創造;這種創造不是模仿,不是克隆港台、西方的文化,而是創造一種新的形式。在這一點上中國其實有很豐富的創造力量。”
在討論會後,李澤厚接受了《中國新聞周刊》的專訪。下麵為當年專訪文章。
李澤厚:我一直是孤獨的
劉彥 丁塵馨 劉黎黎(整理)
發於2005.10.31總第250期《中國新聞周刊》
見到李澤厚,很難相信眼前身穿牛仔褲、花西服的爽朗老人今年已經75歲。
他家裏客廳的牆壁上,掛著馮友蘭先生書贈的一幅對聯,“西學為體中學為用,剛日讀史柔日讀經。”坐在客廳中的李澤厚,談笑風生,言語神態像年輕人一樣活潑。時光仿佛在他身上停滯了,一下子回到了50年前的1955年。那一年,年僅25歲的李澤厚在《文史哲》上發表了《論康有為的〈大同書〉》,一舉成名。
“我不承認思想已老化”
中國新聞周刊:上個世紀80年代的美學熱跟你的學術是有很大關係的,因此有人說,20世紀的學術李澤厚是第一,你怎麽看這個說法?
李澤厚:當然不好自己說自己是第一,中國人都有這麽一點傳統的謙虛。
美學為什麽能熱?那時候為什麽一個工廠女工也要買美學書?因為美學熱符合了社會的思潮,也是促進這個社會蘇醒的符號,當時社會從文革中剛剛蘇醒過來。之前人們對於美的追求被壓抑住了。文革之後,人們開始關注日常生活,對到底什麽是美,什麽是醜發生了興趣。美學熱的興起是與當時的社會風氣密切相關的。
那個時代過去了,美學熱就消失了。那種熱本來是不正常的。那時書店裏別的書很少,美學書都賣得很火。
中國新聞周刊:那時你的書一出大家就搶購,還有人手抄,你把它解釋為時代的關係,所謂時勢造英雄嗎?
李澤厚:英雄也造時勢。
中國新聞周刊:有文章說你的學術思想自上世紀70年代末確立以來,現在沒有產生大的變化,指責你思想老化,你怎麽看這種說法?
李澤厚:我不承認。我比說我老化的那些人好像更不老化一點。
我1985年出版《中國古代思想史》,20年了,現在有人還說這本書很好。我比較頑固,認定的東西,我不認為是錯,就會堅持下去。不管是關於美學、哲學還是儒學的,裏邊有一以貫之的東西。包括以前我批判朱光潛,我對朱光潛的批評意見沒有什麽可改的,我認為我對的我就不改,包括《美的曆程》。
所以我就不奇怪有人攻擊(我)。包括康德、愛因斯坦,當年他們的著作出來也有很多人攻擊,所以愛因斯坦獲得諾貝爾獎比較晚。很多著名的學者都是這樣。被人接受不是那麽容易的,時間是最好的檢驗者。
我比較高興我的很多書是20年的書,25年的書,現在還有用。
“傳統的東西對於我們國家是重要的”
中國新聞周刊:國內近幾年出現國學熱,去年是國學熱高潮,你怎麽看這種現象?
李澤厚:從80年代起,我一直做著兩方麵的反對工作,一方麵是反對全盤西化,反對丟棄傳統。這受到攻擊,說我太保守。我費那麽多精力去搞《論語今讀》,就是希望傳統的東西在今天或以後保存下去,這對於我們這個國家、這個民族是重要的,也可能對世界做出貢獻。
另一方麵,我對一些國粹、民族複古主義的人物,也是堅決反對的。最極端的是以蔣慶為代表,他比慈禧太後還保守。他認為梁啟超和嚴複都錯了,都是“跟著西方跑”。他徹底否定五四,徹底否定啟蒙,我是堅決反對的。不能死抱著傳統,你是生活在現實裏,不在現實裏把傳統進行轉化性創造,傳統就是死的。
中國新聞周刊:複古主義的背後其實也是現代人的不自信?
李澤厚:現代生活破壞了很多既有的秩序,的確是道德淪喪。陀斯妥耶夫斯基說,沒有宗教信仰,沒有上帝,人便什麽都可以做了。以前中國有禮教,儒家有宗教性,道德在日常生活中是要履行的,具有神聖性。仁義禮智信不是概念,而是生活中的一套規範。國學熱背後的問題是有人想恢複舊道德。
中國新聞周刊:馮友蘭先生題贈你兩句對聯,“西學為體中學為用,剛日讀史柔日讀經。”這個上聯跟大家理解的“中學為體西學為用”還是有差異的?
李澤厚:是對立的。很多人提倡中體西用,是維護傳統的製度和專製主義。我反過來,我所講的西體是人們的日常生活,社會存在,也就是我講的吃飯哲學。
吃飯,人才能生存,這才是“體”。
中國新聞周刊:80年代、90年代、21世紀,有沒有明顯的時代特征?
李澤厚:80年代是啟蒙的時代,也是有理想和熱情的時代。
90年代思想告退,學問方滋,思想家淡出,學問家凸現,是專業化時代。
21世紀,四星高照,何處人文?四星是影星、歌星、球星、節目主持星,四星高照。到哪裏去找人文呢?都是事實判斷,不是價值判斷。
中國新聞周刊:那你認為知識分子應該有什麽樣的角色定位?
李澤厚:有些人一心不聞窗外事,一門心思搞專業;有些人就是要做公共的代言人,都可以。有些人一方麵搞學問專業化,一方麵也發表普遍的意見,做公共知識分子,也可以。多元化的社會應該允許多元知識分子存在。
中國新聞周刊:你怎麽評價國內的學術和年輕學人?
李澤厚:他們現在總是想和國際接軌,國際流行什麽,趕快去接,接的一些東西適不適合中國現實呢?我寄希望於這一代年輕學者把問題想透一些想清楚一些。我發現很多人沒有把問題想清楚,抓住西方一個什麽東西就開始說。我年輕時想了很多東西,想得比較清楚,所以我不太變。
“我不是很快活的人”
中國新聞周刊:退休後,你還繼續在美國的生活?
李澤厚:我在美國很簡單,當教授時,開幾門課(教)。學生都是美國學生。(科羅拉多大學)研修院有一年才一個中國人。美學是概論性的,其他的都是中國古代思想,現代思想。
中國新聞周刊:你認為中國文化在美國的魅力有多大?
李澤厚:中國文化要對世界起作用,恐怕要一百年以後。現在沒法平等交流。即使是對中國極為友好對中國文化極有興趣的人,他的思想的根本還是歐洲中心論。他們對中國的了解還停留在欣賞“大鬧天宮”的階段,能欣賞京劇唱腔的還很少。除了搞漢學的人對中國文化有點了解,一般外國人對中國文化了解很少。
中國新聞周刊:從七八十年代在學術界你就是很孤獨的狀態,在美國不更孤獨嗎?
李澤厚:我不是很快活的人。外人看我笑容滿麵,但內心不是這樣。
中國新聞周刊:你希望有更多年輕人來閱讀你的作品嗎?
李澤厚:我當然希望,因為我的一些東西一直遭到誤解,希望多些人看,了解得更多一些。但我不抱這種奢望,願意看的就看,這不是我能左右的。特別是現代社會更加多元化、專業化,很多人根本不會看,很難強求。(不過)不可能也不必要到80年代那種盛況。
中國新聞周刊:你說過“實惠的人生我並不羨慕”,理想的人生或者說你最想過的人生是什麽?
李澤厚:每個時代都有局限性。理想的人生我是看不到了,生活還是要有一些責任感為好,享受並不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