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野花不採白不採

偶在國內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deannn
個人資料
  • 博客訪問:
歸檔
正文

逝者李澤厚:我一直是孤獨的

(2021-11-04 12:47:02) 下一個

一個時代的思想啟蒙者

 

哲學家李澤厚於美國科羅拉多時間11月2日7時逝世,享年91歲。

 

李澤厚,生於1930年6月13日,湖南長沙人,1954畢業於北京大學哲學係,現為中國社科院哲學所研究員、巴黎國際哲學院院士、美國科羅拉多學院榮譽人文學博士。著有《批判哲學的批判——康德述評》《美的曆程》等,影響巨大。從上世紀80年代起,李澤厚不斷拓展其學術論域,成為一個時代的思想啟蒙者。

 

2005年,芙蓉姐姐的出現、超級女生選秀節目的熱潮,讓大眾對一係列的流行文化現象投入的巨大的熱情,如何透過這些消費文化的表層,發現中國社會正在發生的巨大變遷,在這年的9月,《中國新聞周刊》邀請到了李澤厚等思想界學者,以開闊的視野與多元的視角,解讀當代中國人價值重構問題。

 

當年,談到“超女”現象時,李澤厚表示,這種沒有拘束的、並且形成群體氣勢的快樂,好像是平常比較少有的。

 

“某種意義上,前現代的不快活和現代生活的不快活在這種特定的環境裏,是不是有一種無意識的壓抑。這種壓抑可能不是有意識的,而是一種無意識的,所以一旦有這麽一個機會發生的時候,就能造成群體性的釋放。群體在一起的時候,最容易造成一種快樂的感覺。所以這就產生了一個問題,假設人們長期處在一個無意識的壓抑狀態下,怎樣能夠得到宣泄?對此,我們的文化又應當怎樣麵對,怎樣解決,這是應當思考的。”談起這種無意識壓抑下的大眾流行文化熱潮,李澤厚說道,“我鼓勵一種新的文化態度,我稱之為‘轉換性的創造’(相對於學者林毓生提出的‘創造性的轉換’)。這種創造不是把原來的東西都打掉,不是革命性地創造,而是就在現有的社會政治基礎上的創造;這種創造不是模仿,不是克隆港台、西方的文化,而是創造一種新的形式。在這一點上中國其實有很豐富的創造力量。”

 

在討論會後,李澤厚接受了《中國新聞周刊》的專訪。下麵為當年專訪文章。

 

李澤厚:我一直是孤獨的

劉彥 丁塵馨 劉黎黎(整理)

發於2005.10.31總第250期《中國新聞周刊》

 

見到李澤厚,很難相信眼前身穿牛仔褲、花西服的爽朗老人今年已經75歲。

 

他家裏客廳的牆壁上,掛著馮友蘭先生書贈的一幅對聯,“西學為體中學為用,剛日讀史柔日讀經。”坐在客廳中的李澤厚,談笑風生,言語神態像年輕人一樣活潑。時光仿佛在他身上停滯了,一下子回到了50年前的1955年。那一年,年僅25歲的李澤厚在《文史哲》上發表了《論康有為的〈大同書〉》,一舉成名。

 

“我不承認思想已老化”

 

中國新聞周刊:上個世紀80年代的美學熱跟你的學術是有很大關係的,因此有人說,20世紀的學術李澤厚是第一,你怎麽看這個說法?

 

李澤厚:當然不好自己說自己是第一,中國人都有這麽一點傳統的謙虛。

 

美學為什麽能熱?那時候為什麽一個工廠女工也要買美學書?因為美學熱符合了社會的思潮,也是促進這個社會蘇醒的符號,當時社會從文革中剛剛蘇醒過來。之前人們對於美的追求被壓抑住了。文革之後,人們開始關注日常生活,對到底什麽是美,什麽是醜發生了興趣。美學熱的興起是與當時的社會風氣密切相關的。

 

那個時代過去了,美學熱就消失了。那種熱本來是不正常的。那時書店裏別的書很少,美學書都賣得很火。

 

中國新聞周刊:那時你的書一出大家就搶購,還有人手抄,你把它解釋為時代的關係,所謂時勢造英雄嗎?

 

李澤厚:英雄也造時勢。

 

中國新聞周刊:有文章說你的學術思想自上世紀70年代末確立以來,現在沒有產生大的變化,指責你思想老化,你怎麽看這種說法?

 

李澤厚:我不承認。我比說我老化的那些人好像更不老化一點。   

 

我1985年出版《中國古代思想史》,20年了,現在有人還說這本書很好。我比較頑固,認定的東西,我不認為是錯,就會堅持下去。不管是關於美學、哲學還是儒學的,裏邊有一以貫之的東西。包括以前我批判朱光潛,我對朱光潛的批評意見沒有什麽可改的,我認為我對的我就不改,包括《美的曆程》。

 

所以我就不奇怪有人攻擊(我)。包括康德、愛因斯坦,當年他們的著作出來也有很多人攻擊,所以愛因斯坦獲得諾貝爾獎比較晚。很多著名的學者都是這樣。被人接受不是那麽容易的,時間是最好的檢驗者。

 

我比較高興我的很多書是20年的書,25年的書,現在還有用。

 

“傳統的東西對於我們國家是重要的”

 

中國新聞周刊:國內近幾年出現國學熱,去年是國學熱高潮,你怎麽看這種現象?   

 

李澤厚:從80年代起,我一直做著兩方麵的反對工作,一方麵是反對全盤西化,反對丟棄傳統。這受到攻擊,說我太保守。我費那麽多精力去搞《論語今讀》,就是希望傳統的東西在今天或以後保存下去,這對於我們這個國家、這個民族是重要的,也可能對世界做出貢獻。

 

另一方麵,我對一些國粹、民族複古主義的人物,也是堅決反對的。最極端的是以蔣慶為代表,他比慈禧太後還保守。他認為梁啟超和嚴複都錯了,都是“跟著西方跑”。他徹底否定五四,徹底否定啟蒙,我是堅決反對的。不能死抱著傳統,你是生活在現實裏,不在現實裏把傳統進行轉化性創造,傳統就是死的。

 

中國新聞周刊:複古主義的背後其實也是現代人的不自信?

 

李澤厚:現代生活破壞了很多既有的秩序,的確是道德淪喪。陀斯妥耶夫斯基說,沒有宗教信仰,沒有上帝,人便什麽都可以做了。以前中國有禮教,儒家有宗教性,道德在日常生活中是要履行的,具有神聖性。仁義禮智信不是概念,而是生活中的一套規範。國學熱背後的問題是有人想恢複舊道德。

 

中國新聞周刊:馮友蘭先生題贈你兩句對聯,“西學為體中學為用,剛日讀史柔日讀經。”這個上聯跟大家理解的“中學為體西學為用”還是有差異的?

 

李澤厚:是對立的。很多人提倡中體西用,是維護傳統的製度和專製主義。我反過來,我所講的西體是人們的日常生活,社會存在,也就是我講的吃飯哲學。

 

吃飯,人才能生存,這才是“體”。

 

中國新聞周刊:80年代、90年代、21世紀,有沒有明顯的時代特征?

 

李澤厚:80年代是啟蒙的時代,也是有理想和熱情的時代。

 

90年代思想告退,學問方滋,思想家淡出,學問家凸現,是專業化時代。

 

21世紀,四星高照,何處人文?四星是影星、歌星、球星、節目主持星,四星高照。到哪裏去找人文呢?都是事實判斷,不是價值判斷。

 

中國新聞周刊:那你認為知識分子應該有什麽樣的角色定位?

 

李澤厚:有些人一心不聞窗外事,一門心思搞專業;有些人就是要做公共的代言人,都可以。有些人一方麵搞學問專業化,一方麵也發表普遍的意見,做公共知識分子,也可以。多元化的社會應該允許多元知識分子存在。

 

中國新聞周刊:你怎麽評價國內的學術和年輕學人?

 

李澤厚:他們現在總是想和國際接軌,國際流行什麽,趕快去接,接的一些東西適不適合中國現實呢?我寄希望於這一代年輕學者把問題想透一些想清楚一些。我發現很多人沒有把問題想清楚,抓住西方一個什麽東西就開始說。我年輕時想了很多東西,想得比較清楚,所以我不太變。

 

“我不是很快活的人”

 

中國新聞周刊:退休後,你還繼續在美國的生活?

 

李澤厚:我在美國很簡單,當教授時,開幾門課(教)。學生都是美國學生。(科羅拉多大學)研修院有一年才一個中國人。美學是概論性的,其他的都是中國古代思想,現代思想。

 

中國新聞周刊:你認為中國文化在美國的魅力有多大?

 

李澤厚:中國文化要對世界起作用,恐怕要一百年以後。現在沒法平等交流。即使是對中國極為友好對中國文化極有興趣的人,他的思想的根本還是歐洲中心論。他們對中國的了解還停留在欣賞“大鬧天宮”的階段,能欣賞京劇唱腔的還很少。除了搞漢學的人對中國文化有點了解,一般外國人對中國文化了解很少。

 

中國新聞周刊:從七八十年代在學術界你就是很孤獨的狀態,在美國不更孤獨嗎?

 

李澤厚:我不是很快活的人。外人看我笑容滿麵,但內心不是這樣。

 

中國新聞周刊:你希望有更多年輕人來閱讀你的作品嗎?

 

李澤厚:我當然希望,因為我的一些東西一直遭到誤解,希望多些人看,了解得更多一些。但我不抱這種奢望,願意看的就看,這不是我能左右的。特別是現代社會更加多元化、專業化,很多人根本不會看,很難強求。(不過)不可能也不必要到80年代那種盛況。

 

中國新聞周刊:你說過“實惠的人生我並不羨慕”,理想的人生或者說你最想過的人生是什麽?

 

李澤厚:每個時代都有局限性。理想的人生我是看不到了,生活還是要有一些責任感為好,享受並不最快樂。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