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自從有了詩,就有了詩人,就有了詩中的美人。羅敷、莫愁、綠珠、碧玉……如果詩詞裏也有“名人堂”,裏麵一定掛滿了曆朝曆代的美女畫像吧!
可惜,我們現在,也隻能通過文字去想象她們的模樣了!不過,這樣也好。畢竟啊,文字投射出來的影像,才是最美的!
西施:“吳越爭霸”是我的背景板
西施有多美呢?
李白、王維給她寫過五言古詩版“通稿”——“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顏”“豔色天下重,西施寧久微”,堪稱千古金句;
柳永為她專門譜寫了一個叫《西施》的詞牌;
蘇軾把杭州地標——西湖的“冠名權”送給了她;
曹雪芹借林黛玉之手寫了經典組曲《五美吟》,第一首就是寫她“一代傾城逐浪花”;
梅蘭芳先生首先演繹的梅派名劇《西施》,看劇名就知道,無論夫差勾踐,還是範蠡伍子胥,都是她的配角,什麽吳越爭霸,家國情仇,都是她的背景板……
兩千年來人們都知道,“西子捧心”是人間最美麗的形象。
是啊,即使不懂詩詞歌賦的人,也知道西施的美,這體現在那些“豆腐西施”“包子西施”的稱謂上,更體現在那句人盡皆知的戀愛俗語裏:
情人眼裏,出西施。
西施,已經美成了一個符號。
香港TVB在1986年拍了一部《越女劍》,裏麵的西施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麵,人們都說,這個設計非常巧妙。
畢竟,每個人心中都有不同的西施。
也許,你愛上的人是什麽模樣,西施就是什麽模樣。
花木蘭:迪士尼唯一的中華公主
比起西施來說,描寫木蘭的詩篇就少多了。但是架不住質量太高,傳播太廣,可塑性太強!
不聞機杼聲,惟聞女歎息。
木蘭靠著一首詩讓人記了一千多年,然後在一千多年後的的今天,她的形象在戲劇、影視界遍地開花,甚至走向二次元(迪士尼動畫)、走向好萊塢。
但是,木蘭美嗎?
千百年來對於她的誇讚,大部分都在“孝心”這個點上,內在美肯定是足夠了,外在美也不過是一句“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甚至有人認為,她能做到“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估計好看不到哪去。
因為年代久遠,又幾乎隻有這一首詩“作證”,還有很多人都懷疑“花木蘭”這個人在曆史上是否真實存在——類似情況還有似乎隻活在戲曲和評書裏的“穆桂英”。
也許,在普遍認知當中,“不愛紅裝愛武裝”的這種美人類型,是不應該出現的。
這時候就得請出一個被寫入正史,而且是《列傳》(並非專寫女性的《列女傳》)的人物來證明,“花木蘭”這樣的人物,的的確確存在過。
世間多少奇男子,誰肯沙場萬裏行!
《木蘭從軍》(1939)
《秦良玉》(1940) 花木蘭和秦良玉是同一位演員——陳雲裳
不知道別的詩人怎麽想,但杜牧肯定是一個相信木蘭存在的人,在他那個時候,還有專門供奉木蘭的廟宇:
所以,“花木蘭們”真正的美,也許就在於,她,或者說她們,在男權世界裏,活出了女性的另一種可能。
王昭君:給自己撕出一片天地
作為木蘭敬仰的前輩,“拂雲堆上祝明妃”的那位“明妃”,有一個更加廣為人知的名字——王昭君。
“四大美人”之一,美得能讓天上的大雁落下來的那位王昭君。
2007年電視劇《王昭君》,楊冪飾昭君
不查不知道,王昭君的“同人”作品,正經多到嚇人。
論史傳,正史有《漢書》《後漢書》,曆史筆記有《西京雜記》《世說新語》,野史傳說和各種小說更是數不勝數。
論詩文,在普遍認知中跟“女色”不沾邊的杜甫給她寫過《詠懷古跡》,劈頭一句“群山萬壑赴荊門”氣撼千古;王安石給她寫了《明妃曲》,北宋“默背天團”的其他大佬們——歐陽修、司馬光、曾鞏紛紛跟帖;日本嵯峨天皇組織過一票大臣給她寫漢詩,“皇家待遇”“世界級別”這樣的詞用在她身上完全不怕違反廣告法。
論戲劇音樂,元有《漢宮秋》,明有《和戎記》,清有《吊琵琶》,現代人縱然分不清民樂裏的《漢宮秋月》《塞上曲》《昭君怨》,也至少知道“瞎子阿炳”作曲的《昭君出塞》。
就算跳出文學的範疇,還有以她為中心的人文景點——“生長明妃尚有村”的湖北昭君村和“三春白雪歸青塚”的內蒙昭君墓(昭君博物院),一南一北,一個是她的人生來處,一個是她的命運歸途,安排得明明白白。
古代美人的畫像放在一起,最好辨認的那個一定是王昭君——清秀的眉目中透露一絲堅毅,身穿大紅色的鬥篷,懷裏抱著琵琶,背景多半是大漠孤煙、長河落日——她擁有著英雄一般的配色和畫風。
也許,對於現代人來說,“王昭君”更多時候是遊戲裏那個強力的中單法師。關於她最熟悉的話也不是“畫圖省識春風麵,環珮空歸夜月魂”,而是——“故鄉的梅花,開了嗎?”
圖源:王者榮耀官方網站
蘇小小:無可替代的“白月光”
王昭君在大漠留下一座“青塚”,而蘇小小的陰宅,占據了江南風水最好的西湖,與嶽飛、林逋、秋瑾、武鬆等人比鄰。
如果說文人筆下的美人也有“人設”這回事兒,蘇小小大概就是那個無可替代的“白月光”。
她愛上了那個騎著青驄馬的書生,於是願意與他“結同心”,就這麽簡單。
後來書生變心,她在西陵鬆柏下苦等不來,也沒有像尋常故事裏那樣尋死覓活,而是照常過自己的日子。該參加詩會就參加詩會,該遊山玩水就遊山玩水。再遇見看順眼的窮書生,也不介意慷慨解囊,助他上京趕考。
第二個書生是仁義的,但這一次,她依然沒等到他回來。隻是上次是生離,這次是死別。
那個仁義書生出錢把她安葬在西陵橋邊。
從那以後,一代又一代的書生就為這位早夭的美人著了魔。
白居易不止一次提到:“若解多情尋小小,綠楊深處是蘇家”“濤聲夜入伍員廟,柳色春藏蘇小家”……瞧這熟稔的口氣,完全不像與蘇小小差了幾百年的光陰,就好像她還住在他隔壁,穿過一片垂柳,就能看見她的油壁香車。
擅長寫鬼的李賀,在一個幽靜的夜晚,寫下了“幽蘭露,如啼眼”,讓人讀了之後,總覺得她的魂魄還在西湖邊上遊走著,唯美,還有一點點毛骨悚然。
還有個更加完整的鬼故事,說宋代書生司馬槱,到杭州當官的時候,恰好住在蘇小小墳旁,於是夢見有個自稱蘇小小的女子唱“妾本錢塘江上住。花落花開,不管流年度。燕子銜將春色去,紗窗幾陣黃梅雨”,然後他們談了一場“人鬼情未了”的戀愛,在他過世那天,有人看到他跟她走了……
嗐!這絕對是古代版的《我的女神愛上我》吧?!
在蘇小小的“慕才亭”裏,有十二幅楹聯,其中有一句非常出名:“湖山此地曾埋玉,花月其人可鑄金”,把她拔到了一個很高的地步。有人就看不順眼,覺得讓一個妓女與嶽武穆、林和靖當鄰居,是糟蹋了西湖這片山水。
比如說,唐代的韓翃有一句送給杭州人的詩:“錢塘蘇小是鄉親”,被清代的杭州人袁枚學去刻在私章上,結果被一個尚書看見了,覺得不雅,把袁枚罵了一頓。
袁枚氣得張嘴就懟:“公以為此印不倫耶?在今日觀,自然公官一品,蘇小賤矣。誠恐百年以後,人但知有蘇小,不複知有公也。”
你地位是高,但是百年之後,大家仍然知道蘇小小,誰知道你是哪根蔥啊!
李師師:她隻屬於北宋
對於宋代文人來說,他們的另一個夢境,是李師師。當然,大部分現代人可能都是從《水滸傳》裏知道她的。
《水滸傳》的作者對女性不友好是出了名的,梁山三個女首領有兩個是“母大蟲”“母夜叉”,唯一一個美人扈三娘還被嫁給了好色吃人的矮子王英,梁山之外的女子更不用說,不是“出軌”,就是因為太美而遭罪,沒什麽好下場。
李師師不一樣。
她是徽宗皇帝寵愛的女人,是梁山順利“招安”的關鍵,色藝雙絕,膽識過人,雖然也免不了被作者安排了一場強撩燕青(以便表揚小乙哥哥大義凜然不近女色)的套路戲碼,但總歸算個“正麵人物”。
1998年電視劇《水滸傳》,何晴飾演李師師
除了趙佶之外,李師師還活躍在北宋核心文壇大佬們之間,在她活著的時候,這些文人墨客給她寫詞,歌頌她的美貌,在“靖康之變”之後,還有一部接一部的野史、小說在寫她的故事。
有一個特別讓人津津樂道的“三角戀”傳說:周邦彥去找李師師“彈琴說愛”的時候遇見了趙佶,躲避不及,幹脆藏在床底下,把趙李兩個人吃橙子、彈琴和對話的過程給寫成了一首《少年遊》:“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趙佶知道之後一氣之下把周邦彥給貶了,但周大神又憑借一首神曲《蘭陵王》讓趙佶赦免了他。
除了周邦彥之外,你還能在張先、晏幾道、秦觀、晁衝之等人的作品裏找到李師師。
“學妝皆道稱時宜,粉色有、天然春意。”這是張先創造的詞牌《師師令》中的句子,畢竟對於宋代詞人來說,有個顛撲不破的真理——愛她,就把她變成詞牌。
“遍看潁川花,不似師師好。”“醉後莫思家,借取師師宿。”浪蕩公子晏幾道,見慣了名花,卻始終認為她是最美的一朵,愁到極致的時候,也希冀著在她身邊尋找一宿安眠。
2011年電視劇《水滸傳》,安以軒飾演李師師
那麽問題來了,這些詞人大佬們,年齡相差也挺大的吧?
普遍觀點認為,“李師師”不止一個——不是“一千個觀眾,一千個李師師”那種的“不止一個”,而是不同時代的同名同姓,甚至可以說,“師師”這個名號隻是一個頭銜,當上京城花魁的,就可以叫“師師”。
不管怎樣,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李師師”這個符號,隻能屬於紙醉金迷的北宋。
當號稱“中國古代帝王的審美巔峰”的宋徽宗被擄掠北上,當士人們終於被迫“直把杭州作汴州”,下落不明的李師師,最終隻能成為野史和小說裏的一段追憶了。
就像朱熹的老師劉子翬,在《汴京紀事二十首》當中這樣寫的那樣:
楊玉環:回不去,也忘不掉
如果說,李師師的隕落折射了大宋的由盛轉衰,那麽在大唐,扮演這個角色的女人,應該是楊玉環。
奇怪麽?一個是紅遍汴京城的花魁娘子,一個是“可憐光彩生門戶”的貴妃娘娘,兩個人仿佛沒什麽相似之處。
但曆史就是這麽神奇。
李師師也算是“皇帝的女人”了,但比起楊玉環這個充滿傳奇的“官方配偶”來說,顯得有些不夠看。事實上,曆朝曆代,描寫宮廷“花邊新聞”的文學作品,沒有哪一位主角能受到像楊玉環這樣的關注——是的,即使是“明妃”王昭君也不行。
在唐朝,就有很多一線大咖給她寫詩:
白居易的《長恨歌》,無論是篇幅還是知名度,全都豔冠群芳,不僅有配套小說《<長恨歌>傳》,還有衍生詞牌《雨霖鈴》、周邊戲曲《長生殿》,甚至紅到海外,讓對岸的日本對這個女人癡迷得一塌糊塗,自認是詩中的“海上仙山”,試圖讓楊太真在日本活過來。
都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楊玉環憑借一己之力,把她身邊的人全都帶上了“走紅”的道路。
在別人的“同人作品”裏,西施身邊最多有吳王和範蠡(也許還有用來襯托她的美貌的醜女東施);王昭君也是孤零零的,李師師身邊有個趙元奴,有個崔念月,都是隻有名字,但沒啥存在感的;花木蘭更不用說了,每一部衍生作品裏男主的名字都不一樣……
但楊玉環身邊圍繞著一群亮眼的“姐妹團”,同樣被詩人記錄了下來。
“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卻嫌脂粉汙顏色,淡掃蛾眉朝至尊。”這是她的姐姐們——虢國夫人、秦國夫人、韓國夫人。
“謝家有女名阿蠻,歌舞織柔柳無力。”“力士傳呼覓念奴,念奴潛伴諸郎宿。”這是她身邊的歌者舞者們——阿蠻、念奴、永新娘子。
如果把這些人放在今天,怕不是一個頂級“女團”的配置?!
楊貴妃親身上陣給“團隊成員”寫的詩,被收錄在《全唐詩》裏
有流量就有銷量,楊玉環的“帶貨”能力是名列前茅——荔枝有“妃子笑”,洗護化妝有“露華濃”,全國恨不得幾百家浴室和養生會所叫“華清池”,西安街頭轉一轉抬眼就能看到十幾家鋪子出售“貴妃醉過的黃桂稠酒”……
同樣,有流量就有黑紅,楊玉環也是這些小姐姐裏最“毀譽參半”的一個。誇她的詩不少,罵她的也很多,但就算是罵,也罵得很美。
比如說杜牧的《過華清宮》其實就是罵她的詩,第二首寫“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來”,硬生生把傳統的“紅顏禍水”寫成了更為高大上的“傾國傾城”。
晨光掠影,驚鴻一顧,那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家老漢在心裏頭銘記了五十年的場景。
五十年,半個世紀!
就算後來他跟著別人一起大罵“開元之末姚宋死,朝廷漸漸由妃子。祿山宮裏養作兒,虢國門前鬧如市……”也不妨礙他對那個鑲嵌在珠光寶氣中的妖嬈剪影的追憶與向往。
尾聲
此時此刻,你在思念哪一位女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