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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府裏的樊勝美

(2021-02-02 17:06:31) 下一個
少年怒馬 

 

01

探春原本該幸福的。

 

在賈府一眾姐妹裏,她要才能有才能,要性格有性格,還有賈母和王夫人的寵愛。

 

除了不長眼的王善保媳婦,沒人敢輕易惹她,連女強人鳳姐,都“單畏她五分”。

 

可她的生母,偏偏是趙姨娘,更悲催的是,還有個弟弟賈環。

 

探春的一切煩惱,由此開始。

 

在趙姨娘心裏,探春是她“腸子裏爬出來的”,就必須孝敬她,拉扯她和弟弟。(別問為什麽人是從腸子裏爬出來的,我也不懂)

 

有一回,探春拿出500錢,讓寶玉出門的時候,給她買點小玩意,當時女孩不能出門,算是找寶玉代購。

 

趙姨娘知道了,就問探春要錢,探春沒給,趙姨娘就在別人麵前抱怨,說探春攢了錢給寶玉使,“不給環兒使。”

 

探春給寶玉做了一雙鞋子,趙姨娘也各種抱怨:

 

“正經兄弟,鞋塔拉、襪塔拉的沒人看見,且做這些東西!”

 

正經兄弟是指賈環。探春你這個沒良心的,你親弟弟缺鞋少襪的你不管,卻給別人做鞋子。

 

且不說給誰做鞋子是探春自己的事兒。就說賈環沒鞋子穿嗎?

 

賈環雖然是庶出,可也是賈府的三爺,身份和賈璉一樣的。

 

用探春的話說,賈環也是“丫頭、婆子一屋子”伺候著,說他沒鞋子穿,榮國府門口的石獅子都不會相信。

 

趙姨娘的真實意思,根本不是有沒有鞋子的事,而是探春你對弟弟好不好的事兒。

 

類似對話現在也不陌生,女兒怎麽花錢,給誰花錢,當媽非要幹涉。哪怕你花自己的銀子,隻要不花在家裏,就是亂花錢。

 

趙姨娘也不想想,寶玉會缺錢?

 

最讓人無語的一次,是在六十一回,探春想吃一碗油鹽炒枸杞芽兒,就給小廚房管事的送去500錢。

開小灶嘛,當然自己掏錢,探春一如既往的磊落大方。

 

但趙姨娘又不幹了,跑到廚房要東要西,意思很明顯:我女兒給你們的500錢,夠吃好多盤枸杞芽兒了,多出來的給我打包。

 

這點小便宜,她都不放過。

 

說實話,你要是探春的閨蜜,都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這都叫什麽事啊。

 

02

 

很多人比較善良,總給趙姨娘的行為找理由,說她可憐。

 

其實根本不是那回事,趙姨娘的可憐,都是裝可憐,是賣慘。

 

你看她批評探春的時候,動不動就“眼淚鼻涕一起流”,還說自己在賈府“熬油似”,一個人拉扯賈環不容易。

 

真是這樣嗎?

 

賈府的姨娘階層裏,趙姨娘可以說是命最好的一個。老公賈政人品靠譜,謙謙君子。

 

她還有一兒一女,如果賈府沒有變故,賈環盡管是庶出,也一定能分到一筆可觀的財產,足夠他們衣食無憂。

 

再者,以探春的才幹,不管在賈府還是未來的夫家,日子都不會差。

 

探春也並不絕情自私,抄檢大觀園那一回,最護下人的就是探春,很有女俠風範。

 

趙姨娘如果不可勁作死,探春十有八九也會給她幫助。

 

賈府裏,哪些姨娘是真可憐呢?

比如賈政的另一個小妾周姨娘,無兒無女,是個小透明,很多人看幾遍紅樓夢都不記得這個人。

 

再比如,迎春的生母,賈璉的生母,都是姨娘,可惜壽命太短,來不及享福就早亡了。

 

這麽一看,趙姨娘還可憐嗎?命運非常眷顧她了。

 

她所謂的可憐,不過是知道在女兒麵前裝可憐最有效而已。

 

她對探春所做的一切,就是覺得這個從自己“腸子裏爬出來”的女兒,不從她身上撈點好處就太虧了。

 

如果換做迎春,懦弱的“二木頭”,就可以任趙姨娘擺布,說不定還沒等落到中山狼嘴裏,就先被自己的娘折騰的生無可戀了。

 

但探春不是迎春。

 

“才自精明誌自高”,探春是個幹大事的女孩,她有主見,有獨立意識,也有自己的底限。

以往趙姨娘的這些丟人事兒,可悲可笑的行為,能忍就忍,能躲就躲了。

 

除非,趙姨娘突破她的底限。

 

03

 

故事到第五十四回,鳳姐小產,需要靜養。王夫人把榮國府的管理大權,暫時移交給探春、李紈和寶釵。

 

李紈“尚德不尚才”,寶釵又是外人,不方便過多出頭,扛大梁的自然是探春小姐。

 

這一回非常重要。我們知道,賈府的管家權,從王夫人到王熙鳳,經過一個漫長的時代。

 

鳳姐的權力欲強烈異常,沒有特殊情況,她不會輕易放權,探春直到出嫁,都不會有掌權的機會。

 

現在這個機會竟然來了,探春非常珍惜。

 

與此同時,她也知道這個位子很不好幹,賈府關係錯綜複雜,各派係勾心鬥角,很多人就等著看她出洋相呢,她必須好好幹。

 

結果呢,趙姨娘又來砸場子。

 

事情經過是這樣的:

這一回裏,趙姨娘兄弟趙國基去世了,也就是探春的舅舅。

 

按照賈府規矩,姨娘這個層次的娘家如果有喪事,賈府有一筆喪葬補貼。是家生子的(指父母也在賈府做奴才),補貼銀子20兩,不是家生子的,補貼40兩。

 

襲人不是家生子,她娘也是剛剛去世,就“賞銀四十兩”。

 

很不巧,趙姨娘是家生子。探春當場下令,補貼20兩——哪怕是親娘親舅舅,也不能破壞規矩。不得不說,探春這領導當得,可謂公正無私。

 

但趙姨娘很生氣:

 

“忽見趙姨娘進來……‘我這屋裏熬油似的熬了這麽大年紀,又有你和你兄弟,這會連襲人都不如了,我還有什麽臉?’ ”

 

意思是說,我年紀大,資格老,又為賈家生了一兒一女,襲人不過剛做了準姨娘,她四十兩,我二十兩,我的臉往哪擱!

 

探春趕緊解釋:

 

“我並不敢犯法違理”,又拿出賬本翻給趙姨娘看:“這是祖宗手裏舊規矩,人人都依著,偏我改了不成?”

 

為了寬趙姨娘的心,探春還說:

 

“也不單襲人,將來環兒收了外頭的,自然也同襲人一樣。”

 

這項福利,賈環和寶玉是一樣滴。

 

話說到這個份上,又出示了賈府規章製度和賬單,換做一般人,按說該消停了。

 

04

 

趙姨娘不想善罷甘休,說:

 

“太太(王夫人)疼你,你越發拉扯拉扯我們。你隻顧討太太的疼,就把我們忘了。”

 

探春的三觀很正確:既然太太疼我,信任我,讓我掌管大權,我就要秉公辦事,對得起太太的信任。

 

而趙姨娘的意思是,既然太太疼你,你就該利用這個機會,給我們搞點福利。

 

這個天注定是要聊死的。

 

當趙姨娘再次說,“如今你舅舅死了,你該多給二三十兩銀子”的時候,探春再也忍不住了,說出一句炸裂的話:

 

“誰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檢點,哪裏又跑出一個舅舅來!”

 

“九省檢點”是指王子騰,王夫人的哥哥,封疆大吏,位高權重。

探春的意思再明顯不過,王夫人才是我娘,趙姨娘你不過是個奴才。我不僅不認你這個娘,連老娘舅也不認。

 

她要跟趙姨娘劃清界限,徹底而決絕。

 

我看一些紅樓評論,有些對探春頗有微詞,論據是我們很熟悉的一句話:

 

不管她怎樣,她到底是你親娘啊。

 

聽起來很熟悉是不是,沒錯,很像老娘舅語錄。

 

其實,隻要站在探春的角度上,她的話不難理解。

 

她是掌握了大權沒錯,但這個權利並未握穩。

往小了說,多少人等著她出錯,等著找茬。

 

往大了說,這事關賈府的盛衰命運,探春是改革家,有深深的危機意識,她的眼界早就超越了那些蠅營狗苟,心裏裝的是整個賈府。

 

這些,趙姨娘懂嗎?

 

一個正常的母親,女兒有了點權力,有了出息,能幫忙就搭把手,幫不上忙,至少不給孩子添亂,別拆孩子的台。

 

想想看,一個女孩好不容易做上公司主管,考察期還沒過呢,父母就上門了:收入這麽高,還不往家裏拿點錢!你兄弟正難著呢,你就忍心不管!

 

你說探春寒不寒心?

 

千萬別說古代重男輕女是正常的。

重男也有個重法,輕女也有個輕法。

 

元妃省親時,對王夫人“滿心裏皆有許多話”,又說,“田舍之家……終能聚天倫之樂;今雖富貴已極,骨肉各方,然終無意趣。”

為啥家裏比皇宮好,還不是爹媽有愛。

 

賈赦為了5000兩銀子,要把迎春嫁給孫紹祖,還是賈政在勸誡。對侄女如此,對女兒不可能差。

 

薛姨媽怎麽對寶釵的呢?千方百計給女兒謀出路。薛蟠把寶釵氣哭那回,薛姨媽始終維護女兒:

 

“你別委屈了,等我處分那孽障”;

“明兒我叫他給你賠不是”。

 

甄世隱夫婦女兒丟了,“晝夜啼哭,幾乎不曾尋死”。林如海夫婦是“愛女如珍”。這兩家雖然跟無子有關,但寵女兒的感情是真的。

 

趙姨娘呢,翻遍整本書,看不到她對探春的一絲母愛,每回上隻寫著兩個字:索取。

 

05

 

最諷刺的是,趙姨娘真的沒從探春身上得到好處嗎?

 

第61回叫“投鼠忌器寶玉瞞贓”,是個複雜案中案。其中一個環節,是王夫人的玫瑰露丟了,這是元春代表朝廷賞賜的高檔貨。

 

真相查明,是趙姨娘指使小丫頭偷的,人贓俱獲,用平兒的話說:

 

“如今便從趙姨娘屋裏起了贓來也容易。”

 

但最終沒有這麽做,不是怕趙姨娘,而是投鼠忌器。

 

平兒說:“我隻怕又傷著一個好人的體麵……不肯為了打老鼠傷了玉瓶。”

 

好人和玉瓶,當然是探春。

 

這絕對是一次教訓趙姨娘的機會,但大家不忍心讓探春丟人,不忍心讓她有個當賊的娘。

 

事情的結果,就是祭出寶玉,背下這口黑鍋。

 

賈府人人知道,探春是“老鴰窩裏飛出的鳳凰”。

 

鳳凰有未來,老鴰不在乎。鳳凰有光,老鴰沾了也看不見。

 

老鴰隻在乎她那個“人物猥瑣,舉止荒疏”、愛好滴蠟的小老鴰。

 

所以大家看紅樓,會發現一個奇怪的地方:

賈府裏的姑娘們,要麽是尊敬媽媽,比如元春、寶釵。要麽是在想媽媽,比如黛玉、晴雯、迎春、惜春。

 

唯獨探春,一直在躲媽媽。

 

在徹底絕望的那一刻,她終於麵對自己的內心:

 

“我但凡是個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

 

如果按照爽文的寫法, 我會給探春這樣一個結局:

 

趙姨娘:閨女你是不是把娘拉黑了?

 

探春:沒有啊,你不是我娘。

 

趙姨娘:那你遠嫁時,為啥唱《分骨肉》呢?:“一帆風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恐哭損殘年。告爹娘,休把兒懸念。自古窮通皆有定,離合豈無緣?從今分兩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牽連。”這些暖心話,就沒一句是說給娘的?

 

探春揮一揮衣袖:

 

有啊,“莫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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