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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儀 - 身著白色西服,罹於白色恐怖

(2020-06-20 13:28:10) 下一個

  作者檔案

陳侃章,杭州大學(現浙江大學)曆史係1977級。原在黨政機關工作,後辭職下海經商。曾出版《飛將軍蔣鼎文》《遠去歸來的昨天》《吳江年譜》《古往今來說西施》等著作。

原題

琴摧弦裂,陳儀與蔣鼎文刑場話別

作者: 陳侃章

陳儀與蔣鼎文同府所屬,同向而行,唯中道分手,不期然同途殊歸。兩人呼風喚雨,檄傳一方,都為蔣介石重臣,然彼此之間卻有說不清的恩恩怨怨。

台灣行政長官兼警備總司令陳儀

杭州“識荊”

蔣鼎文與陳儀相識是同鄉軍界前輩蔣尊簋介紹的。蔣尊簋,字百器,諸暨人。與蔣方震(百裏)同赴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留學。畢業考試時,蔣尊簋為騎兵科第一,蔣方震為步兵科第一,章太炎譽之“浙江二蔣,傾國傾城。”

蔣尊簋1912年1月出任民國政府浙江都督,委陳儀為軍政司司長。陳儀(公俠)是紹興東浦人,與蔣尊簋經曆多有相同,出身均為名門,年齡相若,早歲都在求是書院求學,都赴日本士官學校留學,歸國後都在軍中供職,唯個人聲望、資曆上稍遜於蔣。而其時的蔣鼎文是剛剛從軍的毛頭小夥學生兵,因為省城有蔣尊簋這樣位高權重的同宗、同鄉,故常常上府拜訪。蔣尊簋樂於提攜年輕軍官,對蔣鼎文尤為器重,多方竭力推介,並把蔣鼎文介紹給陳儀,由此他們很快熟識起來。

蔣鼎文(銘三)無論從年齡、閱曆上都與陳儀相差一輩,故對陳儀恭敬有加。直至晚年,蔣鼎文還回憶:陳儀見多識廣,唯自恃有才,待人接物有些傲氣,但因有這種淵源,後來有許多事情多遷就他,並一直尊稱他為“公俠先生”。

杭州“識荊”,蔣鼎文並沒有與陳儀走到一起,未及一年,陳儀北上投奔袁世凱,任政事堂辦事處參議;繼之輾轉至北洋軍閥孫傳芳門下,當上浙江省省長兼第1師師長,權傾一方。北伐軍逼近浙江,陳儀暗中輸誠,轉身又投蔣介石。而蔣鼎文以下級軍官策動浙江獨立後,旋遭北洋軍抓捕,乃南下廣東,追隨孫中山。自此後,蔣鼎文與孫中山、蔣介石逐浪沉浮,一脈相隨。

陳儀是軍政幹才,蔣鼎文是戰陣驍將,隻不過陳儀進退盈縮,長袖善舞;而蔣鼎文則線性思維,始終抱著軍人義不帝秦之信條,一根筋到底不回頭。

蔣介石五虎將之一蔣鼎文

福建爭鋒

蔣介石對第五次“圍剿”剛欲發力,“福建事變”突然發生。蔣介石乃調集精兵強將,展開陸海空立體進攻,由蔣鼎文實際指揮討伐“閩變”。由於蔣軍快刀斬亂麻,再加“福建政府”自身失誤,這場聲勢頗壯的事變很快便告平息。

當時各界都以為蔣鼎文將出任福建省政府主席,然出乎意料,蔣介石卻將陳儀空降至福建,令人大跌眼鏡。從蔣介石的角度看,把陳儀放到福建省主席任上,是任得其所,因為無論從資曆和忠心上,陳儀是不二人選。蔣介石又應陳儀之請,讓蔣鼎文出任福建綏靖區主任。然不久,兩人在對地方武裝是“撫”還是“剿”的方針上,發生嚴重分歧。

原來粵閩兩省聯係緊密,一地有動,兩相呼應。護法之役後,福建民間組織軍隊,地方武裝嘯聚一方,或私設關卡,收取捐稅;或割地自雄,各自為政。蔣介石“剿共”之時,哪有精力他顧?但當他認為福建為己所控,就須騰出精力來對付這批亦匪亦民的武裝。此前,他聞知蔣鼎文與陳儀在解決這批武裝上有不同想法,於是把陳和蔣叫去,商量解決這個問題。

蔣鼎文的主張是“先撫後剿”,將地方武裝整成保安團隊,對拒不接受整編的,再行進剿。蔣介石表示讚同。於是,陳儀一改原先堅決剿滅的思路,亦讚同“先撫後剿”,但同時表示,福建財政緊張,無力解決招撫經費。蔣介石最後決定,解決地方武裝按招撫策略進行,經費由中央負責。招撫進行得很順利,福建地方武裝紛紛表態,願聽從政府收編。後按照人數、勢力,收編成10多個保安團。由於收編了不法武裝,治安逐漸好轉,華僑紛紛回鄉,又成氣候。

陳儀作為地方政府首腦,其時因未能解決糧食問題,導致福建民眾借春秋陳國糧荒之典故,諷喻 “陳儀在閩,閩人在陳”。這一民謠一時風傳“八閩”大地,陳儀可謂焦頭爛額。

蔣鼎文夫婦(左)與顧祝同夫婦在台灣合影

秋後算賬

西安事變結束後,蔣鼎文聲譽日隆,未久出任西安行營主任兼陝西省主席。陳儀給蔣鼎文發出一封“聲情並茂”的賀電:

長安蔣主席銘三兄:嘉猷誕布,輿誦雲興,忝屬寅恭,彌增私忭。弟陳儀。

然政客手法的肮髒也在這裏,場麵上情深意切,背地裏果斷出手。原先蔣鼎文在閩時,由於省府要納入綏署之下,陳儀無奈隻得聽從蔣行使職權。但陳儀自視甚高,內心實有不甘,一來二去,齟齬多了起來。還在早些時日,陳儀有一次自行將軍隊調離福州,紅軍羅炳輝獲悉後派奇兵突襲,福州頓時告急。陳儀急電蔣鼎文馳援,蔣鼎文飛速趕到,雖解福州之圍,然亦損兵折將,人心惶惶。蔣因此譏陳儀不懂軍事,二人心結加深。

蔣鼎文調出福建後,陳儀馬上開始收回蔣鼎文任命的官職,對被收編的地方保安隊再次整頓,稍有重犯者,則開殺戒。一次對一位影響最大團長囚禁關押,閩方人士趕忙求援於蔣鼎文。蔣電話陳儀:這位團長有功,其所犯過失罪不足殺,請慎重考慮。陳儀根本不領情,反而加快槍決了事。很快,不少保安武裝又遁入山林。再加上二人原來的分歧,又加深了積怨。

1948年初夏,蔣介石將委陳儀為浙江省主席,同時又告陳儀,擬派蔣鼎文出任衢州綏靖公署主任。陳儀非常不高興,說他不甘再作蔣鼎文部屬,不想再受綏靖公署節製,否則的話他又要重複當年的故事。

陳儀因此急匆匆離開南京,旋踵趕到蘇州,與當時被蔣介石冷置的湯恩伯相商。經過一番策劃,陳儀快速返京,向蔣介石力薦湯恩伯,認為湯能勝任衢州綏署主任,如此他願出任省主席。蔣介石不想把家鄉搞得軍政不和,又知陳、湯一體,就同意了陳儀舉薦。而在湯恩伯看來,真是峰回路轉,這是陳儀對他的又一次再生之德。綏靖主任在省政府主席之上,在職位上陳儀當然是湯恩伯的屬下,但湯就任後,凡對省政府的行文,竟以“職”落款署名。公事規矩以派係為依規,被私人恩情所顛倒。未久,湯就近移任京滬杭警備總司令。

京滬杭警備總司令的湯恩伯

陳儀不謂不精明,在他看來,由湯恩伯出掌軍職,他可操縱本地乃至周邊軍政大權,湯與他關係之密切,無以複加,湯不可能不聽從於他。陳儀策劃湯恩伯,固然是倦鳥歸林、走向光明之途,但有如此地緣合作機會,也是自己一手造成。然而陳儀被湯恩伯的虛情假意所蒙騙,他被湯騙取了生命。

刑場送別

對於陳儀的策反,湯恩伯一方麵虛與委蛇,一方麵將情況原原本本報告當局。驟然之間,陳儀在懵懵懂懂中被解職拘捕。蔣介石想不到他如此器重的陳儀,竟要顛覆他本已少得可憐的軍隊,連斥“無恥之徒”,並決定開斬問罪。陳儀畢竟是中央執委、二級上將,從程序上來說,要有兩位上將以上官員對他審判。故蔣介石在命顧祝同為審判長後,又任命蔣鼎文為監斬官。

由於當年二·二八事變,身為台灣軍政長官的陳儀對台灣人民血腥鎮壓,導致上萬人包括不少社會精英遭屠殺。因而台灣各界對他有切身之恨,當得知陳儀判處死刑時,群情亢奮,不少人準備好了石頭、臭雞蛋、燥牛糞,輪流守候在監獄至刑場的必經之路上,準備對陳儀發泄積怨。

聞知這一突變,蔣鼎文與顧祝同緊急會商。用什麽方式處死陳儀,作為監斬官的蔣鼎文有決定性的發言權。其時的蔣介石遠遊海上,不知是故意躲避,還是怕人說情,始終無法聯係上。蔣、顧會商後決定對陳儀秘密處決。

蔣鼎文精心選派了幾個士兵,讓他們事先到台北市郊竹林深處挖好一個大坑,並準備好一隻裝運公文的樟木箱,而且指定要從大陸運送過去散發出香氣的老樟木箱,還要挑選最大的。不準走漏任何風聲,否則軍法從事。

陳儀行刑前留影

行刑前夕,蔣鼎文與陳儀有一番淒然的對話:

“公俠先生,請問還有什麽事情要交代。”

“銘三兄,看在多年的共事分上,不要受辱,痛快一點。”

“我不會為難你,請問走時穿軍裝還是其他。”

“不,我不穿軍裝,穿軍裝伏法會玷汙軍人。”

“那穿什麽?”

“我要穿白色西裝,戴上禮帽,帶好領結,整整齊齊地走。希望你能滿足我最後的請求。”

“公俠先生,我答應你。”

蔣鼎文特意囑士兵為陳儀沐浴更衣,並送上美食美酒,不穿囚衣,不上鐐銬,讓他照鏡整容,著一襲白色西裝,係一條花色領帶,戴一頂黑色禮帽,再押赴台北市郊行刑。陳儀穿戴整齊後,蔣鼎文按照軍人的方式向陳儀行了軍禮,作了最後的送別。然後嚴令行刑士兵,務須一槍斃命。

陳儀晚節可風,以別樣的尊嚴告別人世。

然而後事的安排發生了意想不到的波折,原來樟木箱夠大夠深,可就是長度不夠,怎麽也無法把陳儀的身軀平整地放下。蔣鼎文再次念念有詞:“公俠先生,對不住了,我隻能這樣了。”於是士兵將陳儀曲身躬背放入,用最快的速度運至竹林深處掩埋。

旋即,蔣介石海遊歸來,蔣鼎文、顧祝同一道向他作了匯報,並送上行刑現場照片,蔣介石點頭稱好。台灣當局發布新聞:“抗戰勝利後,奉命接收台灣,並曾充首任行政長官的陳儀,因勾結‘共匪’,陰謀叛變,業經軍法審訊終結,依法判處死刑,定於今(18)日執行槍決。”

事情本該到此畫上句號,可台灣輿情瞬時嘩然,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哪有這樣槍決民憤極大的人犯,甚或說蔣介石與陳儀私交深厚,是不是悄悄地把陳儀流放到日本,讓這個日本女婿逍遙法外。一時甚囂塵上。於是蔣介石不得不迅速出來說話。蔣說,我讓顧、蔣二位上將經辦陳儀這個案子,他們兩個都是黨國重臣,做事絕對可靠。但波濤依然洶湧,且越來越急。為平息風波,隻得將陳儀屍體重新挖起,置放殯儀館,眾人目睹火化後,葬於台北郊區。

對於陳儀的處決方式,陳的親信部屬也感滿意。如陳儀原秘書,《紐約日報》創辦人鄭士鎔撰文,對陳儀“行刑時非但未穿囚衣裳,不加腳鐐手銬刑具,更無任何罪狀標示。還準沐浴淨身,穿上全套整潔西裝,自行邁步登車駛赴刑場,了其舍身心願。一個以‘通敵叛國’罪名被判處死刑的囚犯,執行時獲得如此待遇,即使當局並無尊重之意,我仍於悲痛中欽佩他去得莊嚴。”確實,這與對吳石中將等粗暴殘忍處決方式相比,不啻天壤之別。

吳石、朱楓等就義前

聶曦被押下刑車,依然正氣凜然

殊不知,對陳儀的這種處決方式,蔣鼎文是思前想後,才最終定下。蔣鼎文的後人向筆者轉述當年蔣鼎文在茶餘飯後,對他們說過不知幾遍的話:對於陳儀和湯恩伯這對“叔伯父子”,非常看不慣,認為他們概是見風使舵,投機取巧之徒,毫無氣節可言。然麵臨彼方人生終點,他還是動了惻隱之心,不忍落井下石,鞭屍暴棄。當他把內心想法告訴顧祝同後,亦獲得了顧的呼應,於是相拍即合。

就這樣,二位昔日恩恩怨怨無法說清,知根知底不說自明的同事,在1950年6月18日這一天,琴摧弦裂,戛然永別。

台北《傳記文學》2012年2月號以要目刊出陳侃章撰《蔣鼎文與陳儀的恩恩怨怨》一文

台北《傳記文學》2012年2月號《蔣鼎文與陳儀的恩恩怨怨》文首頁

《南方都市報》2012年3月30日刊登《蔣鼎文與陳儀的恩恩怨怨》一文

陳侃章著《飛將軍蔣鼎文》,浙江人民出版社2012年4月出版

 

(節選自陳侃章所著《飛將軍蔣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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