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六,77級醫學院畢業後分配到北京做病理醫生,1988年晉升主治醫師。1989年研究員身份赴日,1990年就職於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病理部。1998年移居加拿大,現在大學工作。
別了日本,奮鬥與糾結的情懷
回顧自己的人生路程,是命運的驅使,使得自己在大的轉折關頭,都能得益於朋友的扶持和關愛,才能有捷徑可循。現在,當我們的人生已經被描繪之時,我們已失去了以往的純真,生活的嚴厲讓我們變得更加現實,使得我們難於結交到真誠的朋友,雖然苦悶和傷感,但盡量適應這種生活的同時,仍舊懷念那份純真的感情,那種彼此發自內心的相助。
我在北京工作時候的朋友,因我這個年齡段青黃不接,都是比我大一些的漂亮女人。愛美是人的天性,就是交朋友我也是喜歡有一種美好的感覺。在病理科我與愛民相遇。她在電鏡室工作,剛開始我們並沒有很多交集。當時每年都要給實習生做鑒定,這種事沒人願意做,主任就派給我。有一天,在科裏隻是我兩個在,她對我說:“我看了你給實習生寫的鑒定,你字寫得挺漂亮的,內容也寫的特別好。”後來就聊起來了。我知道她爸爸是部長,一直都敬而遠之,但接觸之後她的平易隨和,大氣真誠,坦蕩內斂,讓我的心情一下子就變的輕鬆起來。
她和老公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童話般的愛情故事。這在普通人裏可能不足為奇,但在她身上出現我的確驚訝不小。她是一個精致的女人,打扮時髦得體,典雅文靜,潔白如玉的肌膚配上勻稱的身材,在同齡的女性中堪稱上品。如果按世俗的眼光她應該有太多的選擇,但她卻始終堅守著那份承諾和愛情。
他老公是個才華橫溢、性格幽默、知識爆棚的北京爺們。在文革災難來臨之時,不離不棄,給予她精神上依托。在她精神最無助、處境最艱難的時候,他都是義無反顧的挺身而出,始終如一地守護著她們的感情,這可歌可泣的畫麵真心的讓人動容,能夠讓人堅守一生的愛情,一定都是刻骨銘心的情感交融。
後來我和她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她是一個生活低調,沒有奢華和張揚,對生活沒有苛求的人,我們之間沒有隱私。有一天她對我說:“我要出國了,是到大學醫院進修,而且有經濟資助。”那時候大家都望眼欲穿的想出去,能有她這種專業對口機會難得可貴。她走得特別倉促,跟科裏打個招呼就走了。
大約過了有半年,因母親病故她匆忙趕了回來。臨走之前來看我們幾個人。我那時候也在聯係出國,但找專業對口的很難,我妹妹幫我聯係出去讀書。我一直都沒下決心,因為要花很多錢,也覺得前途很渺茫。我父母倒是能夠提供經濟資助,但在當時也是不小的數目,他們賺的錢也很辛苦,拿出去的錢也許是肉包子打狗,我還是在猶豫中,一直還在等更好一點的機會。
她見到我聊起了出國的事,她對我說;“還是想辦法出去吧,你這麽年輕幹什麽都來得及”,我告訴她:“其實我也特別想找一個像你這樣的機會,但對我來說好像不太可能,我不需要他們提供生活費,隻要有機會做與現在相同的工作,就可以施展我的長處,在心理上有優勢。”她說:“我回去幫你看看,有機會我挺想幫你的。”我當時也沒太往心裏去,大約過了一個多月,我接到她姐姐的電話,讓我盡快和她聯係。我給她掛電話才得知已經給我聯係好了一個大學醫院進修,需要我的一些個人信息。很快她通過我妹妹寄給我醫院的邀請函和一些材料,去大使館簽證順利得讓我難以置信,拿到簽證之後就離開了北京。
十月的北京秋高氣爽,離開北京那天天氣特別好,飛機順利的到達了日本成田機場。我妹到機場接我,第二天她就帶我到愛民的住處。見麵後沒有那些客套的寒暄,隻有在異國他鄉久別相逢的親切,和終於到達了目的地的踏實。我們聊了很久,我對她說:“其實憑我們的關係你不是必須幫我,你幫我我倒是感到很意外。”她說:“說實話我真心地特想幫你,我弟弟一直讓我把他辦來,我沒有幫他辦,因為你們教授為你做保證人就堵死了他的後路,為這事我把他們都得罪了。我特別希望你們教授知道我給他介紹的是一個有能力的人。”她的口氣很平穩,能感覺到那種真誠沒有一絲刻意,真的感激自己的幸運,這種真情和忘我,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剛出國的人除去公派的,都有一本血淚賬,都得為溫飽操碎了心。那時的艱難,現在想起來都心有餘悸。我出國時就隻帶了4萬日元,國家規定就隻能帶這麽多。我孤注一擲,赤膊裸奔了,隻能靠自己活下去。到日本後白天還在醫院若無其事地表現,晚上就得出去打工。幹過飯店幫廚,那個灶頭是中國人,但有漢奸氣息,把重活留給我,輕活留給日本人,特別累,離家很遠。幾天我就玩不動了。
後來是北京的朋友介紹我到超市幫著刷洗裝海鮮的器皿,穿著靴子,紮著膠皮圍裙,在那衝呀衝,等待著悠揚的“友誼地久天長”的音樂響起,那是曙光,因為馬上關門了。
下班以後就到超市的後麵去拿賣剩下的海鮮,我有點害怕,朋友說這些都是垃圾,都是整箱扔掉,覺得特別可惜,覺得日本人很造孽,把海裏的魚都快捕光了,還這麽浪費。一萬日元一隻的毛螃蟹,一發呆、蹬腿、翻白眼,他們就不敢賣了。日本人虛偽,想拿又不好意思當人麵拿,跟我一起打工的北京哥們趁他們猶豫之時,先下手為強,臉皮厚吃個夠。
那螃蟹能鮮掉眉毛,那魚特別新鮮,都是沒過夜的。要是國內奸商看到了,一定得給螃蟹注射強心劑,趁回光返照的時候賣個好價錢。出國前上地攤兒買論斤稱的布頭,自己縫製了連衣裙,當時沒錢買衣服,也覺得難看,但沒辦法。其實周圍沒人穿這種衣服。一直沒舍得扔,也是曾經的記憶。
以前我見到海鮮就兩眼放光,但真到免費吃魚,每天不重樣,吃遍魚種大全,吃傷了,看見魚都過敏,緩了好多年都不覺得魚有那麽好吃了。沒辦法,人窮誌短,當時的渺茫跟插隊有一拚,但所有出來的人,無論在國內譜有多大、多精英,都淪落為社會底層,但回國都打腫臉充胖子。
科裏國內來的教授,有資助,但也到迪斯尼打工,怕別人看到,就扮成動物,跟遊客握手。炎熱的夏天穿件皮大衣,實在太暖和了,就是為了回國時給家裏買那些大件。我插過隊,但夏天穿皮大衣的活也沒勇氣去,怕中暑一命嗚呼了。
實在撐不下去的時候也沒想過回國,能出來不容易,如果回去就給自己貼上了標簽,是混不下去了。辦護照時戶口已被強行注銷,就這麽灰溜溜的回去,無顏見父老鄉親。後來也是一到要撐不下去了就回國去打氣,回來後就踏實一陣子。對日本的感情就是又愛又糾結。
剛開始跟我妹妹擠在一起,很破舊的老房子,屋裏有很多老鼠,夜裏開舞會,特別肆無忌憚,白天大搖大擺地在水管上爬,擠眉弄眼地向我們示威,如果拚桌給它們都敢過來跟你一起會餐。有一次我忍無可忍,就拿擀麵杖敲水管,老鼠一緊張腳打滑,掉到掛在水管上的塑料袋裏,亂撓亂叫 ,我哆哆嗦嗦地好不容易把口係上扔出去,特有成就感。燉了鍋雞腿,半夜它們就到裏邊跳舞,都成精了,居然拖走好幾塊,拖得地毯上都是紅燒雞汁,快被氣吐血了。
後來我搬到一個北京女孩的住處,房子還行,隻是建築特別變態,進我們的房子必須通過一條兩個房子的間隙。就是一條縫,我這麽苗條的都得側身過,一橫著過就被卡住,要保持投降狀態才能退出來,要是胖一點的卡住了可能就得找直升飛機叼出來。有一次廁所壞了,房東找人修,隻有一個人從門能進來,其它的人破窗而入。日本人特別適應這種變態,但我住在那以後好像受刺激了,我有好多次都在夢中走那個夾縫,千辛萬苦的才擠出來。
當時為了省房租住得很遠,每天南北奔波,單程要倒好幾次車。因為打工可以報銷電車月票,就選擇在能覆蓋的範圍內,最大限度地減少開銷。到冬天屋裏特別冷,也沒有取暖設備,經常半夜被凍醒。長期缺覺,那時候的照片都是黑眼圈,如果早上電車上有座位迷瞪一會,都覺得特別幸福,上廁所都能睡著了。科裏有咖啡,就喝咖啡維持著興奮,後來成癮了,沒有咖啡就頭疼的厲害。
插隊時雖苦,但有家人支持最起碼溫飽有保證。當時一直處於半饑餓狀態,早上路過麵包店好想吃個誘人的麵包,但一算相當於8塊人民幣,所以早飯後來就免了。當時特別苗條,日本女孩羨慕我的身材,總問我每天吃什麽?我就告訴她們我不吃早飯,很無語。實在是往事不堪回首,血淚斑斑,講不下去了,還有很多奇聞怪事,罄竹難書。
愛民和森崎教授在日本大學相識的,他是留美的博士,屬於國際化,比較開明的日本人。我第一天報到是我妹妹陪我去的,到了醫院以後森崎從樓上下來迎接我們。見麵後的確讓我驚訝不小,帥氣,風度翩翩,完全不是我印象中的大腦袋小短腿的日本鬼子,眼睛炯炯有神,說話和風細雨,是一個有人格魅力的人。讓我緊張的心一下子就落了下來,暗中為自己的幸運而僥幸。
科裏除了教授森崎之外還有3名病理醫生均為男性,從32歲到35歲,他們是木屋、逸見和佐藤。佐藤為醫局長最為年長,初次見麵看上去很謙虛熱情。木屋是一個大大咧咧的胖子,用英語跟我打招呼,但日本人的發音特別難懂。逸見看上去幹練略帶傲氣,並不怎麽熱情,但他的英語發音及其之好,讓我特別意外。佐藤圍著教授跑前跑後,用日語不厭其煩地介紹科裏的情況,但我完全沒有聽懂。
他們的日常工作與中國大同小異,隻是更細致更具體。每天早晨教授到達之後,會把診斷有困難有疑問的病例,拿到多頭顯微鏡下大家討論,這是最能看到每個人水平的時候。我在北京工作時已是獨擋一麵,有看家的本事。他們的病例我也基本橫掃,教授每次都會特意詢問我考慮什麽診斷?我不會說日語,但他們都會說英文,而且都是英文做診斷。因為國內中文的病理書種類不多,科裏的書籍大部分都是英文,所以與他們也能夠交流。當時並沒有在意這些漫不經心的聊天,但教授顯然是在摸底,這些交流也足以讓他了然於心。
在北京時科主任是淋巴瘤專家,當時我們每天如流水線般地篩選,早已成為熟練工種,所以,在這個領域他們是無法問鼎的。但日本醫學還是世界的先驅,經費充足,可以瀟灑地不計成本,診斷技術更精湛有序,我們因為貧窮雖沒法任性和與其比肩,但我們的功底如能與先進技術融為一體,就如虎添翼了。
我到日本的第三個星期日,早上朦朧之中被電話吵醒,我妹接的電話然後告訴我;“科裏讓你馬上去醫院, 木屋醫生昨天夜裏心髒病發作去世了,他們在等你一起去參加葬禮。”我特別愕然,星期五離開的時候還看他有說有笑的,才32歲。我穿我妹妹的黑連衣裙風風火火的趕到醫院。所有的人都麵無表情,然後一起坐出租車去參加葬禮。人生無常,早年喪父,母親含辛茹苦培育的醫生,孫子還沒滿月兒子卻沒了。
由於木屋死的太突然,他留下很多沒有完成的工作,有很多屍體解剖的報告都沒有發出去。為這事教授很想讓其他的兩位醫生分擔,但不知為什麽,在辦公室裏佐藤和逸見大吵,後來也就不了了之了。
有一天,教授突然對我說:“你得抓緊時間學習日語”,然後對佐藤說:“你教她,每天讓她讀一篇病理報告,學會怎麽書寫。”佐藤特聽話,每天像教小孩寫字一樣工工整整的寫好,然後把發音一個一個的標上給我,留作業,第二天,教授來了之後讓我閱讀。年輕時記憶力好,學什麽都不困難,再說日語裏都是漢字,比日本人更有優勢,並沒覺得特別難,很快我就可以順暢地寫出想要描述的內容了。
在這以後沒有幾天,教授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一邊聊天一邊問我:你帶來的錢快花光了吧?我突然不知道怎麽回答,因為一開始他就沒有給我提供費用的承諾。但他好像並不需要我回答什麽,隻是對我說;“我自己有一個病理研究所,每天製作出來的標本需要發病理報告,你可以看完切片後寫好報告,然後由我來複查,我會每個月給你一定數額的生活費。”當我聽懂並且理解他的意圖後的確感到喜從天降,因為我每天的奔波真的快吃不消了,這種雪中送炭的壯舉讓我感動,我當然沒有拒絕之理。
當時科裏還有兩個男的,中國來的,一個醫生,一個教授。比我早一年,但他們都有資助,也許是教授覺得過意不去,但我還是發自內心的感激他對我的關照。就這樣我終於有了第一份憑本職工作掙錢的機會。出國以後大家都是在出賣自己的體力、腦力和青春,商品社會就是這麽現實和無情。我當時麵臨著活下去和立足,能有機會出賣我的手藝給予生活提供保障是求之不得的。雖然與我後來的收入相比顯然是微不足道,但是能保證我溫飽無憂,可以安下心來工作,對於剛出國的人的來說已經是相當的難得可貴了。
出於對教授的感激與回報,我努力的做好他交給我的每一件事情,正是因為有了這一段的工作經曆,使得教授對我的綜合能力有了更加全麵和客觀的了解,因為我的踏實和一絲不苟,彼此也築構了信賴和認可。
一晃,編製不足的狀態持續幾個月了,森崎教授也隻能一改往日居高臨下身份,與其他人一樣一起值班、頂崗,對他來說實在是苦不堪言又無可奈何。在日本,病理醫生短缺,因為學醫的人很大一部分出身於醫學世家,他們的目的是為自家或將來開辦自己的診所做準備,所以內外婦兒一直是最為熱門的科目。由於病理醫生堅守在醫院裏的最後一道關口,要從頭皮到腳後跟一點不漏全麵掌握才行,剛畢業的大學生,如果沒有一到兩年的專門培訓要想獨立工作難度很大,如果是日本人,像我這個水平的醫生早已都是講師、副教授了。所以具有年富力強,有經驗又有獨立工作能力的人,我就成了最佳的備胎。
在這個期間我一直都在一邊做研究所的工作,一邊抓緊學習日語、教日本人學中文的機會與日本人交流。看電視、聽廣播也都列入我的議事日程。大概有半年多的時間,我語言就沒有太大的障礙了,幾個月研究所的熱身,書寫已完全不在話下。因為我漢字寫的比日本人好,在科裏也是最佳版麵。但是,對口語的要求就比較嚴格了,因為,手術室與病理科在手術期間要保持對話,確認手術中的結果。屍體解剖要一邊做一邊與臨床醫生對話,將所見報告給他們記錄下來,解剖之後,都是歐洲和北美來的洋人做解剖後的防腐處理,所以,我必須具備足夠的英語和日語的交流能力才能勝任這個工作。
有一天,教授招我去他的辦公室正式與我談話:“我們想聘用你作為臨床助手(住院醫),不知道你有什麽打算?如果你沒異議,我們就通知院方正式下達辭令(聘用書)。”因為就職的事情完全沒有在我的預料之中,它突如其來的降臨讓我不知所措,但當我確認了真實性之後,我當然沒有拒絕之理。因為按正常的渠道我連碰這個職位的可能都沒有,當時也很少有人有我們教授的魄力,敢開這個先河。
對我來說,如能用自己的技能換取經濟上的收益和回報,又有穩定的職業和相應的社會地位,這當然是求之不得的錦上添花。當時科裏有一個中國醫生是教授的關係來的,我一直都覺得他可能會被照顧得到這個職務,但我的擔心是多餘的,教授還是選了最適合這個職位的我,資本家絕對會把利益最大化,這一點是不容置疑的。還是慶幸能在來日本一年後,讓我從來都沒有想過的職位唾手而得。
與國內的進修醫生
接到就職的消息後我第一個反應就是要告訴愛民,感激她帶我到這裏。但是當時還是有點猶豫和沉重,如果可能的話,這個職位能夠讓她得到我可能更輕鬆更高興。當時到日本也是當作一個跳板跳出國門,最終我還是要去美國或加拿大,那是年輕人最為渴望的目的地。盡管日本也很富有很發達,但它畢竟是一個島國,這就決定了它的狹隘和封閉。加之曆史上還有那麽多的傷痛也並沒有隨著時間而淡去,情感上皺皺巴巴沒有那麽容易撫平。
我雖然猶豫但還是第一個告訴了愛民。她是一個大度寬厚的人,後來她告訴我,接到我的電話後還是有點意外。但她還是很坦誠地對我說;“你其實不要多想,我一直做電鏡診斷,但你的專業與他們的工作完全對接,所以聘任你是情理之中。”她的淡定和誠懇,讓我如負釋重,心情一下放鬆下來。沒多久,愛民也以她的實力被大學醫院聘用,讓我們在事業上可以比翼齊飛。
第一次拿到工資特別興奮,用我的最強項與經濟直接掛鉤了,如果跟當時國內的工資72塊比起來就是天文數字。當時就職的人並不多,尤其在醫院就職的鳳毛麟角,所以當時的我的確有一種飄飄欲仙和忘乎所以,感覺其他人在我麵前顯示優越感可以不屑了。雖然後來遇到很多不開心的事,但每個月發工資的時候就哄哄自己,工資裏包括了不開心的部分,尤其到年底的時候發獎金,是好幾個月的工資,就鼓勵自己,“好好幹活,看在日元的麵子上,不跟他們一般見識。”特別財迷,因為我認為賺錢就是當時的事業。
就職之後就馬上從貧民窟裏搬出來,要犒勞自己一年多的隱忍。掙錢以後底氣就足了,衣食住行也都有了改觀,到理發店保養頭發,用好的化妝品,人看上去精神多了,好多人再見到我的時候都很驚訝,比以前漂亮,氣質也變了。真是人在衣服馬在鞍,加上我底板本來也不算太差,洗出好照片並不是難事。經常在特別累的時候,心情不好的時候,就買買東西減壓,逛商店時日本的營業員嘴特別甜,誇我身材好,穿衣服好看,被忽悠買衣服,回家再看看一點也不適合我,但日本不能退貨,好多衣服從來都沒穿過。
第一年是我職業生涯中最愉快的一年。因為在日本,醫生是被尊敬和有社會地位的階層,再也不用被歧視了,找房子時不動產經紀粘著你,說盡了甜言蜜語,不像以前見到你馬上就說“不租給中國人”。每天早上門衛都站在門口給我們鞠躬,全都是西裝革履的上班,表麵的光鮮也讓虛榮心得到滿足。當時自己在事業上還渴望有所成就,對未來還有理想和期待,主觀上努力的願望還很迫切。
在正式的步入正軌以後,日常的工作對我來說是輕車熟路,我動手能力強,寫字快,做屍體解剖、取材和發報告都隻用他們一半的時間,尤其是打字,除了逸見,他們都是一指禪,我比他們要快很多倍。我們教授特別喜歡我的麻利,一有急茬的私活,無論多忙我都能見縫插針,不過他們有時候可壞了,看我怎麽榨都有油水,我一閑下來他們就不爽,經常偷偷的給我多排班,我也懶得跟他們計較。
工作中,逸見給了我很多無私的幫助,也結下了深厚的友誼,以致於在我後來履行人生目標的進程中,他間接的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他高冷的內麵是聰明幽默,單純和機智,與我這個懶得動心機的簡單人惺惺相惜,一拍即合。他雖然年紀輕輕但能力絕不在教授之下,對新知識的敏銳與追求,對疑難棄而不舍的執著,加上極強英文功底,有很多論文發表在世界級的專業雜誌上,雖雄心勃勃但也功高蓋主,這也為他後來的離開種下了埋伏。他的我行我素的任性,不屑動用心機,加之他業務上的精純和嚴密,從不花心思在人事關係上。瀟灑地享受著與他人的距離和不被周圍環境的束縛。
剛開始我們都在一個辦公室工作,有好的例子一起分享,一起討論。有時遇到特別擰巴的例子,不知道怎麽用日語準確描述時,他會幫我把報告發出去,沒有不悅和糾纏。第一年我很用功,也寫出了兩篇英文論文,教授沒時間把關,隻發表了一篇,後來自己的博士課題也因為教授太忙了,一再擱淺,當時心裏特別鬱悶。小林看了我的英文論文,用驚奇的眼光向我道喜,禁不住稱讚:“中國人聰明。”但也告訴我“教授光顧掙錢,沒時間培養人才。”每次到學會發表文章,他都非常熱心的幫我準備照片,修改病句,從不吹毛求疵。
這是我第一年的論文
在長崎開病理學會
有一天,他說他要調走,我覺得特別突然,問他為什麽?他隻是平靜的說了一句:“我想換個地方,也許能換換一下心情。”對他們來說要想換個工作就像上街買東西那麽簡單,隻是我不理解的是,他去的地方離家很遠,很偏僻,而且也沒有晉升,這讓我感到很疑惑,不理解他的離去為何如此匆忙。
他走後佐藤就晉升為副教授,這是一個不學無術的小人,除了拍教授的馬屁之外沒有可圈可點的業績,自從逸見走後再也沒人與他抗衡了。教授經常不在,他就可以一手遮天,科裏的氣氛也變的詭異,當上副教授之後整個一個小人得誌,他嫉賢妒能,排擠任何有本事的人。強烈的口臭,我們好似置身於廁所之中。他包攬科裏的一切雜事,整個一個太監大總管。他跟森崎、逸見不同,沒見過什麽世麵,是一個典型的民族主義的縮影,讓人生厭的日本鬼子。因為他是副教授,所以有疑難的問題還是要請他過目。一到這時候他就趾高氣揚,在日語的書寫上雞蛋裏挑骨頭,但診斷上躲躲閃閃。不把別人弄堵心了絕不罷休,壞到頭頂生瘡腳底冒膿。
我有一篇英文論文投稿之後,寄回來讓我補充後發表,當時教授出去開會,他給截了下來,然後沒通知我就把這篇文章寄到翻譯公司譯成日文後,又寄到翻譯公司翻譯成英文,理由是:“我的英文不規範”。兩次倒手之後,文章已麵目全非,但他卻堂而皇之地把自己的名字加了上去,無恥至極。
自從他提升副教授以後,兔子尾巴一下子就露出來了,因為沒啥盼頭了,對教授也不像以前那樣言聽計從,而是陽奉陰違。也許是長時間的壓抑,有“翻身農奴把歌唱”的快感,沒有過渡就把自己的本性暴露無遺。有一天,教授看過的疑難病例,要等一些特殊染色之後確認。第二天早上科裏很多人都在,他就對我大吼:“為什麽報告還不發出去?”我知道他是想把對教授的憤怒發泄出來,但既然對我吼了,“來而不回非理也”,連想都沒想就回了一句:“你有本事找教授說去,跟我說等於沒說。”他當時可能沒有想到會是這個結局,居然戛然而止。從這以後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
我與愛民經常見麵,因為她在森崎的研究所也有一份兼職工作。每個星期的相聚都是期待的時光,相互鼓勵,排遣煩惱,精神上的交流也讓我們彼此能舒緩壓力,清除雜念,是一份企盼和支撐。在國外的奮鬥是苦難和艱辛的,如能有一個知己和可以心靈溝通的朋友,是一份不可多得的奢侈。
後來我們科主任應邀來日本講學,科主任帥氣的外表和高超的學術水平,加之流利的英文講演,讓科裏人驚歎不已,我也為之感到自豪。隻要有能為中國人爭光的事情都會高興。
愛民、主任和我
不知不覺的在日本呆了五年了,剛開始的興奮憧憬已經揮然而去,複雜的感情和糾結油然而生。這個幹淨有序的國家,讓人有安全感同時,又有一種無形的壓抑,每個人都要按照別人要求的樣子活著。便利和武裝到牙齒般的服務周到,讓人感覺舒適的同時,又會讓人拘謹和失去自我。
這期間借開會的機會走遍日本的大江南北,嚐遍了各色美食。新鮮的食材和精湛的烹飪讓人心醉,對於吃貨來說,日本的美食足以作為留在日本的一個理由。在體驗了異族風情的同時,瀏覽了精雕細刻的仿真建築,那些與中國古建築形似卻更加精致的造型,讓你歎為觀止的同時,卻嗅探不到博大精深的文化底蘊,即便到了聞名遐邇的富士山,也無法體會到蕩氣回腸的巍峨和震撼,那些玩具般的小巧玲瓏、精美絕倫的淵亭山立,更無法再現氣勢磅礴的寬厚和豪邁。
我,教授,技師開學會期間
隨著業務上的成熟和周圍朋友的增多,工作量也像滾雪球一樣擴大,收入也在與日俱增。但不知為什麽,我並沒有隨著收入的增加而感到開心,從一開始對金錢的渴望到對賺錢產生了厭倦。
在5年的時間裏,我總共休息隻有不到一個月,沒有節假日,沒有周末,別人休息的時候我還要緊繃著,接到電話就得馬上去醫院。我除了像一部機器一樣超負荷的運轉著,享受和放鬆與我無緣。我記得最忙碌的一天,是做了3具屍體解剖,發了62份病例報告,晚上11點到家的時候,渾身像散了架,心髒一抽一抽的難受。
那個時候回家不能坐下,坐下之後就沒有能量再接著做事,每天都與死亡擦身而過,聯想和恐懼一直伴隨著我,特別擔心哪天睡下就再也起不來了。每個行業都可以出錯,但我們是零容忍,所以長年累月的走鋼絲一樣的緊張狀態,身心的壓力,常人是難以想象的。經常在班上累得幹不動了,就買了一台舊顯微鏡和打字機下班後在家裏工作。顯微鏡被我海運到加拿大,還有工作穿的衣服也都還在,都是情感上的依依不舍。
醫生是高危行業,一直都斷斷續續地聽到死訊。一天周六我當值,接到了醫院的電話,我到解剖室以後驚呆了,屍體是我們醫院的婦產科主任,還給我妹妹接過生,半夜突然去世。在周五我還見過他,自己有醫院,忙得天昏地暗,有特別多的錢,才50多歲,腦出血致死。我特別受刺激,“人死如燈滅,活著才是王者”。
森崎教授與佐藤的關係日趨惡化,佐藤最終被勒令找到工作之後離開這裏,從這一點上我看出了權力的重要,同時也看到了人性的冷漠。當佐藤帶著哭腔對我談起此事的時候,我對他不知不覺地生出一絲憐憫,為他做人的失敗感到同情。我雖然討厭他,但當他像一團擦鼻涕紙被扔進垃圾桶的時候,我仍舊動了惻隱之心。他也曾經夾著尾巴那麽長的時間,也曾經忍耐著像一條看家狗。後來又有新人調進調出,但對我沒有任何影響,森崎教授對我依舊如故,因為我是經濟實用款。
職業婦女的表麵光鮮和光彩華麗掩蓋著巨大的付出,是需要代價和過度消耗青春的,那個時候我事業處於巔峰,我一個人兼職三個副業,除了本職工作之外,我還有其他兩個研究所的診斷和教授護校的學生。我雖然有滿滿的自信,但並沒有感到任何成就感與自豪。身心上的疲憊常常讓我夜不能眠,精神上也時時感到孤獨和無助。
每當早晨外邊下著濛濛細雨,我是多麽渴望能睡個懶覺,每天拖著疲憊的雙腿回到家後,我還要繼續工作,就是感冒發燒我也不能請假,因為一個蘿卜頂一個坑,所有的人都不能頂替,他們不值班的時候都到其他的地方工作去了,但手術不能停下,隻要我還活著我必須上崗。能按時吃飯都是很大的恩典,朋友邀請,飯局都是額外的負擔,即便是跟我妹妹她們一起出去遊玩、腦子從來沒休息過,覺得自己不是在生活而是在活著。隻想能有自己的時間看看天空發發呆都好。
我也是女人,當我在下班的路上看見那些孩子媽媽坐在太陽底下,三五成群的聊天,陪著孩子的那種放鬆和寧靜、家庭主婦們坐在咖啡店裏天南地北的八卦扯閑篇,特別羨慕她們。我渴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向她們一樣無憂無慮,過那樣悠閑自在的日子。幻想著那種不曾體會過的生活。日本的職業婦女太難了,不但要有能力,還得相貌親民,醫院裏隻有三個女醫生,另外兩個日本人都是漂亮的單身,與男人們並肩作戰,終身未嫁。
當時拿中國護照有諸多不便,很多國外的學術會議都不能參加,也想過申請到日本國籍,但是一種複雜的情感一直困擾著我,心理上一直糾結和彷徨,最終還是選擇了繼續追逐初衷,當時老公也已經去了美國,我又多了一個選項。日本真的太擁擠了,每個人都在那狹小的空間拘謹著,拚命地活著。彼此密切接觸的人們,卻宛如陌生人的生疏,那種感覺在任何一個國家都絕無僅有。每天早上擠電車精疲力盡,那鹹豬手無處不在,那些道貌岸然的人,也會趁站在你身後排隊的時候語言騷擾,無處可退的感覺。
我決定學車。日本的駕照特別難拿,都得需要半年左右,我花了30多萬日元,關在教習所裏就像驢拉磨一樣轉了好幾個月才出獄。
我在日本有車,是別人給的,隻要想要舊車,醫院裏就有人會給你。因為養舊車成本高,有錢人也不在乎三瓜兩棗。剛拿駕照有一年初心者商標,貼在車後邊其他人都躲瘟神一樣照顧你。但日本人很體貼,知道女人開車不易,在路上拋錨也會有帥哥幫著充電。
在日本停車需要高超的技能,跟他們比我如殘疾人一般。1994年大年初一進車庫就別在門邊,是過路的日本人幫我把車倒出來的,車門全部擠扁。那個人很同情我,說了一句:“大過年的真不幸,長得挺好看,開車卻能開成這樣,駕照還真拿到了。”怨我嗎?在加拿大和美國,如果想找個停車場故意把門擠扁都很困難。日本的市民很熱心,我是路盲,地圖也看不懂,經常迷路,他們會仔細指導,更熱心的還坐我的車上給我指路,這時候特別喜歡日本人。
喜歡日本的的文明有序。整潔、清透攙雜著柔和和個性。人人自律,全員堅守讓這個國家步調一致的去生存和交往,團隊精神和凝聚力是這個國家的靈魂。根深蒂固的民族情結讓他們自信、自大的同時,認真地履行自己的本份和堅持,是一個頑強的民族,也是一個由死心塌地、墨守成規、冥頑不化的人們組成的眾誌成城。在值得信賴的同時,也必須分享他們的呆板,教條和油鹽不進,這也可能就是日本特色的資本主義。
日料是我的最愛,忠貞不渝,就像一件件藝術珍品在匠人手中精雕細刻。如果吃過懷石料理,那不是在吃飯,是藝術鑒賞和對古老文化的回味。無論是刺身、壽司,雜煮和拉麵都是我的好友,各色蓋飯,中西合璧的雜食也被改頭換麵到恰到好處。就連百姓的醬湯、醃菜也是那麽誘人和嫵媚。一碗拉麵也有千姿百態的嬌豔,和讓人百吃不厭的魅力和流連忘返。白米飯那透明的米粒,如珍珠般的晶瑩剔透,軟糯滑潤,來不及細嚼就會迫不及待的納入囊中,即便沒有佐菜,它自身的濃香也就讓它獨善其身,香的那麽樸素和低調,卻讓人不能擺脫的招搖。
到日本旅遊的人,都會為日本的幹淨有序而驚歎,但是他們的這種有序已經限製到生理範圍以內,吃飯都有固定的姿勢,嘴要張多大,一口吃多少,還要伴隨表情配合。如果外邊有人等待的廁所,不好意思拉屎,覺得很大逆不道,在公共場所,孩子不能哭涕,周圍的人會為家長沒有製止而鄙視,即便是嗷嗷待哺的也不會例外。大家的表情好像都有標準,嘴要咧多大,眼要眯多細,到什麽時候可以笑都是編排好的。
好多夫妻結婚幾十年從來都沒聽過對方放屁,不知道怎麽操作的,實在是太強人所難了。自己也得入鄉隨俗,整天端著,假扮淑女,對於自由散漫的我,經常會有人提醒我的坐姿,即便是那些年輕的男醫生也不會客氣。實在是太憋屈了。從那時起我開始盤算著以後的去留,有目的地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就變得簡單多了。
逸見離開之後每年都會掛電話約我吃飯。這個期間他已被提升副教授,後來東京的大學醫院招聘教授,他應聘出馬上任教授兼病理部長,可謂鳥槍換炮,小小年紀一步到位了。他對我仍一如既往,能夠約到我一起吃飯對他來說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我太忙了,但我還是擠出時間盡量與他保持聯係,因為他以前幫助過我,有情份在。跟他聊天開心也長見識,可以涉獵廣泛的領域。我能聽到好多我涉及不到的信息。
我投資理財的最初啟蒙,就是從他這裏獲取的。他也問我為什麽不申請日本國籍?我不知道怎樣對他解釋,我想說我不喜歡日本,但我當著他的麵卻難以啟齒。就如實的告訴他,我想去美國或加拿大,那裏是我最想去的地方。但還是想在日本多賺點錢,讓今後有經濟保障。其實我就是順嘴一說,但他卻把這件事放在了心上。
大約過了一個多月,他約我去見一個人,到飯店之後與他同行的是一個新成立的病理研究所所長。一個精幹和謙卑的中年男人,對我特別客氣和尊重,逸見是個很直爽的人,馬上進入主題。他說;“酒井所長希望我介紹好的病理醫生為他們做診斷,我就把你介紹給他了”,當時其實已經很忙了,但緣分來了也隻能順其自然了。跟其他的工作相比,這裏的標本簡單,性價比高,物廉價美。有什麽疑難的我直接就挑出來由逸見掃尾,這段時間裏我確實有了額外的驚喜和收入。
當時申請了加拿大技術移民,很快就批下來了。這時我對我周圍的煩心事已經熟視無睹,就是想在日本期間能有些進一步的斬獲,本來想把沒完成的博士論文完成,但我沒有分身術,在掙錢和學位之間,我還是選了掙錢。我本來有時間再堅持一段時間,但由於我終年的奔波與勞累,還是想想省省自己,趁還活著的時候趕快離開,加上日本的地震頻頻發生讓人疲倦與心煩,實在不想挑戰生命的極限,終於下決心激流勇退,華麗轉生,走出這充滿誘惑又布滿未知的幽幽之穀。飾演了勝利大逃亡。
當我決定離開日本的時候很多人都替我惋惜,把這麽好的工作拱手交付。我也是一直在掙紮之中,所以還是保留了公職,以進修的名義停薪留職。這也許是人生不可逆的轉折,也是一個複雜的心理路程,更可能是我醫生職業的一個句號,或許是一個更艱難的將來的開始,但人生都是在選擇和放棄的交織中前行,舍棄也是一種瀟灑!
我是一個普通人,有著人類的貪婪本能和對金錢的欲望,如果我不擺脫這個境地,我會讓賺錢的快感來掩蓋我的身體的承受力,直到讓自己燃燒到最後。現在也許已經在骨灰盒裏安詳著了。現在每當我遇到不開心的時候,我就會想起以前。有時也有過重返日本的念頭,也跟逸見聯係過,他那裏仍舊有工作的機會。但現實是活生生的,容不得想入非非。
在我離開日本之前,我媽在日本呆了一段,但覺得特別寂寞,整天收拾她的東西要回國。她看我那麽奔波特別驚訝,知道我這麽多年都是這樣過的,特別為我的身體擔憂,當媽的就是心疼也愛莫能助。那陣子我特別累,她當時腦血栓後遺症,血壓高,在我們醫院住院,因為語言障礙沒法與她溝通。我工作之餘跑上跑下,快得心髒病了,但她特別高興,因為醫生都是熟人,她似乎受到了總統般的禮遇,也感謝那些護士和醫生的用心和關照。護士為了跟她溝通還學習簡單的中文,特別可愛,讓人感動。這是跟我媽最後呆這麽長時間,也讓我對她的虧欠得到些許償還。
工作以後一直定期給父母寄一些零花錢,給她們買家電,也喜歡給我媽買好看的衣服,讓她穿上到朋友那裏炫耀。對於海外遊子來說,除了精神上送溫暖,隻有無力和無奈。我媽特別羨慕那些孩子都在身邊環繞的家長,孩子越優秀就越忙,就走得越遠,就越指望不上。給她們的錢從沒用過,但總是對自己的一點安慰。這些比起姐姐們多年對父母的付出雖是微不足道,但我和我妹妹也盡我們所能,幫著把姐姐們的孩子帶到日本,我們雖是長輩,但其實比她們也大不了多少,我妹妹隻比外甥女大幾歲。
我離開日本以後,愛民的事業如日升天,開國際會議的機會也讓她在很多國家留下了足跡。拿到了博士學位,有了可觀的收入,事業有成的同時,家庭生活也是風生水起。她還是放棄了日本國籍,隻是等到呆滿10年拿到了日本永居。退休後遊走於北京和日本之間,為父母出書立傳的同時兒孫承歡膝下,一個幸福、瀟灑的晚年生活。
離開日本是坦蕩和坦然的,因為奮鬥過了就不再遺憾,坦蕩是自己鉚足了力所能及,於心無悔。坦然是不曾有一絲的懶惰和逃避,發掘出自己最大的動能,傾其了全部勤學、勤奮,勤勞和勤勉,讓自己的能力發揮到了極致,已問心無愧。
我與日本告別之後,中間回去過兩次,來去匆匆,並沒有留下新的記憶,但以往的樁樁件件卻經常會一片片地撲麵而來,帶給我的有懷念,有感悟也有遺憾,但更多的是想忘掉但不曾忘卻,想留戀又讓自己心潮此起彼伏的波瀾壯闊。繁華,榮光都已是過眼煙雲,往日的青春與朝氣也漸漸離我而去,生活的內容翻開了了新的篇章。
我又重複了一遍做女人、做母親的角色,演練了像日本媽媽的那種經曆,圓了自己的夢想。體會了嘔心瀝血和陪伴孩子成長的快樂,在伴隨孩子成長的同時,欣賞了一路的風景,重新品味著生活的五味雜陳和苦中作樂,也算補償了因為奮鬥而耽擱下的做母親的本分,混入年輕媽媽的隊伍之中,感受著自己仍舊年輕的幻覺,約束自己的心態,成功地飾演了假年輕媽媽的角色。與同齡的人相比讓心態被動的提前了20年,讓自己的人生更加完整,完成了花好月圓的真實體驗。
雖然是吃著自己的老本,生著別人的孩子,但這種付出是發自內心的快樂和心甘情願的選擇。與其事業上的成功相比,這才是最值得奮鬥的人生資產。這一段雖然操勞,但身心得以修複,在養精蓄銳同時,見縫插針地投資,賺銀兩補貼家用,也算資源最大化的利用,女人、妻子、母親、管家都當之無愧。請原諒我的驕傲和得瑟,是真性情,本性難移。當這些新的記憶漸漸衝淡了以往的回憶,平凡的經曆被即將磨滅之前,不由得仍舊有一絲留戀,這裏有那麽多的值得記錄的東西,如果隨意的拋棄仍舊感到無奈和可惜。
人生的路程需要一段一段地走,忘記自己曾經的風光與得意,活在當下也許是讓人內心平靜與安詳的根本,才能夠寧靜的麵對平淡的生活,再去譜寫新的樂章。人生如夢,經曆就像在夢中。在我的這一段經曆中能有機會遇到給予我直接幫助的人,是我的運氣和福分。如果沒有舞台,再優秀的演員也不會有機會表現自己。我沒有忘記他們的關懷和友誼,是因為有他們的幫助,才使得人生征途中少了很多障礙,讓我以短平快的速度完成了力所能及的衝刺,把接力棒安全的交給了老公手中。
如今,我還快樂、健康的活著,這已是最大的成功,還有女兒陪伴身邊,也是極大的奢侈和幸福。感恩在日本的奮鬥,讓我有經濟上的支持,隨性的去選擇人生。但時時品嚐一下過往的酸甜苦辣,才能讓自己在現在的路途中不走丟和迷失,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果實,滿足自省,知足常樂,過好自己的今後與將來,也許是自己唯一能夠做到的。如果還沉浸和留戀過去的夢幻之中,是對靈魂的束縛。把這些寫出來,也是精神上的解放,可以徹底翻篇了。
自己是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在專心養大孩子之後,又返回大學工作,隻是想證明自己仍舊年輕。跟年輕人在一起就可以讓自己重新振奮,讓身心得以重塑,心態能再一次燃燒,激發出新的活力,使停頓的斷片重新銜接,將封存已久的自信和寥寥無幾的激情屏發出來,繼續裝嫩。在別人退休,頤養天年的時刻,逆向地再一次挑戰自己,不讓自己閑下來慢慢老去,希望收獲生命中的第二個春天。
寫於2008年,改於2019年歲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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