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人的性格中有韌性、有蠻勁,也有一種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精神。這種精神和爽朗相結合,就形成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武漢人的這種性格甚至表現於他們的生活方式。
這有點像上海人。不過,上海人名聲不好,是因為他們自視太高,看不起人;武漢人名聲不好,則是因為他們火氣太大,喜歡罵人。
說起來,武漢人罵人的“水平”,大概算得上全國第一。
武漢市的“市罵”很多,最常用和最通用的主要是“婊子養的”(次為“個板馬”),使用頻率比咱們的“國罵”(他媽的)還高。武漢並非中國妓女集中的地方,不知為什麽會有這麽多“婊子養的”?真是怪事!
其實,這句話,有時也不一定是、甚至多半不是罵人,隻不過表示一種語氣,甚至隻是一種習慣用語,什麽意思也沒有。
比方說,武漢人稱讚一本書或一場球賽好看、一場遊戲或一件事情好玩,就會興高采烈地說:“個婊子養的,好過癮呀!”誇獎別人長得漂亮或事情做得漂亮,也會說:“個婊子養的,好清爽呀!”
池莉小說《不談愛情》中吉玲的姐姐們就是這樣相互稱呼的。每到這時,吉玲媽就會不緊不慢滿不在乎地提醒一句:“你媽我沒當過婊子。”想想也是,武漢人這樣說話,如果認真算來,豈非自己罵自己?不過武漢人既然“什麽娘都敢罵”,當然也就敢罵自己的娘。一個連自己的娘都敢罵的人,當然也就所向無敵,沒人敢惹。
上海人是“派頭大,膽子小”。平常沒事的時候,一副“高等華人”的派頭,不把外地人放在眼裏,一旦外地人凶起來,“乖乖隆地洞”,立刻就“退兵三舍”,聲明“君子動口,不好動手的喏”。
武漢人可沒有這麽“溫良恭儉讓”。他們不但敢“動口”,而且也敢“動手”。武漢人到上海,看 上海人吵架,常常會不耐煩:“個婊子養的,吵半天了,還不動手!”他們覺得很不過癮。
的確,武漢人的敢動手,也是全國有名但仍遜於遼寧人。“文革”中,他們可是連江青的特使都打了。因此,正如全國都有點討厭上海人(但不害怕),全國也都有點害怕武漢人(但不討厭)。
討厭而不害怕,所以諷刺上海人的笑話小品不少;害怕而不討厭,所以諷刺武漢人的笑話小品不多,盡管背地裏也不少嘀咕。 其實,武漢人不但火氣大,而且“禮性”也大。
武漢人說話,一般都會尊稱對方為“您家”(吵架時例外),相當於北京人的“您”,實際上也是“您”字的音變,讀作nia,和nin非常接近(武漢話之屬於北方語係,此即證明)。不同的是,武漢話的“您家”還可以用於第三人稱,比如“他您家”,相當於“他老人家”。
同樣,一句話說完,也總要帶一個“您家”,作為結尾的語氣並表示尊敬,也相當於北京人的“您哪”。
北京人講究禮數,開口閉口,每句話後麵都得跟個“您哪”:“多謝您哪!回見您哪!多穿點衣裳別著了涼您哪!”武漢人也一樣:“勞為(有勞、偏勞、多謝)您家!好走您家!明兒再來您家!”你說禮性大不大。
不過,在北京人那裏,“您”是“您”,“您哪”是“您哪”,一用於稱呼,一用於後綴,不會混亂。而武漢人則不論是“您”還是“您哪”,通通都是“您家”。結果就鬧出這樣的笑話來。一個武漢人問:“您家屋裏的豬養得好肥呀,麽時候殺您家?”對方答:“明兒殺您家。”兩個人都很客氣、講禮,但結果卻好像兩個人都挨了罵。
隻要使用“您家”,不管是用於稱呼,還是用於後綴,都是“敬語體”。這一點和北京話大體上一樣。但如果長輩對晚輩說話也用起“您家”來了,則可能會有挖苦諷刺之意。
當然,北京人在“損人”時也會使用“您”這個字。比如買東西嫌貴,賣主白眼一翻:“您哪,自個兒留著慢慢花吧!”這種用法武漢也有:“不買就算了呐!您家們味兒幾大呐!”但不難聽出,北京人的話裏透著股子蔑視,武漢人的話裏則是氣哼哼的了。
所以,武漢人雖然也會“損人”(準確地說是“挖苦”),卻更喜歡痛痛快快地罵人。罵人多過癮呀不用“您家”長“您家”短的,一句“婊子養的”,就什麽意思都清楚了。
武漢人雖然十分講禮(隻限於熟人),卻並不虛偽。相反,他們還極為憎惡虛情假意、裝模做樣的做派,稱之為“鬼做”,有時也叫“啫”音(zě)。
“啫”這 個字,字典上沒有,是武漢獨有的方言。它和上海話中的“嗲”有相近之處又大不相同。上海話中的“嗲”,至少並不都是貶義,比方說“老嗲咯”就是“非常好” 的意思。武漢人之所謂“啫”卻絕無“好”意,最多隻有“嬌嗲”的意思。
比如一個有資格撒嬌的兒童一般限於女孩十分嬌嗲可愛,武漢人也會讚賞地說:“這伢好啫呀!”而極盡撒嬌之能事,則叫“啫得滂醒”。
但更多的用法,卻是對“撒嬌”、“發嗲”的一種輕蔑、諷刺和批判,尤其是指那些根本沒有資格撒嬌、發嗲或擺譜,卻又要裝模做樣、忸怩作態者之讓人“惡心”、“犯酸”處。
遇到這樣的情況,武漢人就會十分鄙夷地說:“你啫個麽事?”或“闖到鬼了,屁大一點的辦事處,他個婊子養的還啫不過”看來,武漢人之所謂“啫”,大概略似於台灣人所謂“作秀”。所以武漢人也把“啫”和很“作秀”的人叫作“莊秀梅”,也是有“作 秀”的意思。
不過,“作秀”作的都是“秀”,“啫”作的卻不一定是“秀”,甚至根本“不是東西”;“作秀”雖然假,卻或者有觀賞性,或者能糊弄人,“啫”卻既無觀賞性,也不能糊弄人,隻能讓人惡心。所以,說一個人“啫裏啫氣”,絕非好評。 武漢還有一句罵人的話,叫“差火”。
所謂“差火”,也就是不上路、不道德、不像話、不夠意思、不懂規矩、不好說話、愛挑毛病、做事不到位等意思的一種總體表示。因為做飯如果差一把火,就會煮成夾生飯,所以差火又叫“夾生”,也叫“半調子”。
在武漢話裏,“他個‘板馬’蠻夾生”、“他個‘板馬’蠻差火”,或“莫差火”、“你個婊子養的夾生麽事”等等,意思都差不多。夾生飯不能吃,半調子不好聽。一個人,如果不好說話,不好相處,不夠意思,就會被認為是差 火、夾生,他在武漢人中間也就很難做人。
那麽,什麽人或者說要怎樣做才不“夾生”或不“差火”呢?
第一要“仗義”,第二要“大方”,第三要“到位”。武漢人很看重朋友之間的友誼,真能為朋友兩肋插刀。一個人,一旦有難,找武漢的朋友幫忙,多半能夠得到有力的幫助。如果你是他們的“梗朋友”,則能得到他們的拚死相助。武漢人所謂“梗朋友”,相當於北京人的“鐵哥們”。
“梗”這個字,有人認為應該寫作“耿”,即忠心耿耿的意思。我卻認為應該寫作“梗”。因為武漢話中的“gěng”,首先有“完整”之意。比方說一個東西要保持完整,不能掰開、折斷、切 碎,武漢人就會說:“莫掰,要gěng的”。查遍同音字,也隻有表示植物之根、枝、莖的“梗”字約略近之。植物的根、枝、莖在被折斷掰斷之前,當然是“梗的”。
所以,梗,在武漢話中,又有“地道”之意。比如某個人不折不扣地是個糊塗蟲,武漢人就會說:“這個老幾‘活梗地’是個‘糊溏’。”所謂“活梗地”,也就是地地道道地、不折不扣地。“鐵哥們”當然是地地道道、不折不扣的朋友,也是沒有半點含糊、一點也不夾生的朋友,同時還是可以把自己完整地、全身心地交付出去的朋友,因此是“梗朋友”。
和武漢人交“梗朋友”,說易不易,說難不難。說不難,是因為武漢人對朋友的要求並不高。他們一不圖名,二不圖利,隻圖對脾氣、夠意思。說不易,則因為人家是“梗的”,你也得是“梗的”。在武漢人看來,交朋友就得“一根燈草點燈——沒(讀如“冒”)得二心”,不能“碼倒搞”(做假)、“詐倒裹”(吹牛),更不能“抽跳板”。
“抽跳板”也叫“抽跳”。它有“過河拆橋”的意思,但比“過河拆橋”內容更豐富。
“抽跳”一般有兩種情況。一是朋友搭好了跳板,因為講義氣,讓你先上,然而你上去後卻把跳板抽走了,害得朋友上不來;二是你答應給朋友搭跳板,甚至已經搭了,但臨到朋友準備上時,你卻把跳板抽走,害得朋友希望落空,而且想補救也來不及。
顯然,無論哪一種,都是差火、夾生、半調子,簡直不是東西。嚴格說來,“抽跳”已是背叛。如果竟然出賣朋友,則叫“反水”,那就會成為一切朋友的公敵,最為武漢人所不恥,連“婊子養的”都不如了。1月23日,武漢市民佩戴口罩,在超市購買生活用品等物資。中新社記者 鄒浩 攝
不錯,不吹牛、不扯謊、不抽跳、不反水,這些要求是不高,隻能算作是交朋友的起碼道德要求。而且,不但武漢人會這樣要求,其他地方人也會這樣要求。所以,能做到這些,還不能算是“梗”。
所謂“梗”,就是完整地、全部地、無保留地把自己交給朋友,包括隱私。這就不容易了。但武漢所謂“梗朋友”是有這個要 求的。至少,當你的“梗朋友”有事來找你幫忙時,你必須毫不猶豫和毫無保留地全力以赴,連“哽”都不打一個。
打不打“哽”,是看一個朋友“梗不梗”的試金石。所謂“打哽”,原本指說話卡殼。一個人,如果有所猶豫,說話就不會流暢。所以,打不打“哽”,也就是猶豫不猶豫。不猶豫就不打哽,也就不“梗”。
反之,則是“梗”。一個小女孩“哽”一下沒有什麽關係,如果一個大男人也“哽”,就會遭人恥笑,因為那往往也就 是“不夠意思”的意思。如果朋友來找你幫忙,你居然還“哽不過”,那就不但是“不夠意思”,而且是“差火”到了極點,簡直就是“婊子養的”。
不“打哽”,也就是“爽朗”,武漢話叫“唰喇”。對於一個武漢人來說,“唰喇”與否是極為重要的。它不但意味著一個人夠不夠意思和有沒有意思,而且甚至決定著一個人會不會被人看得起。
比如你對一個武漢人介紹另一個人說“那個人一點都不‘唰喇’”,這個武漢人的眼裏馬上就會露出鄙夷蔑視的目光。
“唰喇”的本義是“快”。比如要求動作快一點,武漢人就會說“搞‘唰喇’點”。要求決定快一點,也會說“搞‘唰喇’點。如果如此催促還不“唰喇,那就是 “打哽”了。顯然,這裏說的“快”,還不是或不完全是“快捷”,而是不要拖泥帶水、猶猶豫豫,是心理上的快而非物理上的快。所以“唰喇”就是“爽朗”、 “爽快”。
武漢人讀作“唰喇”,不知是爽朗、爽快一詞的音變,還是一個象聲詞,——書翻得很快,唰喇;箭射得很快,唰喇;衣襟帶風,出手很快,也唰喇。不過,從武漢人“該出手時就出手”的性格看,我懷疑那是拔刀子的聲音。
快則爽,叫“爽快”;爽則朗,叫“爽朗”。爽朗是武漢人性格的核心。也就是說,如果要用一兩個字概括武漢人的性格,那就是“爽朗”。
爽朗之於武漢人,猶如精明之於上海人。精明是上海人的族徽,爽朗則是武漢人的旗幟。
上海人崇拜精明,因此有一係列鄙夷不精明者的詞匯,如戇大、洋盤、阿木林、豬頭三、脫藤落攀、搞七廿三等。 武漢人崇尚爽朗,也有一係列批判不爽朗者的詞匯,如夾生、差火、半調子、哽不過等都是。此外還有“扳俏”。
所謂“扳俏”,也就是北方人說的“拿把”,亦即沒來頭和沒道理地擺譜拿架子。別人給他四兩顏色,他就當真開個染房。朋友有事來找他,也要打官腔,或者扭捏拿把不肯痛痛快快答應。這時,武漢人就會既憤怒又輕蔑地說:“老子把他當個人,他倒跟老子扳起俏來了。”
扳俏不可取,嘀哆也要不得。所謂“嘀哆”,也就是嘮叨、囉嗦、粘乎、婆婆媽媽、拉拉扯扯,有時也包括瞻前顧後、想法太多等等,總之是不爽快。比如你做一件事情半天拿不定主意,武漢人就會說:“莫‘嘀哆’,搞‘唰喇’點。”
又比如到有關部門去辦事,辦事人員又看材料又看證明還要盤問半天,武漢人也會評論 說:“這個人蠻‘嘀哆’。”顯然,這裏的“嘀哆”,已不是“嘮叨”了。不過,就批判譴責的程度而言,“嘀哆”要較“差火”為輕。嘀哆是性格問題,差火是道德問題;嘀哆讓人不耐煩,差火則簡直不是人。
屬於不爽朗的還有尖、漚氣、憔氣等。漚氣和憔氣都是生氣,但不是一般的生氣,而是憋在心裏生悶氣。因此會漚出病來,使人憔悴;而“憔氣古怪”則指心胸狹窄、想不開、小心眼兒、愛耍小脾氣等毛病。這也都是不夠爽朗的意思。
“尖”則是小氣。武漢人要嘲笑一個人小氣,就會說:“這個人尖死”。外地人往往弄不清武漢話裏的這個“尖”字,以為是“奸”,其實不然。武漢人把“奸滑”叫作“拐”,“尖”則是小氣、吝嗇。因為爽朗者都大方,不爽朗則小氣。小而至於“尖”,可見小氣到什麽程度。
除為人“唰喇”外,做事到位也很重要。因為差火的本義就是“不到位”;而做事“不到位”,也很容易把事情弄“夾生”。這樣一來,弄不好就會把人得罪到家,後果也就可想而知的嚴重。
要知道,武漢人可是連罵人都十分到位的。不信你去聽武漢的潑婦罵街,那可真是淋漓盡致,狗血噴頭,什麽話都罵得出來。所以,你如果做人做事不到位,夾生半調子,那就一定會挨罵,而且會被罵得十分“到位”。
於是武漢人做事就會“鉚起搞”。比如“鉚起寫”、“鉚起講”、“鉚起吃”等等。
有人把“鉚起”寫成“卯起”,是不確的。方方說“鉚起”的意思是“使勁”、“不停”、“沒完”(《有趣的武漢話》),也沒說全。
“鉚起”最重要的意思,是死死咬住、不依不饒,就像被鉚釘鉚住一樣,因此是“鉚起”而不是“卯起”。如果僅僅隻是“不停”,則叫“緊”。比如,“你緊搞麽事”“緊搞”隻是不停地搞,“鉚起搞”則還有一股韌勁,其程度較“緊搞”為重。
武漢人的“鉚起”也不同於成都人的“雄起”。“雄起”即勃起、堅挺,“鉚起”則有堅持不懈、堅韌不拔之意。“雄起”乃勃然奮起,“鉚起”乃力求到位。這也是兩地人性格不同所致:成都人,故須“雄起”;武漢人燥,故須“鉚起”。比方說:“醒倒媒。”
從某種意義上講,“醒倒媒”也是“鉚起搞”之一種,是一種特殊的“鉚起搞”。
醒,也許應該寫作“擤”。方方說,“醒”有“痞”的意思。其實,“醒”這個字在武漢話中意思非常複雜微妙。比如“滂醒”是“厲害”(如“啫得滂醒”就是“啫得厲害”),“醒黃”則是“扯淡”(如“鬧醒黃”就是“胡日鬼”)。“醒 裏醒氣”雖然就是“痞裏痞氣”,卻不是一般的“痞”,而是那種涎著臉、賴著皮、糾纏不休又嬉皮笑臉的“痞”,有點擤鼻涕的味道。
倒,在武漢話中是一個常用的助詞。說的時候,要讀輕聲。它的意思,相當於“什麽什麽樣地”,如“詐倒裹”、“碼倒搞”等等。
碼,有做假、裝門麵等意思。比如一個人其實貨色不多,便隻好把全部貨色都碼起來充大。所以,“碼倒搞”就是假模假式、虛張聲勢地搞。“詐倒裹”,則是自吹自擂、狐假虎威地“裹”。
裹,在武漢話裏有糾纏、理論、撕擄、摻和等多種意思。比如糾纏不清就叫“裹不清白”。詐倒裹,也就是冒充什麽什麽的來摻和。
由此可知,“醒倒媒”就是厚著臉皮沒完沒了地來糾纏。媒,應寫作“迷”。武漢人讀“迷”如“媒”。比如舞迷就叫“舞媒子”,戲迷就叫“戲媒子”。迷,可以是迷戀,也可以是迷惑。“醒倒 迷”中的“迷”,當然是迷惑。因其最終是要達到某種目的,也可以諧其音寫作“媒”。方方寫作“醒倒媚”,似可商榷。因為“媚”非目的而是手段,其意已含在 “醒”字之中;目的是拉扯、糾纏,故應寫作“迷”或“媒”。
崇尚“唰喇”的武漢人最受不了“醒倒媒”。不理他吧,糾纏不休;發脾氣吧,拳頭又不打笑臉。最後隻好依了他拉倒。當然也有先打招呼的:“莫在這裏‘醒倒媒’,(東西)不得把(給)你的。”但如果堅持“醒倒媒”下去,則仍有可能達到目的。
所以方方說“醒倒媒”是武漢人的一種公關方式,這是不錯的。武漢人脾氣硬,不怕狠,卻對牛皮糖似的“醒倒媒”無可奈何。其實,“醒倒媒”恰恰是武漢人性格的題中應有之義。因為武漢人的性格不但包括為人爽朗、仗義、大方,還包括做事到位。要到位,就得“鉚起搞”,包括“鉚起醒倒媒”。所以,武漢人還不能不吃這一套。 總之,武漢人的性格中有韌性、有蠻勁,也有一種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精神。這種精神和爽朗相結合,就形成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武漢人的這種性格甚至表現於他們的生活方式。他們是在三伏天也要吃油炸食品的。在酷熱的夏天,武漢人依然排隊去買油餅油條。廚師們汗流浹背地站在油鍋前炸,食客們則汗流浹背地站在油鍋前等,大家都不在乎。
有個笑話說,一個人下了地獄,閻王把他扔進油鍋裏炸,誰知他卻泰然自若。閻王問其所以,則答曰“我是武漢人”。武漢人連下油鍋都不怕,還怕什麽?
為什麽是武漢?
這當然並非說武漢是一個“最說不清的城市”。沒有什麽城市是“說不清”的,武漢就更是“說得清”,隻不過有些“不好說”,有點“小曲好唱口難開”而已。 武漢這座城市確實有些特別。現在幾乎可以肯定,當年上帝創造武漢三鎮時,如果不是頭腦發昏,便一定是別有用心。因為他為武漢選擇或者說設計了中國最好同時也是最壞的地形和地理位置。 這種“最好同時也最壞”可以概括為這樣幾句話:左右逢源,腹背受敵,亦南亦北,不三不四。 的確,無論從哪方麵說,武漢都是一個矛盾體。它甚至無法說是“一個”城市或“一座”城市,因為它實際上是“三座”城市——武昌、漢口、漢陽。武漢實際上是“三座”城市——武昌、漢口、漢陽(圖片來源於網絡) 但不管怎麽說,武漢的“大”,是毋庸置疑的。它是國內不多的幾個可以和北京、上海較勁比大的城市。可惜,“大武漢”似乎並未幹出很多無愧於這一稱號的“大事業”。它的成就和影響,不要說遠遠比不上北京、上海,便是較之那個比它邊遠比它小的廣州,也差得很遠。 無疑,武漢不該是這樣。它原本是要成為“首善之區”的。 武漢的地理特征可以概括為這樣幾句話:一線貫通,兩江交匯,三鎮雄峙,四海呼應,五方雜處,六路齊觀,七星高照,八麵玲瓏,九省通衢,十指連心。 其中,“一線”即京廣線,“兩江”即長江、漢水,“三鎮”即漢口、漢陽、武昌,“五方雜處”則指“此地從來無土著,九分商賈一分民”(《漢口竹枝詞》)的武漢市民構成。其餘幾句,大體上是說武漢地處國中,交通便捷,人文薈萃,具有文化上的特殊優勢雲雲。 《呂氏春秋》說:“古之王者,擇天下之中而立國。”如果不是用純地理的、而是用文化的或地理加文化的觀點來看問題,那麽,這個“天下之中”,就該是武漢,而不是北京。 事實上,武漢曾經好幾次差一點就當成了首都,至少曾短時間地當過首都—— 第一次大概是三國時期。當時東吳的孫皓打算遷都武昌,卻遭到臣民們的反對,道是“寧飲建業水,不食武昌魚”。結果,弄得武漢在人們的印象中,好像就隻有一樣“武昌魚”可以稱道,而且還不如人家的“建業水”。更何況,那“武昌”還不是這“武昌”,——孫權擬遷都者,其實是湖北鄂城,而不是現在武漢三鎮中的那個武昌; 1926年,北伐軍攻克江夏,改江夏縣為漢口市,隨後中央政府即由廣州遷都武漢,武漢成為首善之區; 1927年,寧漢分裂,汪精衛在武漢和蔣介石唱對台戲,可惜並未弄成氣候,南京獨占鼇頭,而武漢僅僅隻弄到了一個“特別市”的頭銜; 抗戰期間,武漢又曾當了幾天戰時首都。然而武漢很快就失守,重慶成了陪都。南京、重慶和武漢同飲一江水,結果人家一個當了首都,一個當了陪都,隻有武漢夾在當中,兩頭不沾邊。 說起來,武漢在中國曆史上可是作過大貢獻有過大功勞的。可現在它似乎不那麽風光。 當廣州和珠江三角洲迅速崛起,以其雄厚的經濟實力進行“文化北伐”時,它瞻前顧後(看北京,看廣州)。 當上海以浦東開發為契機,成為長江流域經濟建設的“龍頭老大”,而重慶也在一夜之間成為中國第四個直轄市時,它東張西望(看上海,看重慶)。 它看到東(上海)南(廣州)西(重慶)北(北京)都在發展,而自己夾在當中,卻大大落伍。有著辛亥首義之功的武漢,有著能當首都條件的大武漢,現在卻隻有一個“大而無當”的大城市框架,而且“高不成,低不就”,既大不起來,又小不下去。 鎮,重兵駐守且兵家必爭之天險也。武漢之所以叫“鎮”,就因為它地處北上南下、西進東征的咽喉要道。 由於這個原因,武漢曆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戰爭的陰雲總是籠罩在武漢人的頭頂上。所以武漢人“戰備意識”特別強。 所以,武漢人特別看不起膽小怕事(北京人叫“慫貨”)、逆來順受(北京人叫“軟蛋”)和優柔寡斷(北京人叫“麵瓜”)。所有這些“德行”,武漢人統稱之為“癱腔”。 吃軟不吃硬,寧死不服周,這大概就是武漢人性格的內核。 事實上武漢也是“大難不死”。日本鬼子飛機炸過,特大洪水淹過,“十年動亂”差點把它整得癱瘓,但大武漢還是大武漢。 的確,“不冷不熱,五穀不結”。過分的舒適溫馨可能使人脆弱綿軟,惡劣的生存條件也許反倒能生成頑強的生命力。 生活在惡劣環境中的武漢人不但有頑強的生命力,也有自己獨特的人生觀。這種人生 觀用武漢作家池莉的話說,就是:“熱也好,冷也好,活著就好”(這是池莉一篇小說的標題)。 這無妨說也是一種達觀,但這種達觀和北京人不同。北京人的達觀主要來自社會曆史,武漢人的達觀則主要來自自然地理。 北京人是看慣了王朝更迭、官宦升遷、幫派起落,從而把功名富貴看得淡了;武漢人則是受夠了天災人禍、嚴寒酷暑、戰亂兵燹,從而把生存活法看得開。 所以北京人的達觀有一種儒雅恬淡的風度,而武漢人的達觀卻往往表現為一種略帶野性的生命活力。 武漢人確實很愛說話,也很會說話。一件稀鬆平常的事,到了武漢人嘴裏,往往就會變得有聲有色。比如一件東西或一個地方被弄髒了,武漢人不說“太髒’,也不說”髒死了“,而說:“喲,麽樣搞的,搞得灰流了!”灰而至於“流”,可見有多髒。 誇獎一個人漂亮,也可以這樣說:“喲,好清爽呀,清爽流了!”清爽,也就是漂亮、派頭、美。一個人的漂亮都“流溢”出來了,可見漂亮之至。 又比如“抖狠”,是耀武揚威的意思,卻比說“耀武揚威”生動得多。你想,一個人把“狠”都“抖”出來,是個什麽樣子?有點像全身的毛都乍了起來的好鬥公雞吧?再說,一個人的“狠”(厲害)要“抖”出來後別人才知道,則其“狠”也有限。所以“抖狠”這個詞是略帶貶義的,情感色彩很濃,形象也很生動。 其餘如把孩子長個叫做“抽條”,把東張西望叫做“打野”,把趁機下台叫做“轉彎”,把死不認錯還要倒打一耙叫做“翻翹”,都十分形象、生動,富有動感。 這也不奇怪。武漢人是“要味”的人,武漢話也就必然是“有味的話”。 的確,武漢話和北京話一樣,都具有藝術性和戲劇性。如果說有什麽不同,那就是:聽北京話像聽相聲,怎麽聽怎麽可樂;聽武漢話則像聽戲,有板有眼,鏗鏘有力。 武漢人最大的優點是直爽。愛罵人,就是他們直爽的一種表現。盡管表現得不大文明,但卻至少也說明他們喜怒哀樂膽敢形之於色,骨子裏有一種率真的天性。 一般地說,中國人說話比較委婉。即便要發表不同意見,也要先作鋪墊,比如“閣下所言極是,隻不過”雲雲。武漢人可沒有那一套。如果他不同意你所說的,那麽,對不起,你的話還沒說完,他就會一聲斷喝:“瞎款!”所謂“瞎款”,也就是“胡說”“亂講”“扯淡”的意思。但如果你親耳聽過武漢人說這兩個字,就會覺得它要比其他說法生硬得多。 這其實也是直爽的一種表現,即因直而爽,因爽而快,其結果便是快人快語。武漢人肚子裏沒有那麽多“彎彎繞”,喜歡當麵鑼當麵鼓,最痛恨背地裏搞小動作。 的確,一般地說,武漢人心眼不多,至少不像上海人那樣事事精明,或像福州人那樣處處周到。如果你了解武漢人,那麽,你就會發現他們其實是極好相處的。因為他們骨子裏有一種率真的天性。 武漢人也一樣愛玩。不過,武漢人的愛玩,又不同於成都人的愛耍。成都人的愛耍,是真的去玩,武漢人則往往把不是玩也說成是玩,比如“玩味”、“玩朋友”、“玩水”。玩水其實就是遊泳。全國各地都有愛遊泳的,但把遊泳稱之為“玩水”,好像隻有武漢。武漢夏天時間長、氣溫高,江河湖泊又多,玩水遂成為武漢人的共同愛好。 武漢人“玩水”的壯舉是橫渡長江。這件事是毛澤東帶的頭。毛澤東不但開橫渡長江之先河,還寫下了“萬裏長江橫渡,極目楚天舒”的名句,使武漢人大得麵子,也大受鼓舞。於是橫渡長江便成了武漢市每年一度的大事。不過這事可真不是好玩的,非水性極好不可。但武漢人卻樂此不疲。 武漢人尤其喜歡吃熱幹麵。熱幹麵是武漢特有的一種小吃,一般做早點,也有中午晚上吃的。 做熱幹麵工序很多。先要在頭天晚上把麵條煮熟,撈起來攤開晾涼,拌以麻油。第二天吃時,燒一大鍋滾水,將麵放在笊籬裏燙熱,再拌以芝麻醬、小麻油、榨菜丁、蝦皮、醬油、味精、胡椒、蔥花、薑米、蒜泥、辣椒(此為最正宗之做法,現在則多半偷工減料),香噴噴,熱乎乎,極其刺激味覺。熱幹麵是武漢人“過早”的最愛(圖片來源:武漢晚報) 武漢人接過來,稀稀唆唆,吧答吧答,三下五去二,眨眼工夫就下了肚。第二天,又來吃,永遠不會細嚼慢咽地品味,也永遠吃不膩。所以有人說,愛不愛吃熱幹麵,是區分正宗武漢人和非正宗武漢人的試金石。 愛吃熱幹麵,我以為正是武漢人性格所使然:爽快而味重,幹脆而利落。他們處理人際關係,也喜歡像吃熱幹麵一樣,三下五去二,不裝模作樣。 的確,正如方方所說:“武漢人特別的真。”心直口快的性格使他們即便要說假話,也不那麽順當。尤其是,“當他認定你這個人可以一交時,他對你是絕對掏心掏肺地真誠。他為你幫忙不辭辛苦也不思回報,當然他可能在辦事過程中大大咧咧、馬馬虎虎,但真誠之心卻是隨處可見的。”(《武漢人特別的真》) 由此可見,武漢人的處世哲學比較樸素,而且大體上基於一種“江湖之道”。武漢人的確是比較“江湖”的。他們遠不是什麽“最市民化”的一族。盡管武漢建市已經很久,武漢人也都多少有些市民氣,但他們在骨子裏卻更向往江湖,無妨說是“身處鬧市,心在江湖”,與北京人“身居帝都,心存田野”頗有些相似。 這大約因為北京周邊是田園,而武漢曆來是水陸碼頭之故。碼頭往往是江湖人的集散地,江湖上那一套總是在碼頭上大行其道。久而久之,江湖之道在武漢人這裏就很吃得開,武漢人也就變得有點像江湖中人。 武漢人也像江湖中人一樣有一種“四海之內皆兄弟也”的觀念。比如他們把所有結過婚的女人統統叫做“嫂子”,這就無異於把她們的丈夫統統看作哥哥。他們當然也像江湖中人一樣愛“抱團兒”。這一點也和北京人相似。不過北京人的圈子和武漢人的圈子不大一樣。北京人更看重身份和品類,武漢人則更看重恩怨。 “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是武漢人的信念。在他們看來,一個分不清恩怨的人,也一定是分不清是非的人。 所以武漢人極重友情。重友情的人都記恩怨、講義氣、重然諾。這些特點武漢人都有。為了哥們義氣,他們是不憚於說些出格的話,做些出格的事,甚至以身試法的。“碼頭文化”也造就了武漢城市文化粗放的一麵(謝國安攝)(圖片來源:武漢晚報) 他們也不像某些地方的人,看起來“溫良恭儉讓”,一團和氣,滿麵笑容,心裏麵卻深不可測。武漢人是愛憎分明的。他們的喜怒哀樂、臧否恩怨都寫在臉上。這就好打交道。所以,不少外地人初到武漢時,多對武漢人的性格不以為然,難以忍受,但相處久了,卻會喜歡武漢人,甚至自己也變成武漢人。 總之,武漢人是很可愛的。他們為人直爽,天性率真,極重友情。要說毛病,除愛罵人外,也就是特別愛麵子,要味。 武漢的確應該大有前途。因為武漢雖然自然氣候極差,曆史氣候不佳,文化氣候卻不壞。 這無疑得益於武漢的地理位置。它的北邊,是作為中國政治文化中心的北京;南邊,是屢次成為革命策源地、如今又是經濟活力最強的廣州和珠江三角洲;東邊,是標誌著中國近代化曆程的上海;西邊,則有得天獨厚、深藏不露的成都。 東西南北的“城市季風”,都會吹進武漢。哪怕隻是吹過武漢,也“水過地皮濕”,多少會產生一定的影響。更何況,武漢不但是兵家必爭之地,也是商家必經之水陸碼頭。各路貨物固然要從這裏出進,各種文化也會在這裏駐足,從而使武漢人的文化性格變得複雜起來。 事實上,武漢人的文化性格中,確有周邊四鄰的影響。比方說,西邊巴人好鬥,南邊湘人倔強,武漢人就有點又衝又強。所以,維新和革命的領導者雖然是廣東人康有為、梁啟超、黃遵憲、孫中山,首義第一槍卻打響在武昌城。 不過,武漢人雖然又好鬥又倔強,卻不是“衝頭”和“傻冒”。武漢人很會做生意,生意場上公認“九頭鳥”不好對付,這似乎有點像廣州人和上海人;而武漢人之會做官、會做學問,則接近於北京人。至於“白雲黃鶴”的仙風道骨,又頗似“多出神仙”的四川人。 的確,武漢文化東西結合、南北雜糅的特征十分明顯。即以飲食為例。武漢人嗜辣似川湘,嗜甜似江浙,清淡似閩粵,厚重似徽魯,其代表作“豆皮”即有“包容”“兼濟”的文化特點。 武漢人在體格、性格上也兼東西南北之長。他們比南方人高大,比北方人小巧,比成都人剽悍,比上海人樸直,比廣東人會做官,比山東人會經商,比河北人會作文,比江浙人會打架。總之是能文能武,能官能商。 三鎮中市區麵積最大、人口最多的漢口,是長江流域最重要的通商口岸之一,而且也和上海一樣,曾經有過租界。它是我國中部地區對外開放的重要窗口和接受外來文化的主要門戶。作為一度獨立的城市,它也是以上海為代表的一類新型城市中重要的一員,在中國城市的近代化和現代化進程中得風氣之先。 相對遜色的漢陽,則有著中國最早的軍事工業,漢陽兵工廠生產的“漢陽造”,也曾名馳一時。至於“文昌武不昌”的武昌,曆來就是湖北甚至中南地區的政治文化中心。湖廣總督府曾設立於此,湖北省政府也至今設立於此。 在武昌,還集中了眾多的高等學府,無論數量還是水平都居於全國前列,而且名牌大學就有好幾所。珞珈山上的武漢大學,是中國最早的幾所國立大學之一,其樸素學風,素為學術界所看重。其他幾所理工科大學,在各自的領域內,也都卓有盛名。 武漢的學術事業,尤其是人文學科,曾號稱與北京、上海成“鼎足之勢”。一個老資格的開放口岸,一個高水平的文化重鎮,再加上一個前途無量的後起之秀,武漢三鎮,難道不是一種最佳的城市組合?這樣美妙的組合,國內又有幾個? 更何況,武漢的“運氣”也並不那麽壞。內陸開埠、辛亥革命、北伐戰爭、國共合作、抗日救國、解放中原,在中國近現代史上的許多關鍵時刻,武漢都扮演過重要角色。 1949年後,它成為我國最重要的工業基地之一;改革開放時期,它又理所當然地成為內陸開放城市。此之謂“得天時”。地處國中,九省通衢,此之謂“得地利”。集三鎮優勢,合四海人文,此之謂“得人和”。天時地利人和盡占,武漢應該成為文化上的“集大成”者。 正如武漢原本可以成為首都卻終於沒有當上一樣,武漢的學術文化事業也未能領袖群倫。非但未能領袖群倫,連十分出色也談不上。它的學術研究成就一般,文藝創作也成績平平。人們像朝聖一樣湧進北京,像觀風一樣看著上海,對南京也另眼相看,卻似乎不大把武漢放在眼裏。武漢的學術研究和文藝創作從來沒有成為過全國的中心,甚至哪怕是“熱點”。 武漢的學術文化事業隻不過是武漢城市文化建設和城市人格塑造的一麵鏡子。它映照出的是這樣一個事實:武漢的城市文化和城市人格缺少自己的特色。 北京有“京派文化”,上海有“海派文化”,南京、成都的文化特色也都十分明顯,廣州便更是特色鮮明,就連一些不怎麽樣的小城鎮也不乏獨到之處。請問武漢文化有什麽特色似乎誰也說不出。它“雅”不夠,“俗”也不夠,既不新潮,也不古樸,似乎什麽味道都有一點,卻又什麽味道都沒有。武漢人自嘲的說法,叫“以無特色為特色”。然而如果表現不出特色來,豈非“不出色”? 事實上,武漢文化原本是應該“出色”而且也不難“出色”的。這個特色,就是前麵說的“集大成”。這無疑需要大眼界、大氣魄、大手筆,然而武漢人似乎手腳放不開。結果,東西南北的“城市季風”吹進武漢,隻不過“吹皺一池春水”,卻不能形成“扶搖羊角”,讓武漢如鯤鵬般“直上九萬裏”。 最不喜歡“差火”的武漢人,在建設自己的城市文化和塑造自己的城市人格時,似乎恰恰“差”了一把“火”。 這是武漢文化之謎,也是武漢城市文化建設和城市人格塑造的難題。 這個謎得靠武漢人自己去解。這個難題也得靠武漢人自己去解決。 而且,一旦解決,武漢便會讓北京、上海、廣州都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