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野花不採白不採

偶在國內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deannn
個人資料
  • 博客訪問:
歸檔
正文

劉海鷗:夢一般的記憶碎片,在幼兒園排排坐吃果果

(2019-08-08 09:05:57) 下一個
作者檔案
劉海鷗,筆名淩之,女,1988年赴澳大利亞馬克立大學讀博士研究生,後因病輟學。1990年代初開始寫作,主要作品有長篇紀實文學《半壁家園》《海鷗南飛》《劉海鷗作品集》三集、《夕出陽關》、姐妹合集《我們的田野》;曾在中國大陸、香港、台灣多家主要報刊雜誌發表作品,另外多部作品收入國內外小說及散文選集。《她不屬於這個世界》獲2003年“世界華文文學獎”。《半壁家園》《遊必有信》(作品集之一)獲得2013及2017年海外華文著述獎散文佳作獎。

原題

畫說我的一生

作者:劉海鷗 

去年終於寫完自傳,閑餘就想著把自傳變成畫麵。稍微練了練筆就動手了,從零歲開始,畫著畫著,七十多年的生活像電影一樣,一幕一幕地浮現在眼前,一年時間就畫了二百多張,才畫到19歲。這將是一個長長的係列,如果你們有興趣,就慢慢地看下去吧。我沒有學過美術,就是一個畫畫愛好者。我的畫麵並不完美,但是我覺得好玩之處就在於其不完美。
 
一、夢一般的記憶碎片(1947-1953)
 
出生
 
 
1947年1月我在大連出生。
 
兩歲以前,我們一家人都在大連。關於大連我沒有任何記憶,隻是後來不斷地聽媽媽講起我兩歲前的一些事,比如我出生時正值過年,醫院裏沒有什麽醫護人員,連暖氣都沒有,我一生下來就感冒了,打噴嚏流鼻涕,身上凍得發紫,小命差點沒保住。
 
第一張全家福
 
 
我叫劉海鷗,我還有一個姐姐劉海燕。爸爸是俄文翻譯,思想進步,說海燕意為勇敢,海鷗意為自由。後來我們的性格真應了這兩個名字。
 
燙屁股
 
 

一歲多發生在我身上的重大事件是燙屁股。屋子裏有一個銅盆,放著剛燒開的水,我在屋裏跑來跑去,一下子坐在銅盆裏,屁股給燙爛了,哭得接不上氣。父母立刻把我抱到醫生那裏。媽媽說我的忍耐力特強,抹了醫生給的藥膏後,我就再也沒哭一聲。 

長睫毛

爸爸媽媽對我最引以為豪的是我的睫毛很長。有一次爸爸抱著我坐電車,車上有兩個俄羅斯姑娘,看見我她倆用俄語議論:“看那個小女孩,睫毛多長。”爸爸懂俄文,心裏別提有多高興了。這件小事他不知給我講了多少次,直到我五十多歲,他還在津津樂道。 

在大連
 
 
從小到大,我和海燕常常為了小事吵架、打架。這張畫裏海燕在哭鬧。據她後來回憶,是因為蘋果大小分配不均。
 

上張畫的背景是照著這張照片畫的,因為我非常喜歡背景的小樓。想問問大連的朋友們,這個美麗的建築物現在還在嗎?

 

 
 一年後我又有了一個妹妹克陽,以攻克沈陽取名。這是在大連的魯迅公園照的。魯迅公園現在還在嗎?
 
進北京
 
 
1949年6月,爸爸跟隨光華書店老板邵公文到北京三聯書店工作。媽媽隨後帶著我們三個孩子,也到了北京。爸爸在人民文學出版社做俄文編輯和翻譯工作,媽媽在全國婦聯工作。
 
切手指
 
 

我最早的記憶就是切手指。大人叮囑過千萬不可碰觸菜刀,盡管我才兩三歲,就已經知道大人經常危言聳聽,嚇唬小孩,所以我並不把大人說的話都當回事。一次趁大人不在,我揮舞著又沉又笨的大菜刀,把一根大蔥剁成一段段,心裏洋溢著成就感。正在得意時,最後一刀落在左手食指上,削掉了指甲和一塊肉。傷疤至今還清晰地留在手指上。傷疤好了疼也忘了,在後來的一輩子裏,我仍然要自己去嚐試一切。

小瓶

       1950年媽媽得了膽結石,痛起來在床上打滾。一次媽媽犯病,海燕站在床邊哭著念叨:“媽媽你不要死呀,媽媽你不要死呀。”我則站在床邊,眼睛盯住媽媽枕邊的兩個從裏麵畫著畫的小瓶子,機械地叨念:“我要小瓶,我要小瓶。”海燕哭罵道:“沒良心,媽媽都快死了,你還要玩小瓶。”多年後,我才知道我的心思根本不在小瓶,我整個身心都被死的恐懼控製了。

 
奶奶
 
 

1951年爸爸把奶奶從老家接到北京,住在演樂胡同。媽媽帶著剛生的四妹劉元住在大鵓鴿市胡同。我從托兒所回來就和奶奶住在一起。奶奶不喜歡我,因為我是女孩,我真想回到媽媽身邊啊!奶奶也不喜歡媽媽,因為她是“南蠻子”,更糟糕的是她生了四個女孩,沒給劉家留下一個男孩。奶奶住不慣北京,不久就回鄉下去了。

罵狗
 
 
胡同裏有一條大黃狗,和我一樣高。那陣北京還沒開始打狗,大大小小的狗在街上神氣活現地行走。我繞不過去了,隻能背靠牆根一點點往前蹭,狗盯著我,我看著它,嘴裏念念有詞:“死樣活氣,死樣活氣,死樣活氣……”如護身咒語。就這樣,我倆對峙著,直到黃狗失去興趣,轉身離開。

 

失火
 
 

一個夜晚,隔壁的木材加工廠突然起火,全家人從夢中驚醒,窗戶外麵紅通通一片,可以望見熊熊火光。我們全家人跑到隔壁的博氏幼稚園躲避。園長全老師熱心地接待了我們。第二天離開時心直口快的海燕道出了我的心聲:“等下次再著火,我們還上你這兒來。”

打解放軍

      一次在萬壽山後山,下了佛香閣有一條斜斜的下山路,我撒開丫子跑了起來,收不住腳了,越跑越快,一下子來了個狗啃泥,趴在地上起不來,身邊一個解放軍叔叔連忙把我扶起來,我惱羞成怒,舉起拳頭邊哭邊打,還喊著:“打你,打你!”媽媽趕緊過來解圍道歉。

切麵包
 
 
有一次爸爸陪同蘇聯專家遊頤和園,我們一家人也都去了。中午在聽鸝館吃飯,吃的是西餐,第一道是麵包,我不知道應該怎麽吃,拿著西餐刀專心致誌地把麵包切成一個個小丁,蘇聯人看著好玩照了一張相,留下了我傻嗬嗬的樣子。
 
 
上麵的畫是照這張照片畫的。我覺得好玩的是頤和園最高級的餐廳那時真的很不講究,大桌板靠牆擺著,座椅是長凳,或折疊椅,桌上的西餐具擺得零零落落。
 
二、排排坐,吃果果
 
三歲時,媽媽送我上了中山公園托兒所。這是一個設備及師資均為一流的市立幼兒園,但是我從來沒有喜歡過它。因為從進去的第一天起,我首先懂得了,生活不總是自由自在的,有一種權威你必須服從,你必須和大家坐在一起排排坐,吃果果。
 
抗拒
 

       每星期一上托兒所之前我必以無盡無休的哭鬧反抗。直到快上小學了還惡習不改。我爸在1952年的日記裏寫道:“海鷗鬧別扭,不願意穿皮鞋,我按住她的手腳,給她穿上後,抱她下地,她不站著,直打嘟嚕。坐到地上又把鞋踢掉。氣得我把她扔到沙發上。她神氣倔強,嘴裏還罵人‘死王八蛋’。”

爸爸不知道,我對上托兒所有多麽的恐懼和抵觸,盡管這時我已經快上大班了。
 
大家乖乖地站成一排讓阿姨檢查。

 
盼回家
 
 
我唯一盼望的就是星期六下午,爸爸媽媽的的身影出現在托兒所。可是如果街上流行傳染病,周末小朋友不準回家,隻允許家長前來探望。爸爸媽媽來了以後,帶著我在公園裏逛逛,就離去了。當天的幸福生活就結束了。
 
有時海燕的六一幼兒園、克陽劉元的婦聯托兒所也同時隔離,爸爸媽媽一天要探三個班,來去匆匆。我捂著他們給我裝滿零食的小兜,心中無比淒涼地目送著他們離開。
 
觀魚
 
 
托兒所在中山公園裏麵,以至中山公園都成了我的心病。如果周末父母帶我們去中山公園玩兒,我總是抗拒,即使勉強去了,一路上也要叨嘮“我不上托兒所”,生怕他們順便把我送回托兒所。
 
1950年代初,新華社給我們全家照了一張在中山公園觀魚的相片登在中外畫報上,題曰:“中國的雙職工在周末帶著孩子到公園享受全家樂”;照片中我的臉上一片淒風苦雨,一直在想,一會兒是不是要回托兒所了。
 
  
上麵的畫就是照這張照片畫的,看我的表情多煞風景。畫中我加了四妹元元,那陣老把她放在托兒所,周末也不接,對她很不公平。
 
洋白菜
 

我不愛吃洋白菜,覺得它有一股令人作嘔的奶味。每次吃洋白菜我都隻扒白飯,把菜剩下。一次阿姨決心治治我的毛病,飯後把我單獨留在飯廳,逼著我把那盤洋白菜吃下去,否則不準睡覺。我終於屈服了,夾起一點菜放進嘴裏,剛嚼了兩下,便覺得翻腸倒胃地惡心。我是真的不能吃!阿姨看我要吐,知道再逼也沒有用了,隻好放棄。 

換屎盆

         每天吃完早飯,小朋友一人一個尿盆坐在活動室裏拉屎。我偏偏早上沒有屎,可是不把屎拉出來是不允許自由活動的。我隻好想招子對付,一有小朋友拉完屎離去,我立即就坐到他的屎盆上,作出努力拉屎的樣子。雖然人家暖烘烘臭烘烘的屎熏著屁股非常惡心,但可以換來一個自由。

唉,不聽阿姨話,至今也沒養成早起大便的習慣。
 
圖中小朋友們在唱抗美援朝歌曲“嘿啦啦”,每天拉屎都是小朋友放聲高歌的時間。
 
掐白娥

 

 我不喜歡窩囊孩子。有一個小朋友叫白娥。她流鼻涕尿床哭死寶,呆頭笨腦,什麽也不懂也不會。我最瞧不起她,如果她挨我坐著或站著,我就會嫌惡地掐她的手,她就會咧開大嘴,鼻涕過河地大哭。阿姨常向爸爸媽媽告狀。爸爸問我:“你為什麽掐白娥?”我說:“白娥是個大無能。”
 

人那麽小就知道欺負弱者,難道恃強淩弱必是動物以至人類的天性,是進化過程中強者生存的規律決定的?現在想起來很慚愧。 

罰站

 

 
罰站是我的家常便飯。通常是站在活動室的一角,然後阿姨就不管了。有一次我站得實在不耐煩,也沒有人來過問,就大著膽子離開,阿姨看見竟熟視無睹。於是以後被罰站時等阿姨一走,我就離開。
 

我上小班時,海燕上中班(她大班時轉到“六一”幼兒園),一天我突然發現海燕在一個角落罰站,我跑過去拉她說:“走吧,阿姨不會再管你了。”她不敢,老老實實地站著,我隻好在旁邊陪著她。 

分蘋果

 

星期一有的小朋友會帶回一些水果交給阿姨,每天晚飯後阿姨把水果分為若幹份,讓帶水果的小朋友分給大家。我特別羨慕分蘋果的小朋友,央求媽媽也給我帶水果。終於媽媽給我帶了兩個蘋果,好不容易盼到了晚上,阿姨把蘋果切成小塊,卻讓別的小朋友去分。
 

幾天後小朋友帶來的水果都分完了,始終沒有輪到我。我問阿姨:“我的蘋果呢?”阿姨根本就不記得我也帶了水果去,她說:“沒關係,誰分都一樣,都是大家吃了。”她不知道其中的差別有多大,我的眼淚流出來了。 

偷小狗

有一次一個小朋友帶來了一個賽璐珞小狗玩具,一寸大小,由不同形狀和顏色的小塊組成,可以拆開,拆開後需要動一番小腦筋才能裝上。賽璐珞小狗吸引了一群小朋友。我天生好奇,卻連摸一下都沒有份,於是我決定把它據為己有。夜晚趁小朋友都睡著了,我起身到小狗主人床前,從她的衣服兜裏找到了小狗,在被窩裏拆開,攥在手裏心滿意足地睡去。 

被抓

 

第二天一早,小狗的主人哭鬧小狗沒了。不知道為什麽阿姨一下子就選中了我為嫌疑犯,把我叫到活動室的一個角落審問,我麵露怯色地咬定沒拿。阿姨說要搜兜,小狗的碎塊就在我的褲兜裏裝著,我手揣在兜裏緊緊抓住小狗塊,扭著身子抗拒搜身。
 
正在這時有人通知阿姨去接電話,我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擺脫麻煩的時候了,忍痛掏出小狗碎塊扔在了一個角落。阿姨回來後,我立即攤開兩手:“你搜吧。”阿姨很奇怪我為什麽突然轉變,她肯定知道我做了什麽手腳,看看地上,看看四周,放我走了。
 
小狗事件風平浪靜,憑良心說,阿姨這件事處理得好,沒有扣以“偷”的帽子大作文章,讓我下了一個台階。但我深深體會到了據他人東西為己有的恥辱感,從此絕不再犯。 

其實托兒所的生活是很豐富的,所長易光煥還是兒童心理學專家呢。這張照片是六一節表演唱歌,二排左二是我。
 
和平鴿

 

 上世紀五十年代初,“和平”的呼聲響徹雲霄,連花布也緊跟形勢,我們穿的衣服上麵也布滿了和平鴿。大人唱“王大媽要和平,要呀嘛要和平,她每天動員婦女們來呀嘛來簽名……”小孩唱“小鴿子真美麗,紅嘴巴兒白肚皮,飛到東來飛到西,快快飛到北京去……”
 
跪地行
 

政府若有什麽外事活動,常常從我們托兒所挑選孩子獻花。我健康活潑漂亮,獻花總是有我一份。第一次是給世界和平主義者戈登夫人獻花。托兒所特地為我們做了紅色燈芯絨的裙子,長袖圓領胸前打褶,長度剛過屁股。胸前縫了一排飛翔的白鴿,以銀色的小珠片鑲邊。

我生平第一次穿這麽漂亮這麽奢華的衣服,興奮極了,以至當我們排隊離開中山公園時見到遊人在看我們,我得意得雙腿跪地噌噌噌地用膝蓋行走,被阿姨一把拽起,警告要把我遣回托兒所,我這才自律起來。 

 

防空條
 

 

1950年6月25日朝鮮戰爭爆發,10月中國人民誌願軍應北朝鮮請求入朝參戰,中國也處於緊張的戰備狀態。為了防止空襲,所有房屋的玻璃窗都要貼上米字條,這也成了托兒所小朋友手工課的一個內容,阿姨教我們把報紙裁成長條(用舌頭舔濕折印再撕開),抹上漿糊,然後依次遞給站在窗台上的阿姨。

撿傳單

經常有飛機飛過,撒下一大片傳單,紅紅綠綠的滿地都是。我們跑來跑去搶著撿起來交給阿姨,讓她給我們念上麵的內容,都是“抗美援朝保家衛國”一類的宣傳。

量身高

新華社記者挑了我和幾個小朋友照了一張量身高的照片登載在中外畫報上,我是畫麵的主角。下麵的說明是:“新中國兒童鍵康成長。”

 

這張照片在畫報登載以後傳到朝鮮戰場上,一位誌願軍寫信給全國婦聯要求和量身高的小朋友通信,那時我剛上小學和這位誌願軍叔叔成為筆友。後來誌願軍回國,斷了聯係。他叫高殿臣,沒準網友有人知道他的消息呢。

 

       爸爸抱著我看廣告欄中我的照片。

打老虎

  1951年底開始,全國上下開展大規模的“三反五反”運動,被抓出來的三反分子叫“大老虎”。運動深入人心,有一次爸爸吃飯飯粒掉在桌上,孩子們立刻譴責爸爸浪費,爸爸是大老虎。但是我心裏總有疑惑,它不是還吃“壞人”杜魯門呢嗎?每個小孩都會唱歌謠:“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吃人,專吃杜魯門。”老虎到底是好還是壞呢? 

斯大林死

       1953年的3月5日斯大林死。9日中國政府在天安門廣場舉行了重大的全國祭奠斯大林儀式。托兒所的阿姨和小朋友全體肅立,靜聽天安門放禮炮二十一響。阿姨和小朋友們低聲哭泣。我身邊的“死對頭”(他曾咬掉我胳臂上一塊肉)哭聲震天。我沒有眼淚,這使我心裏充滿罪惡感。

 
我並不知道斯大林有多偉大,但是根據當時的宣傳感到他比毛主席還“大”,是“老大哥”,所以我的行為必須和其他人一致,否則似乎存在隱約的危險。我“沉痛”地低著頭,始終沒有流出眼淚。
 
        終於可以離開托兒所了,1953年托兒所畢業,易所長的字多漂亮,她是兒童心理學專家呢。

 

       小學二年級時回中山公園看易所長,大約是為了顯擺胸前掛的優良獎章吧。

[ 打印 ]
閱讀 ()評論 (1)
評論
林海平兔 回複 悄悄話 圖文並茂
記憶超好。。。

三歲住校
茫然一片。。。

謝你佳作
醒我童年。。。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