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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妹行(七)

(2008-03-17 13:53:28) 下一個

 

           

 

勤的二姐欣兒的婚姻走到第7個年頭時, 就和她丈夫健一分手了, 正好應了古人所說的:“七年之癢”。 

 

健一在部隊當了四年大頭兵後,複員回家,被工廠裏推薦到工學院上大學。周末的時候經常到家裏找誌剛玩兒。他開始追求欣兒時,勤才13歲,不太懂得什麽叫戀愛,隻是覺得哥哥的這個同學每個周末一定會出現在家裏的客廳裏,有點奇怪。不過,聰明的勤很快就發現,健一的眼睛總是圍著家裏最能幹的欣兒轉,那眼神柔柔的,連厚厚的眼鏡片也擋不住。欣兒那時才17歲,剛剛高中畢業,留著兩條長長的辮子,烏黑的頭發,大大的眼睛,紅潤的嘴唇都讓他覺得是那麽的理想和完美。欣兒下鄉後,每逢欣兒回家探親,他一定會出現,接欣兒回家, 送欣兒離家,欣兒回家複習準備高考的時候,健一來得更勤了,但是,懂事的勤很快察覺,爸爸媽媽對大哥哥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尤其是爸爸,每次大哥哥一出現,臉就拉的老長,嚇得勤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她明白,爸爸不喜歡大哥哥。

 

他們的戀愛長跑經曆了6年之久,抗戰那麽艱難也不過8年,可見健一的恒心。

做父母的在兒女戀愛時的處境是最尷尬的, 開明的父母,也許會給兒女當個參謀,但是這參謀也當得很勉強,將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女兒交給一個陌生人的手中,盡管對方條件再出色,當父母的心裏多少都會有些怪怪的,何況這個追求自己女兒的人隻是個在大學就讀的“工農兵大學生”將來分配到哪裏工作還是個未知數。欣兒的父母和健一的父母在解放初期就一起共過事, 兩家子可以說是世交,他們看著健一長大,但是,他們覺得二女兒才剛剛19歲,以她的聰明和能力,應該大有前途,不應該這麽早就把她拴在一個前途未知的男孩子身上。

 

勤記得有一天她下課晚了,匆匆回家,一進門,一眼看見大哥哥和爸爸在走道裏談話,從他倆站立的姿勢,勤立即就聞到了雙方火藥味。她嚇得不敢吱聲,趕緊溜進了廚房, 關上門,又故意留出了一條兒門縫,從門裏向外偷偷地看……

 

“健一, 欣兒還小,我不主張你們現在這樣交往下去。”爸爸說。

 

“叔叔,我明白,但是欣兒已經19歲了,已經下鄉了,怎麽說也是出來工作了,她有權利決定是否以我交往。”健一,勤眼中的大哥哥,一寸不讓地立即反駁爸爸。

 

“我反對你們交往,不是因為覺得你不好,我們兩家認識幾十年了,我可以說是看著你長大的,相信你也是個好孩子,但是欣兒在下鄉,啥時候能調回廣州還不知道,你在讀大學,大學期間應該好好讀書,不要總是往我家跑,浪費了寶貴的時間。你父母都在外地,平時你偶爾來家改善一下生活我歡迎,但是我不希望你太接近欣兒,我希望她有機會回來後,能上大學。 現在高考恢複了,她一向學習好,是很有機會成為我們家裏第一個大學生的。”爸爸象是在念講稿一樣的一連串說了一大套,勤在廚房裏暗自嘀咕,為了今天的談話,爸爸可能準備了好幾天了。

 

“叔叔,我尊重你的意見,我也希望欣兒將來有出息,她要考大學,我會想辦法幫她複習。”健一依然不屈不擾,想盡一切辦法讓爸爸讓步。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 不停地在說,勤明白,爸爸不願意讓步,健一也不願意鬆口,一來一去,兩人站在那裏足足有一個小時了,媽媽這時候下班回來,進門看見二人僵立在那裏,也明白發生了什麽。 好涵養的媽媽沒有爸爸那麽直來直去,立即說:“有話怎麽不到客廳裏說,站在這裏把路都堵住了。 勤兒, 飯做好了嗎?”勤趕緊應聲出來:“早就做好了,就等你下班回來了。”

 

“吃飯吃飯,有啥事吃完飯再說。”媽媽一個勁地張羅。

 

“阿姨,我不吃了,要趕回學校去,天晚了,最後一班車還有半小時就要開了。”健一立刻抽身,找借口走了。

 

勤吐吐舌頭,鬆了口氣,一場充滿火藥味的談話終於結束了。

 

從談話開始時到結束,欣兒都躲在房間裏哭,說實在的,欣兒不理解為什麽爸爸會對健一又那麽大的成見,在欣兒眼裏, 個子高高,肩膀寬寬的健一沉穩,聰明,還能給她一種很安全的感覺,雖然健一16歲就當兵,當了4年大頭兵之後分配在造船廠當工人,然後才由工廠推薦上了大學,但是他不論從言談還是舉止上都透出一股讓欣兒仰慕的細膩文雅的風度,完全沒有一點當兵出身的氣息,這些,都讓欣兒覺得他是一個可以信賴的人。爸爸反對的態度並沒有讓欣兒後退,反而覺得爸爸管的太寬,過於緊張,欣兒覺得,健一這麽真誠地對她,爸爸的反對沒有道理。 

 

欣兒很傷心,晚飯也沒有吃。勤在一旁不敢多說,她不知道該怎麽安慰欣兒, 隻好埋下頭,假裝在做功課,在一旁偷偷地從眼角看著欣兒。欣兒眼睛都哭紅了,一抽一抽地抹眼淚……不一會兒,勤發現欣兒睡著了。

 

“咚咚咚”勤突然聽到有人在敲玻璃窗,拉開窗簾,黑影裏看見健一站在窗外向她招手,勤看看鍾, 已經10點多了,爸爸媽媽早就關門睡覺了,勤悄悄地出去,健一交給她一個盒子:“你姐姐一定沒有吃飯,你把這些點心給她。”

“你不是回學校了嗎?”勤好奇地問,接下了點心。

“我沒有趕上車,想來欣兒一定很傷心,就倒回來了,她怎麽樣?”勤在黑影裏看不清楚健一的臉,但她可以聽出來,健一也是挺傷心的。

“她睡了。你怎麽辦?這麽晚了,去哪裏?”

“我走路回去,別和你姐姐說,她如果問,就說我去同學家住一晚上,別讓她擔心。”

 

天哪,白天坐兩個小時的車才能到他的學校,這麽晚了,健一要摸黑走到天光明才能回到學校,勤雖然還小,也不得不佩服健一勇氣, 同時也被他的細心感動了。

 

勤回到屋裏,搖醒了欣兒:“你餓了吧?健一給你的點心。”

“他人呢?”欣兒問

“走了,說是去同學家住一晚上。”勤乖乖地按照健一說的,撒了個謊。

點心盒子裏的蛋糕香味,讓不是經常有機會吃點心的勤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欣兒看見了,把點心盒子打開,遞給勤:“你吃吧,我不餓。”

“呀,是名園酒家的點心, 好東西,挺貴的呢。”那時候,城裏沒有幾家飯店賣點心,老字號的名園酒家點心勤隻吃過一次。勤一邊吃著蛋糕,一邊覺得健其實沒有什麽不對,也和欣兒一樣, 覺得爸爸有些小題大做。

 

年級還小的勤不知道,健一送來的點心,已經讓欣兒鐵了心要和健一在一起了,像這樣細心周到的男人,那個女孩子都會心軟。

 

健一追求欣兒的步伐也並沒有因為她爸爸的勸告停下來。 他倒是真的說到做到,在欣兒高考前請假回家複習功課時,每天必趕兩個小時的路從郊區校園到欣兒家來,輔導欣兒複習。一心期望女兒考上大學的爸爸對此也無話可說,由他們去了。

           

            1977 年,中斷了10年的高考第一次恢複了,文革後的第一次高考,讓所有在農村的知青又一次看到了希望,欣兒所在的農場對此高度重視,在考場外加派了民兵持槍嚴加把守,當時正值炎熱的夏天,欣兒考試前發起了高燒,進考場時看到周圍的陣勢,更加緊張,暈頭暈腦地考砸了,失去了上大學的機會。爸爸失望之餘,鼓勵欣兒再考,可是欣兒自己卻放棄了。做父親的無奈,通過關係,將欣兒調回了廣州,安置在一個研究所的實驗室裏當工人。 欣兒每天在家了,健一來得就更勤了,兩人不用複習功課了,呆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爸爸依然沒有給他們好臉色,健一卻裝著沒有看見。

 

轉眼幾年過去了,健一畢業分配留在了廣州,他的單位也是個研究所,研究所經費緊張,兩個人都沒有機會分到房子,欣兒爸爸難看的臉色也多少讓他有幾分發怵,沒敢提結婚的事情,一來二去,欣兒也24歲了,81年,他們總算分到了一套一居室的小房子,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做爸爸的心裏再不情願,也不能阻擋女兒的婚事。媽媽總比爸爸心軟,健一的堅持不懈,讓她心裏頭早已認可了這個女婿。不過,當健一正式向父母提出與欣兒結婚的那個晚上,他們4個人關起門在客廳裏談了幾個小時,勤幾次到門外去偷聽,但是什麽也沒有聽到。門開了之後,爸爸從裏麵出來說:“我不管了,你們好自為之吧。”勤發現他的眼睛紅紅的。過後好幾年,當他們離婚的時候,媽媽才告訴勤:“你爸爸那天幾乎是被逼著同意他們結婚的,他同意的時候都哭了。”勤挺奇怪地問媽媽:“爸爸為啥哭?”“你爸爸說健一做事情好鑽牛角尖,將來會對你姐姐不好的。”

 

他們結婚那天,健一的父親很高興,舉著酒杯對欣兒的爸爸說:“孩子們小的時候,看見你們家的欣兒和我們老二一起手拉手在一起玩,我們就開玩笑說你們他們倆是天生的一對,沒想到成了我們老大的媳婦,我們兩家是世交,我們健一能娶著欣兒這樣漂光明能幹的媳婦,是他的造化!” 不會喝酒的健一兩杯酒下肚子,臉就紅了,紅紅的臉透出一臉的得意, 他們的愛情長跑6年後終於有了結果,他能不得意嗎?欣兒是他的理想和夢想,在他眼裏,欣兒不僅漂光明,而且賢惠。 但是,勤發現,在一旁的爸爸的臉與其說是在笑, 還不如說是在哭。

 

老人們有老人們的經驗,一切都不幸地讓爸爸言中了。兩人結婚一年之後,婚姻就光明起了紅燈。他們結婚後沒多久的一個冬天,爸爸的朋友告訴爸爸一個令大家 都大為吃驚的消息:“ 健一退黨了。” 跟了共產黨幾十年的爸爸和媽媽都特別震驚,他們怎麽也沒有想到女婿會幹這樣的事情。 媽媽趕緊打電話給欣兒叫她回家問個究竟。

“健一退黨的事情你知道嗎?”

“什麽?我完全不知道。”欣兒愣住了。

“你爸爸的朋友從別處聽到了這個消息,昨天告訴你爸爸的。你當妻子的,這麽大的一件事他都沒有告訴你?”

“他從來沒有和我透露半點風聲。如果我知道,我不讓他這麽幹的,如今這個社會,沒有人會像他這樣做傻事。”欣兒不解地說,同時也覺得很委屈,身為妻子,連丈夫整天在想什麽都搞不清楚,讓她覺得自己很失敗。

“你回去好好和他談談,不要吵,弄清楚他到底是為了什麽。”媽媽擔心骨子裏總是非常好強的欣兒回家後會和健一爭吵,傷了兩夫妻的和氣。 

 

欣兒回家後,健一隻是簡單地說了句:“現在很多黨員已經不為人民服務了,與我當初加入的初衷完全不相符,所以我這麽做了,這是我的選擇,用不著和任何人商量。”

“我是你老婆,你總該尊重我,和我說一聲吧?”

“我說了,你會同意嗎?我不想和你吵,其實你同意不同意,對我來說都不重要。”

 

            健一說的不無道理,欣兒知道事已至此,再說也沒有用了,她很失望,弄不清是健一變了,還是對他沒有真正的了解,特別健一所說的,讓她覺得,在健一的眼裏,她不過是任何人中的一個,一點也不重要, 這一點讓她傷透了心。

           

            兩人從此不再提這件事,健一退黨的事在他的研究所裏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他也因此而出了名,很多以前對他不太熟悉的人,也開始對平時不太引人注目的他產生了好奇。了解他過去的人,或許對他的做法有些理解,不了解他的人,簡直就覺得他的腦子裏進水了,犯渾。

 

他提出退黨的起因其實很簡單:

 

健一17歲參軍,那時候文革,學校裏停課鬧革命,他們那一群半大的孩子,成天不上課在外麵東遊西逛,他父親擔心他在外麵惹禍,把他送到了部隊當兵,好讓部隊的紀律對他有所約束。他參軍的部隊就在家附近圍海造田,但是因為軍隊裏不允許將部隊的住址告訴家人, 他在那裏一呆就是4年。 最艱苦的時候是那年遇到海嘯,為了保住他們圍墾的良田,他們整個團都在和瘋狂的海水搏鬥,喊著“人定勝天”的口號用身體來阻擋洶湧的海水,一個被衝走了,另一個毫不猶豫地跳下去,所有的黨員都衝在前麵,健一就是在那個時候火線入的黨, 他理想中的共產黨員應該是吃苦在前享受在後的模範。

 

80年代初,研究所經費有限,員工的住房一直很緊張,有大約5年,所裏都沒有起新的宿舍,這一年,好不容易湊到錢, 起了一棟宿舍樓,但是隻有8個單元,要求分房子的卻有15人。所有的人都眼巴巴地望著自己能分到一個單元。

 

健一是黨小組長,參加了分房小組的討論,這天在分房討論會上,就誰應該分到房子,誰不應該分到房子,爭得很激烈。

 

健一說:“按照分房子的規定,李工程師應該分到三房一廳的單元,他們家老少三代同堂,他在本所工作超過10年,按照人口和工齡算,他都因該排在前麵。”

“我覺得吳書記應該分到這三房一廳,他是黨支部書記,級別高,就算工齡和家裏人口比不上李工程師, 吳書記也應該優先。”善於奉承的姚新民說。因為是老鄉的緣故, 吳書記上任後對他多有照顧,老於世故的他覺得這是最好的報答機會。

 

“我不讚成按照職務分房子,吳書記才剛剛來我們所不到一年,論貢獻,沒有李工程師大。李工程師雖然不是黨員,但是他這幾年兢兢業業,為所裏做了幾個大的研究項目,這次起房子的錢有部分是這些項目的盈利,他更應該分到這套房子。這樣做,可以鼓舞所裏其他的員工多位所裏做貢獻。吳書記,作為黨員,應該吃苦在前,享受在後,我們應該把房子讓給李工程師。”健一堅持他的觀點。

 

吳書記在一旁沒有表態,他從原單位調到這個研究所,房子要退回個原單位,這次分房之後,不知道到什麽時候還有機會分房子,如果他放棄了,就要無限期的等下去。都什麽年代了,有幾個黨員還會吃苦在前,享受在後? 他要是放棄了,回家後,首先就會給老婆罵個狗血噴頭。

 

參加會的人都各懷心事,同情李工的人,閉嘴不說,因為誰也不願意因此而得罪了新來的書記,會議討論的最後結果,是吳書記分到了三房一廳,而李工程師落選了。

 

健一失望地離開會議室,在門口,他遇見了李工, 看著李工那張滿懷希望的臉,他說不出一句話,回到辦公室後,會上發生 的一切,都讓健一覺得他不應該和這些人一起同流合汙,這樣有損自己的人格,於是是他提交了退黨報告。他沒有考慮欣兒會對此有什麽看法,隻是覺得自己應該這麽做,人格要比婚姻重要。

 

自從退黨之後,健一在他所在單位裏的前程也就打上了句號,他很清閑,不過依然按時上班下班,表麵上他沒有什麽,但是,從心理上,他覺得,欣兒對他已經是另眼相看,因為欣兒從此很少和他說話;欣兒覺得,健一這麽大的一件事都沒有和她商量就決定了,對她一點兒都不尊重,她心裏很窩火,但是又不想和他吵架,少說話就可以不吵架, 她不是那種愛爭吵的人,也不想讓他的政治觀點影響到他們的家庭生活,但是健一從頭到尾都沒有和她商量,讓她覺得很傷她的自尊心。 當初,她愛上他的時候,才離開中學校門,沒有什麽社會經驗,在她的眼中,覺得他行為處事都很有分寸,是個很成熟的人,但是,經過這一件事之後,欣兒發現他並不是那麽成熟,或者說,他變得她難以理解,他們在一起,漸漸的沒有了以往的感覺。

 

欣兒是樣樣不甘落後的人,在單位裏總是很忙,經常要加班,很少能按時下班回家。

 

這天,健一和往常一樣回到家,看見飯桌上有個字條:“我不回來吃飯。欣兒”健一搖搖頭,知道今天晚上又要和往常一樣下麵條當晚餐了。

 

他端著一大碗麵條,打開電視,坐在灰塵積得厚厚的餐桌旁,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新聞,近來,兩人很少在一起吃飯,餐桌也就變成了堆放報紙雜物的地方。電視裏一條工人文化宮活動的消息報道吸引了他:“工人文化宮30多年來舉辦了各種各樣的活動,由他們舉辦的橋牌培訓班培養了不少橋牌愛好者,有些人在全省性的比賽中獲得了名次。”健一 從小就愛好下圍棋和打橋牌,剛結婚那時,他和欣兒經常一起下圍棋,他總是輸給欣兒,每次欣兒贏了棋,總是會很得意地說:“看,你雖然是大男人,也不是我的對手,想跟我下棋,再練幾回吧! ”健一不服輸,狠勁地鑽研了一段時間的棋書,開始贏棋,要強的欣兒不服輸,有一次在健一即將贏的時候候把 棋盤給掃掉了,當時正好有個朋友在一旁觀戰,健一表麵上沒什麽,心裏卻覺得很沒麵子。於是是他丟開了圍棋了轉向橋牌。但是橋牌不像“鋤大地”那樣普及,要打得好,必須有一定的數學功底, 健一的數學不差,橋牌對他來說,上手不難,但是要打得精,要有好對手,這個消息給了他啟發,於是第二天就跑去了報了名,從此,一有空,他就跑到工人文化宮裏去學打牌,和欣兒麵的機會就更少了,兩口子隻是在晚上回家上床睡覺時,才會碰麵, 見了麵,兩口子話也不多,  背對背地躺下, 連兩口子之間該做的事,幾乎也沒有了。

 

當他提出退黨的時候, 隻覺得激情澎湃,有股熱血直衝頭頂,有種責任感促使他覺得非這麽做不可,他沒有想到,他這樣做會影響到他們的婚姻,欣兒從此對他冷冷的,他也和她叫上了勁兒,也不和她說話,他覺得,一個大男人,做事應該果斷,沒有必要和老婆商量。當初他看上欣兒,因為在他眼裏,欣兒識大體,會持家,符合他心目中賢妻的標準,沒想到欣兒並不是他想象的那樣, 參加工作後,變成了一個能幹要強的女人, 和他心目中的賢妻是兩碼事,他不由得覺得,他當初選擇欣兒,是否是個美麗的錯誤。

 

但是,欣兒為了不傷父母的心,每到周末,他們依然是和以往一樣,買好菜,回到欣兒的父母家, 和他們一起吃晚飯,飯後,總是健一包攬了洗碗的活兒,他把所有的碗洗得特別幹淨。

 

健一和一向不喜歡他的嚴肅的嶽父總是話不投機,但是他和心寬體胖的嶽母卻很談得來,還教會了她如何從電視上欣賞足球賽。欣兒的媽媽喜歡熱鬧,4個孩子,三個大的都成了家,大兒子和大女兒先後都生了孩子,一家老小回到家,本來就不大的房子了擠滿了人,這才像個家的樣子,特別是一家子和健一學會了看足球,她和孩子們一起為了進一個球兒大呼小叫,讓她覺得這才叫人丁興旺,很長時間,她都沒有察覺到欣兒的婚姻有何不妥。

 

不久,欣兒的單位推薦她去北京讀幹部管理學院,欣兒有些猶豫,她很想去,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畢業後,欣兒會有更多的機會在人事部發展,但是要離家兩年,雖然寒暑假可以回家,但是,結婚後,她從來沒有離家那麽長久。

 

她回家問健一:“我去還是不去?”

“去,為什麽不?”健一說

欣兒想,也好,大家分開來,雙方冷靜一下,或許會對他們的將來有好處,再說,單位裏推薦她去上學,是想重點培養她作為人事部的接班人,她將來的前途就不用說了。

 

兩年當中,每當欣兒放假回家,健一一定會去火車站接她,然後送她回北京,但是,他們之間客客氣氣,有點像陌生人。

 

兩年後欣兒畢業回來,發現健一忽然間忙起來,幾乎是天天說在單位加班,橋牌也不打了,但是周末總是不在家,她搞不清楚他在幹什麽。俗話說,“久別勝新婚。”可是她回來後,健一對她更冷淡了,欣兒幾次和他談,他都不說一句話;欣兒想和他親熱一下,他立即躲開,欣兒無奈,在客廳裏搭了個小床, 兩口子開始分居。

 

欣兒明明知道自己的婚事從開始就不被父母看好,有苦也不敢向父母說,表麵上依然是個快樂的妻子,在父母麵前沒有流露出任何不合的跡象。不過,她怕回自己的家,忙了一天後回到冷冷清清的家,覺得空氣都是沉重的,於是,她也經常往外跑,參加了業餘寫作小組的活動,好讓自己的日子好過些。他們夫妻倆在一起的時間就更少了。

 

勤這時已經大學畢業了,欣兒一向和勤很說得來,心裏的苦悶都告訴了勤。不過,每次欣兒和她說完,都不忘記叮囑她不要告訴父母。勤替欣兒不平, 但也不敢在父母麵前提半個字,她一直記得爸爸在同意他們結婚的那天晚上那雙紅紅的眼睛,如果爸爸知道自己最疼愛的女兒婚後不如意,非把健一揍一頓不可。現在爸爸年紀大了,勤和欣兒不敢把他氣出病來。

 

勤在心裏有個大大的疑團:“為什麽他們倆相愛6年才結婚,婚後才一年婚姻就光明起了紅燈?”她當時正值該戀愛的季節,欣兒的遭遇,讓她心裏對戀愛這兩個字有敬又怕。健一追求欣兒那時是多麽專注和執著,怎麽心上人到手了,就變了?

 

欣兒在無性無愛的生活裏隱忍著,一天天瘦下來,當媽媽的心細,看出了女兒的變化。媽媽知道4個孩子裏,勤最和欣兒談得來,有一天出其不意地“審問”勤是不是幫著欣兒瞞著什麽,勤見媽媽已經察覺,也就老老實實地告訴了媽媽:“他倆回我們家時像夫妻,出了家門就各走各的路,回到他們家後就像陌路人,健一不碰欣兒已經有好幾年了。”

 

“為什麽? 我沒有見他們吵架啊。我住醫院開刀那時,欣兒在北京上學,健一每天都到醫院來照顧我,細心周到比你們幾個親生的孩子都盡心,如果他們感情不好,他怎麽還會對我那麽好?怎麽回鬧成這一樣子?”媽媽問。

 

“欣兒也鬧不清到底是為了什麽,自從她從北京進修回來,他們就一直這樣。媽媽,欣兒好可憐,她知道你們一開始就不讚成他們的婚事,所以一直憋著不敢告訴你們,全家就你和爸爸不知道,我們幾個孩子都知道了。”

“你大哥大姐也知道?”

“都知道,但是幫不了欣兒。”

“你打電話叫他回來,我和他談談,幸虧你爸爸出差了,要不然他知道不知道該氣成啥樣呢。欣兒是4個孩子裏他最得意的一個,聰明,漂光明,在單位裏是培養對象,每次她的領導和爸爸說起她,你爸爸都很為她得意,怎麽她的婚姻會弄成這樣。”媽媽象是對勤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勤打電話給健一:“媽媽叫你回家來談談。”

 

健一來時,勤看出他已經知道媽媽要和他談什麽了。

 

媽媽和健一談過之後告訴勤:“你爸爸當初真是說對了,健一愛鑽牛角尖,他前兩年突然對政府的一些行為不滿,自己要求退黨,在中國這個社會,這樣做等以自毀前程,他這麽做,我們都不知道,也沒有告訴欣兒,這個不說,已經過去幾年了,這幾年欣兒在單位裏越來越出色,成了單位裏重點培養的接班人,兩人因此就有了差距。 健一的牛角尖也鑽得夠水平,什麽不鑽,鑽到這上麵去了。欣兒在外麵要強,回家後也脾氣硬得很,健一覺得她總是對他盛氣淩人,在客人來家坐時也不給他留麵子,總拿話兒刺他。 男人的麵子就是他們的自尊心,自尊心受到了傷害,心就會離你遠了。”

 

勤聽了後無話可說,她知道媽媽說的有道理,上大學時,她很喜歡去看心理學方麵的書,知道了人的心理是很複雜的,特別是男人,女人永遠也搞不懂他們;男人都要強,也很容易自卑,如果一個男人碰上一個很要強的妻子,總會有故事發生。欣兒不是一般的要強的女人,她天分高,幹什麽都會幹得很出色,偏偏丈夫稀裏糊塗地把他自己前途毀了,她心裏也不好過,多多少少地積下了怨氣,回家發泄出來是不對著健一還能對誰?健一心裏就更不順,他不鬧不吵,使用他鑽牛角尖的勁兒,和欣兒開起了冷戰,同住一個屋簷下,倆個人在一起卻形同陌路人,無話可說。

 

媽媽問欣兒:“你還想和他過下去嗎?”欣兒說:“我想有什麽用,他已經不想了。他父親也和他談過, 問他到底什麽原因,他什麽也沒有說,隻和他父親說我們的事,不用他來管。我看他是鐵了心要分開的。”

 

爸爸出差回來知道後,起初很衝動,要找健一算賬,被勤和媽媽勸住了。 他歎了口氣:“別拖了,女兒都瘦成這樣了,叫她趕緊離了,再找個好男人。”

 

欣兒和健一分家的時候,勤去幫收拾東西,欣兒吩咐把屬於的她的東西裝箱子裏的,冷靜地像在幫別人搬家,從欣兒冷靜的外表上,勤看不出她的傷心。表姐聞訊後也過來幫忙,看著東西搬走之後空蕩蕩的房子,表姐歎了口氣:“結婚的那晚,我送她過來,如今又幫她搬出去,這到底是為了什麽?你表姐夫和我說,他是男人他明白,健一這個樣子肯定在外麵有人,要不然他就是有病,男人才不會無性無愛地過日子呢!”

 

還是男人明白男人的事,表姐夫一語言中,欣兒後來從鄰居那裏知道,在她去北京進修的那兩年,幾乎每天都有個女人和健一回到家裏過,說欣兒要強不給他麵子不過是原因之一,健一早就開始移情別戀了。欣兒為此傷心了很久,她想不明白為什麽相戀了6年的人這麽容易就變心。勤知道後,欣兒也沒有多解釋,隻是說了一句:“男人會變的。”勤無話可說,心裏覺得男人真是靠不住,和動物一樣,隻講性,不講情。 欣兒告訴勤:“這輩子,還是單身好。”

 

傷心的欣兒選擇和出國留學,避開傷心的地方,希望從此不再傷心。勤和她道別時,什麽也沒有說,看著欣兒遠去的背影,心裏覺得男人和婚姻真是如同兒戲,讓人不敢相信。

 

兩年後,欣兒牽著一個高鼻子,藍眼睛的洋鬼子丈夫回來了,洋鬼子對欣兒百依百順,操著一口怪腔怪調的中文老婆長老婆短地跟在欣兒後麵美滋滋的, 一雙幽藍幽藍眼睛一刻也不離開她,從骨子裏透出對欣兒愛不夠的勁兒,讓勤和梅在一旁看了都覺得羨慕。勤鬆了口氣,欣兒這回總算有了可靠的歸宿,他們的親密勁兒讓勤很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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