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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可問天

(2011-11-19 09:27:39) 下一個



 光棍節的早上, 何衛像往常一樣, 一身寬鬆的布衣褲, 腳踏老頭布鞋, 來到他每天都去的東湖公園, 準備每天都要教授的太極養生拳, 這幾年, 除了刮風下雨, 他每天都這麽過. 


 早上的太陽透過密密的樹蔭照在他的臉上, 因為這幾天要變天, 特別的悶熱, 被樹蔭過濾過的陽光, 依然讓他感到了射線的灼熱, 中年發福的身體已經被汗濕透了. 


 這時候, 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手機上顯出了中學同學小梅的電話號碼, 自從一年前在南苑酒家喝茶時被小梅一眼認出來後, 他從來沒有和小梅再聯係過, 因為他如今不願意和任何過去的同學接觸. 


 “ 喂, 何衛, 你今天晚上有時間嗎? “ 小梅在電話裏直截了當地問他. 


 “ 我可能有別的安排......” 何衛其實什麽安排都沒有,  他估計小梅一定是要安排他和以前的同學聚會, 可他不想去. 


 “ 我不管你有什麽安排, 今天晚上你一定要來, 今天是11月11日, 我們在假日酒店, 賀衛星也來, 她從美國回來了.” 小梅不容他再說什麽, 就把電話掛了. 


 何衛的腦袋嗡的一聲, 像被人擊了一下, 他當時就站在那裏呆住了, 賀衛星, 這個久違了的名字, 突然讓他腦子變得一片空白.  


 “ 何師傅, 你怎麽了? “ 站在一旁等他教授太極拳的一個學徒走過來, 拍拍他的肩膀, 何衛這才緩過神來, 他抬手擦掉禿腦門上的汗, 略帶歉意的和幾位等著學太極拳的學徒抱拳:” 不好意思, 我今天有些不舒服, 不教了, 勞你們的大駕, 白跑一趟, 不過, 你們可以練一下前幾天我教的套數, 我明天再來.” 說完, 他匆匆的離開了公園, 幾個學徒站在那茫然的看著師傅離去,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師傅每天都是按時來這裏教拳, 從來都沒有這樣失態過. 


 何衛回到家, 走進洗澡間, 脫掉汗水濕透的上衣, 看著鏡子裏這個禿頭而又肥胖的身影, 他突然發現自己是那麽陌生, 仿佛一夜之間, 他已經從一個英俊瀟灑的美少年, 變成了如今這個樣子, 光陰如梭, 一晃40年過去了, 可是40年前的那一幕, 他從來沒有忘記. 


 那一年他14歲, 在上初二, 有一天早上, 班主任進來說: “ 今天我們班裏來了一位新同學, 她叫賀衛星, 賀衛星, 請進來, 給大家做個自我介紹” 



 賀衛星這個名字, 讓何衛吃了一驚, 這個新生的名字, 競和他的名字有著特殊的關聯.  他抬起頭, 放下手中玩弄的鉛筆, 看見一個束著兩條長辮子, 圓圓的臉上有著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的女孩走進了課室. 


 “ 大家好, 我叫賀衛星, 生於1957年11月11日, 希望大家多幫助.” 賀衛星大大方方地進來, 對全班同學鞠了一躬, 然後走到何衛前麵兩排的桌子的空位子上坐下了.


 不知道為什麽, 從此, 賀衛星這個女孩子就在何衛的心裏有了特殊的位子. 這第一眼的印象永遠刻在了何衛的心裏; 從此, 11月11日在他心裏是個特別的日子. 

 

 假日酒店匯緣廳, 何衛靜靜的坐在角落裏, 他的心很亂, 不知道當賀衛星出現時, 他該如何麵對, 很久不吸煙的他, 突然想吸煙, 他問別的男同學要了一根煙抽了起來, 他想用煙霧隱藏他此刻臉上複雜的表情. 


 當賀衛星帶著漂亮的混血女兒走進匯緣廳的時候, 何衛本能的站了起來, 但是他沒有主動走上去和她打招呼, 依然站在角落裏, 默默地看著她和所有的同學握手寒暄. 歲月雖然在她的臉上留下了痕跡, 但是在何衛的眼裏, 她依然是那個束著兩條長辮子的青純女孩子.  賀衛星走到他麵前時, 起初並沒有認出他是誰, 可是當何衛微笑著和她握手的時候, 他臉上的酒窩提醒了她, 她脫口叫出來:” 何衛, 是你!”  


 何衛的心裏突然覺的輕鬆了很多, 她能認得出他是誰, 叫得出他的名字, 讓他多少有些欣慰, 整個晚上, 他沒有吃什麽東西, 一杯接一杯的喝了不少酒, 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們母女倆,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喝酒了......


 此時他的腦海裏, 不斷地出現青春年少時的情景: 


 


  高高的何衛那時身材修長, 長著一頭濃密的黑發, 濃眉下的一雙明眸像是會說話, 笑起來, 白淨的臉上還有一對酒窩, 他是所有班上女孩子眼中的白馬王子.  雖然那時候男女生之間界限分明, 幾乎不來往, 還是有很多女孩子用各種方法來討好他, 希望贏得他的好感, 可是, 自從何衛見到賀衛星之後, 他的心就跟著她跑了, 他也不知道為了什麽, 隻要是賀衛星一出現, 他就莫名其妙地感到特別興奮, 總是想方設法弄出一些驚人之舉, 吸引她的注意.  賀衛星來之前, 他能混就混, 從來不把功課當回事, 隻要及格, 回家不讓爸爸揍他就好.  賀衛星在班裏第一次考語文, 就拿了第一, 老師把她的工整的考卷帖出來給同學們看, 何衛發現她的字非常漂亮, 於是, 他也開時練書法; 賀衛星考試再得第一, 他就是想爭第二名, 一個學期後, 賀衛星入團了, 他也寫了入團申請書, 總之, 就是想和賀衛星比高低, , 就連他們的班主任也感到了何衛的變化, 但是, 沒有人知道, 他為什麽會從一個小混混變成了一個好學生, 因為自他看見賀衛星的第一天起, 他就認定了, 這個女孩子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他應該和她在一起, 生生世世.  可是, 他從來不敢和她說他喜歡她, 因為他總覺得, 她太完美了, 他自愧不如. 


 餐廳服務員推出了生日蛋糕, 祝你生日快樂的歌聲響起來的時候, 何衛的眼睛有點兒濕了, 這些年, 每逢11月11日, 他都在心裏默默地唱這首歌, 可是他從來沒有在她麵前親自唱給她聽, 今天, 她就站在他的麵前, 他卻怎麽也唱不出了.  小梅走過去, 把他從人群中拉出來, 推到生日蛋糕前, 遞給他和賀衛星一把刀, 他們一起切蛋糕的時候, 他的手有點兒發抖, 他不得不雙手握刀, 才順利的把蛋糕切開.  在他的夢裏, 有多少次他給她買生日蛋糕, 可是這次這個蛋糕, 卻不是他買的.......


 這天晚上, 何衛一夜無眠, 這些年的往事, 一幕幕在他的腦子裏過電影:  


 賀衛星在轉學過來一年半之後就離開了何衛就讀的中學去了市裏頭另外一所中學讀高中, 她離開之後, 何衛就像掉了魂一樣, 每天上課無精打采, 他心裏很失落, 開始和別的女孩子主動搭訕, 玩起了沒有結果的戀愛遊戲, 他今天和這個女孩子在一起看電影, 明天和另外一個去公園, 但是, 對那一個他都沒有認真過.  


 有一天, 他從老師那兒得知賀衛星在培德中學, 於是, 他騎上自行車, 跑到培德中學, 躲在一角, 等賀衛星放學,  遠遠他看見所有的學生都集中在操場上開大會, 有個女孩子走上講台, 身影是那麽熟悉, 他爬上自行車的後架, 伸長了脖子, 終於看清楚, 那女孩子就是賀衛星, 這時他聽見廣播裏在說: “現在請校團委書記賀衛星發言”.  他一下子從自行車上跌了下來, 他覺得, 他們兩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了, 他那時候才剛剛入團.  可是, 他還是忘不掉她, 三番幾次悄悄地跑到培德中學去, 隻要能看見賀衛星從學校裏放學出來, 他就悄悄地跟著她, 送她回家, 然後, 他就會一連高興好幾天. 


 兩年後, 他們都高中畢業了, 賀衛星下鄉去了四季農場, 而何衛因為母親有嚴重的心髒病, 留在了城裏的一個小工廠裏當工人. 那一年的春節, 他得知賀衛星一定會回家過節, 於是,  他跑到長途汽車站去接她, 送她回家.  賀衛星的母親第一次看見有男孩子送女兒回家, 很熱情的留他吃飯, 何衛那天特別積極的幫衛星的母親殺雞, 洗菜, 做飯, 他想讓她家裏的人知道, 他是個勤快的孩子, 什麽家務都會做.  其實, 他真的是個能幹的孩子, 因為他母親的病, 他早早的就擔起了家裏所有的家務. 那一次, 是他這輩子第一次, 也是最後一次在女同學家吃飯, 衛星的母親一個勁往他碗裏夾菜, 他感覺的到, 衛星的母親喜歡他, 也看出來他喜歡她女兒,  他覺得這頓飯很簡單, 但是很溫馨. 


 何衛的父親因為有很多的海外關係, 在國內一直被排擠, 決定把兒子送到香港去投靠親友, 或許能有個好的出路.  20世紀70年代的時候, 能到香港的人鳳毛麟角, 還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 移民香港的人必須脫離黨團關係, 無奈之下, 何衛辦了退團手續.  


 接到移民香港的批準之後的第二天, 何衛早上4點鍾就起來, 騎上自行車去四季農場, 他要在他離開之前在見一次賀衛星.  四季農村裏城裏很遠, 路坑坑窪窪不好走, 到下午三點多他才見到了她, 賀衛星見到他很高興, 告訴他她入黨了. 這讓他更加感的兩個人之間的差距.  兩個人說了很多話, 可是, 他卻沒有勇氣告訴她是專門來看她的, 他說他是來看另一個女生, 順便來看她.   他沒有說他就要去香港了, 因為他覺得為此而退了團, 很不光彩.  他們分手時,已經下午5點多了, 離開農場大門的時候, 他在心裏發誓, 一定要在混出個樣來, 到時候再回來找她時.  回家的路上, 天已經黑了, 路上沒有路燈, 伸手不見五指, 他隻好等到有汽車經過時, 借著汽車的燈光騎一段車子, 然後在等下一部車來時, 再騎一段.  還好, 半道上遇到一個好心的司機, 捎了他一程. 到城外是把他放下, 等他到家時, 天已經開始亮了, 他父親看他一身泥水, 問他一夜去了哪, 他說幫朋友搬家去了.  


 他到了香港, 原來和他父親許願要幫助他的親戚, 並沒有把曾經的許願當回事, 他隻是一個不被香港教育係統承認的高中生, 要想生存, 難.  為了生活, 他什麽都做, 後來找到了一個在餐館洗碗的工作, 因為他肯做, 博得了餐廳裏同事的好感, 加上他長得英俊, 不久, 老板就叫他到樓麵做侍應生, 於是認識了不少常客.  正好這個時候他的另外一個親戚得知了他的下落, 叫他跟著學作生意, 餐廳裏結識的一些客人也給他提供幫助, 於是, 他開始了他的生意場上的奮鬥, 他是第一個幹偷運手表進內陸倒賣的人, 也是第一個在內陸開工廠生產醫用橡膠手套的人, 幾年後, 他開始賺錢了, 他既有工廠, 也投資房地產, 那時名下資產上億.  生意場上的應酬, 見過不少美女, 但是, 他依然單身, 心裏記掛的還是中學時候的她, 每年的11月11日, 不管多忙, 他都會找個僻靜的地方, 買一個蛋糕, 點上和她年齡相等的蠟燭, 為她許個願, 也為自己許個願......, 可是雖然他在省港間常來常往, 但是他沒有去找她, 因為, 他覺得像她這樣聰明的女孩, 又有很好的家庭背脊, 一定會是前程遠大, 他不想因為自己的複雜的海外關係而影響了她的前途.  


 上個世紀的80年代開始, 大陸開放, 有海外關係的人開始吃香了, 這讓他覺得如今他配得上心目中的女孩了, 於是, 有一天, 他穿上量身訂做的西服, 精心梳理了一番, 買了一大堆高級的禮品, 鼓起了勇氣, 敲開了賀衛星的家門, 開門的是她的母親, 他很有禮貌地問: “ 阿姨, 您還認得我嗎?”  衛星的母親愣了一下, 馬上就記起了他這個曾經幫她殺過雞的男孩子, 她說: “ 我記得你, 你是我女兒的中學同學. “ 她熱情的把他讓進客廳, 和他拉家常, 問他這些年都去了哪裏, 告訴他, 女兒嫁人了, 現在在北京學習, 不在家.  離開他們家的時候, 何衛的心空了, 他沒有想到, 幾年後, 她已經屬於另外一個男人. 


 他的希望破滅了, 他的寄托沒有了, 兩年後, 在他30歲那一年, 他隨便地和一個女孩子結婚了. 這個女孩子懷孕的時候, 得了高血壓, 拚著命幫他生下了一個男孩, 為他們何家延續了香火, 他不能對不起她, 於是他有了一個家, 可是賀衛星的影子不時還會在他腦子裏出現.  


 1997年的亞洲金融風暴, 摧垮了他所有的生意, 曾經的好朋友, 騙走了他僅剩的工廠, 他借款支付了欠下的員工工資, 帶著家人回到國內, 當他想重新再起的時候, 他發現, 政策比以前完善了, 他過去做生意的那一套如今吃不開了, 他也沒有了重新再起的動力了, 於是, 他用積蓄買了幾套房產收房租, 漸漸地, 他明白了, 錢財身外物, 健康才是寶, 於是, 他從此研究太極養生, 找到了另一種寄托. 

 所有的往事, 都在何衛的腦海裏翻騰, 一夜無眠之後, 他決定要再見賀衛星一麵, 他從小梅那找到了賀衛星家的電話, 約她出來喝咖啡, 他要把對她的思念都向她表白.  當他知道她有過兩次不如意的婚姻, 兩個丈夫都背叛了她, 他的心特別疼, 他真的是後悔當初沒有向她表白, 他覺得他的自卑讓他錯過他們的緣份, 也造成了她的痛苦. 她對他說, 為什麽他不明說, 如果他說了, 他們的生活都會不一樣. 


 分手的時候他告訴她, 他的原名叫何衛星, 他父親當初給他取名的時候, 為了紀念蘇聯第一個人造衛星上天, 是他奶奶覺得他應該和姐姐一樣取個單名, 就把他的名字改成了何衛. 她大吃一驚, 因為她的父親也是這樣給她取名的. 


 幾天後, 賀衛星回到了美國, 一下飛機, 就收到了何衛的電子郵件, 裏麵有她和女兒在公園裏看魚的照片, 他告訴他, 這幾天他都坐在她家窗口對著的公園裏, 看著她家的陽台門, 希望能再看到她, 可是卻看到她們母女倆走到公園裏來看魚, 於是他遠遠的用手機拍下了幾張照片, 他說: “ 你相信嗎, 我很可能會到美國找你. “ 


 她回複他: “ 我相信你會這麽做, 但是, 你我都有自己的家,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我們還是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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