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
一九九七年十月份，我在北京參加了一個國際動力學學術研討會。這次
會議，似乎是我命運的一個轉折點。
會議總共三天，會議地點設在亞運村附近。在會議期間，我結識了香港
某大學的一位教授，他在聽了我那篇會議論文後，和我討論了幾個問題，然
後說起了他很想在這方麵找個人做些研究工作，我如實告訴他，我隻是個本
科生，可能不是你想找的合適人選。他聽了我的話，半信半疑，然後告訴
我，我可以去讀書，一邊讀書，一邊做研究工作。
這幾年下來，我身心疲憊得沒有任何精力去讀書，也從來不敢想。近四
年來，我幾乎每天都在說謊，絞盡了腦汁想盡了辦法使自己能夠得到自己所
愛的人的信任。但我不管如何說謊，我心裏也始終明白，菡是相信我的，蘭
不會相信我。但是，我的謊言總有一天要被菡揭穿。
當天夜裏，我在賓館裏反複地想了又想，拿定主意後，大約在淩晨二點
鍾的時候，打了一個越洋電話，告訴菡我的打算。菡幾乎沒有任何考慮，當
即反對我這個想法。菡在加拿大做博士後，她一直在等我結束工作後到她身
邊去。
菡一直不知道一個原因，在她出去不久後，我本來做好了去她那裏的一
切準備，卻突然改變了主意，不去了。菡相信了我的那次謊言－－一個天衣
無縫的謊言！
我認識蘭時蘭那時還在讀高三，菡在北京讀研究生。一年後，蘭來到我
身邊讀大學，而這時，菡剛出去不久，在倫敦某大學讀博士。運命似乎一直
在跟菡過不去，她大學畢業後到北京讀書，原先我們約好了在北京相聚，可
我大學畢業後卻留在了南方工作。這一次，菡又和我約好了，相聚在倫敦！
蘭是一個讓人愛也值得愛的女孩，美豔無比，甜蜜清純。自從她來到
的身邊，我對她的愛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地上升。在開始的幾個月裏，蘭不
知道我還深愛著另外一個女孩。我住在單身集體宿舍，宿舍裏沒有電話，我
和菡的電話書信往來全部是在辦公室裏進行。
蘭來得我身邊僅幾個月，我的精神上似乎已到了無法離開她的狀態。菡
這時卻在叫我快點辦手續，去倫敦。第一個手續，就是那張結婚證明－－這
是我去倫敦的最佳途徑。
我想去倫敦，我愛菡。可我和蘭生動甜蜜的戀愛才剛剛開始－－這是一
個男人的夢，一個完美生命的理想和追求。金錢、地位、事業，這是人生的
夢想和追求，是指一個人對社會的意義，生命的理想和追求不在這裏，生命
的理想和追求隻有一個字，是無限廣博的“愛”和被“愛”。
我必須留下來，必須找到一個合適的借口留下來，留在蘭的身邊。我的
日子不會很久，屬於我的天空和陽光不會很大。歲月會奪走我的一切，我的
青春，我的戀愛。
就在我苦苦絞索一個能夠讓菡信得過的謊言的時候，在一次同事之間的
閑談中，我得知科技處一個同誌在做一個“九五”攻關課題，遇到一些困
難，難以進行下去。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我們這個行政管理單位還有人從事科
技研究工作，還是個“九五”攻關課題。第二天，我到科技檔案處查到了那
份攻關課題的檔案，看看它屬於什麽性質和內容，然後到市圖書館查閱了相
關的資料。這個課題離我大學學的專業相去堪遠，在我反複衡量了自己的能
力後，決定挺而走險，去接下這個課題，這是我能夠騙菡留下來最好的理
由。我當時還有一個饒幸心理，即使我做不了，我可以找人幫忙完成。
我帶著我的目的去見了那個科技處的同誌，用我剛剛才了解到的一點知
識，和他談起了這個課題。他當時就被我騙了，認為我對這一行很了解，提
出跟我合作，我巧妙地說了一些看法，認為合作會有一些不好解決的問題。
其實我心裏有打算，既然我接下這個課題，我就不想給別人作嫁妝。他本來
就急於想甩手，當即就明說了把課題轉給我。
其後，我們向科委打了一份報告。一個星期後，科委的批文下來，課題
正式轉到了我的手上。我給菡去了一份長信，告訴她，我以前申請了一個“
九五”攻關課題，二個月前下來了，我是主要負責人，按規定，不完成課
題，不準許出去。另外，我還對菡說了，我也想趁做這個課題，學點東西，
做點名堂出來。
菡相信了我，還給了我不少鼓勵。我慶幸這一步走得成功時，也深深地
感到內疚。我想到菡的時候，內心有一股無法克製的歉意、自責，可最後還
是委屈於自己心靈的需要。我和蘭在一起的時候，常常一個閃念，眼睛就定
界在某個方向，臉上充滿了憂思和渴望，心靈在沸騰，如煎熬般把一份灼熱
的相思澆到了每一個細胞上。菡，你現在走了在哪條路上？你坐在了哪個窗
口？你看到的是正在盛開的鮮花還是看到了在寂寞中萎凋的花朵，菡……
(二)
蘭在我身邊隻過了幾個月的愉快日子，就墮入了痛苦的深淵。我萬萬沒
有想到，有一天，蘭會撞進我的辦公室。而在這天下午，我確巧去了閱覽
室。上班時間，我不可能把辦公室門鎖上。從那天起，蘭陷入了無窮無盡的
心靈苦難之中。
那天下午快下班前，我從閱覽室回到辦公室，在辦公室坐了一會兒，電
話鈴響了。我拿起電話，卻沒有聲音，放下電話，過了一會兒，電話鈴又響
了，再接，喊了兩聲還是沒有聲音。我剛要放下電話，卻突然從電話裏傳來
了綴泣聲，仔細一聲，是蘭的聲音。我連忙問蘭出了什麽事，蘭不回答我。
我說我去學校，你哪兒也別去，等我。
我急忙打的趕到她的學校，蘭卻不在學校裏，問她宿舍裏的人，說蘭下
午就出去了，並且說到我那裏去了。我再打的趕回宿舍，找遍了四圍，也沒
有蘭的影子。隨即我又打的趕回她的學校，在校園裏到處找她，也沒有找到
蘭。
那個時候，我能夠想象到的一千種的不幸一千種的災禍都在我的頭腦中
想到了，我焦灼不安近於瘋狂地到處找她，從我的宿舍到她的學校來回打了
四趟的的士。隨著夜色的漸漸加深，災難和不幸籠罩在我的心上，我在心中
一遍遍地呼喊著上帝的名字，求它保佑我的蘭，讓她平安，讓她平安地回到
我的身邊。
快近午夜十二點時，蘭突然出現在學校大門口。我欣喜萬分地奔過去，
擁住蘭，呼喊著她的名字，吻她，將她的頭摟在我的胸口上。仿佛曆經了百
年滄桑似的。這一刻，我的心中湧出了無限感激和憐愛，是對上帝，是對
蘭。
可是，蘭卻麻木著，對我的那份喜悅卻無動於衷，臉上冷冰冰的，頭扭
向一邊，極力避開我的眼光。我有點疑惑起來，蘭這樣灰色絕望的表情我還
從來沒有見過。我一遍遍地問她究竟出了什麽事。她始終沉默著，一言不
發。我有點氣憤了，也想激她，開始胡說八道。我說你一定是有了新的男朋
友了，不理我了。那好吧，我走了。我剛要假裝走開，蘭突然象是有一個天
昏地旋的趔趄，一下子跌倒在我的懷裏，放聲大哭起來……
這一天，白馬王子的夢在蘭的心中破了。這一天，看瓊瑤的書唱張學友
的歌醉心於自己在美麗的愛情澆灌下跳著走步的那個純情少女終於還發覺，
愛情有一層看不透的邪惡！
這以後，持續了很長一段日子，蘭跟我抗爭，不斷變換著花樣來折磨
我，折磨她自己。每到星期五，蘭打來一個電話，總是那句話，說：“我不
去你那裏。”每每這時，我總是嬉皮笑臉對她說盡了好話，陪上一萬個不
是。偶爾她被我逗笑了，但仍然毫不退讓，說：“你必須和她分手，你必須
忘掉她，否則，我馬上就去談男朋友。”
這樣下去，遲早會有一天，傷害會斷送掉我們彼此之間的愛。在蘭這些
痛苦傷害的日子裏，我也在衡量著，菡和蘭我必須選擇一個。可是，我選擇
誰？
菡是我的愛，她是我生命裏的一道陽光，三年的大學時光，我們形影不
離。我們一起讀屠格涅夫的《初戀》，一起去看《日瓦戈醫生》。我們一起
上黃山，在飛來峰上我們放開嗓子一起高喊，靜聽自己的聲音在山穀裏久遠
地回蕩。我們一起去少年寺，在麵壁洞裏靜坐了三十分鍾，聽自己的心跳是
否會平靜下來不再有欲念，可還沒走出洞口卻相擁在一起看腳下雲霧湧現。
菡給人的還不隻是浮在生活表麵上的一層美麗，她會使一個男人活得體麵，
她會讓一個男人看到的世界遠比他自己看到的大；她對她所愛的人，能夠傾
注出全部，無私的、徹底的、她生命中所能給出的一切。
但是，蘭，她是生活中的甜蜜，是呈現在我們眼界景象裏的全部的美
麗。她是春天裏的紅梅，她是夏日裏的荷花，她是秋天裏的桂樹，她是冬日
裏的白雪……
對於她們，我無法作出選擇。但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蘭陷在痛苦的
深淵中，這時的欺騙是必要的，不管這種欺騙是善意的還是惡意的。我要讓
蘭快樂起來，讓燦爛的笑容再回到她的臉上。至於將來，我盡力不去想它，
因為這種想法對我來說本身就是殘酷的，我現在不接受選擇，將來還是不會
接受選擇，隻要她們還愛我，我就全心全意地愛她們，她們若是離我而去，
是她們負我，不是我負她們。
我開始向蘭作保證，我說：“我現在全心全意地隻愛你，沒有人能夠代
替你。”同時，為了使蘭更加相信我的欺騙，我運用我自己所撐握的一點心
理學知識，我對蘭說：“我如果說現在就把她徹底忘掉，你肯定也不會相
信，畢竟我們相愛過這些年，我忘得這樣快，就證明我是一個無情的人，也
不值得你愛。歲月會改變人的一切，歲月也會把兩個的運命牢牢地鎖在一
起，什麽也不能使他們分開，你難道都不相信你自己的能力？”
蘭相信了這句話，“歲月會改變人的一切”。她當然也相信她自己，相
信我對她的愛。但是，在有些方麵，有些人是例外的。
自那以後，我和菡的電話書信往來盡力不讓蘭知道，我把菡的東西全部
鎖在了別人的一個櫃子裏麵，以防哪一天蘭動起氣來要到我的辦公室裏來進
行大搜查。蘭和我鬥氣通常都是在打鬧中開始，在打鬧中結束，如果她要做
個什麽事情來，我還真沒法攔住她。
我和菡依然一如既往地保持著最親密的聯係，菡這時的來信中常常提到
基督教。她在信的結尾總要提醒我一句：“不許胡來”，然後落款是：“握
緊你的，菡。”她的信中充滿了對我的濃烈的思念和愛，有人性本質上的渴
望。她說：“在靜夜裏，我聽得最清晰的是從教堂裏傳來的鍾聲，那個鍾聲
能把我散開來的心全部收緊。在我最思念你的時候，我就拿一本聖經坐在一
個角落上讀它，一直讀到我的心情平靜下來為止。上帝教會了我怎樣去愛一
個人，在平靜的期待裏去愛他，用心靈去撫摸他的眼光和身體，去呼吸他的
氣息。可我知道你，你是一個壞小子。我怎麽才能阻止你不去犯錯誤，可我
又舍不得你，寬慰自己容忍你偶爾犯一次錯誤，這些都是說給我自己聽的，
你知道嗎？親愛的。”
(三)
“九五”攻關課題，給我的死氣沉沉的機關生活注進了一些活力，它不
僅使我的知識麵得到了拓寬，同時也使我與科研機構包括一些大學建立了廣
泛的聯係。因為“九五”課題，通常都是大課題，分擔到各人手中，隻是一
個子課題，有些甚至是子課題的子課題。
我對這個課題投入了相當的熱情，宿舍裏堆滿了書，從計算機到工程力
學，許多相關方麵的書籍都有。我每天晚上都坐在計算機旁邊，不是寫程
序，就是搞分析計算。在我未接這個課題前，蘭常過來，在我接了這個課題
之後，蘭除了休息天過來外，通常是星期三晚上過來一次。蘭一過來，我就
放下手上的一切，陪蘭看看電視說說話。
一九九四年聖誕節之前，菡說回來看我，在我的興奮與期待裏，卻充滿
了不安。如果蘭知道了菡回來看我，甚至知道了我和菡在一起，這對蘭將是
一個災難性的打擊。另一方麵，我又不能讓菡知道。菡回來肯定是先回她的
家，我去她家，然後她肯定還要到我這裏來看看。而我的房間裏，全是蘭的
日常用品，甚至衣服鞋子，菡看到了後果不堪設想。再說，即使我能夠把蘭
的東西包藏起來送到某個貯藏室去，菡來這裏，我能赤裸裸地對蘭說你這幾
天別過來。假使我真的這樣對蘭說了，她肯定會在幾分鍾之內衝到我的宿舍
裏來。另外，我也體諒到蘭的痛苦是真實的，不能讓蘭知道。我每次陪蘭出
去，蘭看到什麽東西我都是盡力滿足她，但常常這個時候蘭並不開心，她有
時會說：“你是不是要補償什麽？我什麽都不要，我可以沒有穿的，可以沒
有吃的，隻要你對我十分十的真心我就滿足了。”
菡的這一決定攪得我日夜不安，無論如何，我是不能讓菡知道，我愛
菡。若是菡回來，知道了我現在有了一個蘭，她會痛苦，甚至會比蘭更甚。
既然謊言能夠使人愉快，那麽掩蓋事實使人幸福又有什麽不對？
我必須拿出一個辦法，一是不能讓菡來我這裏，菡不來我這裏就不會知
道一切。另一方麵，我要有一個合適的理由離開這裏，不能無緣無故的走開
讓蘭猜疑。她們都是我愛的人，自私也好，邪惡也好，我是真心地愛她們，
願她們快樂幸福。我不企求未來，未來是看不見的，對我來說還有點遙遠。
有人說過，愛是人生的旅行，是沒有終點的旅行。愛是我們身上凝聚了的需
要釋放的一種力量，力量作用在某一點上就是靜止，靜止就是死亡。在這
裏，我不是為自己的情感尋找理由。多少人堂而皇之地振臂呼喚：我要追求
幸福。可是，幸福有過是為他人的麽？難道它不屬於最自私的情感？更何
況，個人的幸福都是以損害他人的利益為前提。那麽，我為我所愛的人付出
我的身心，又有何錯？
我反複考慮之後，覺得選擇一個出差的理由最好。在這一點上，蘭不
會懷疑。因為我自從做了這個課題之後，就常出差，時間長，就選擇路遠一
點，就說到宜昌去。至於能夠攔住菡不到我這裏來，隻有我的父母能夠幫助
我，不管他們在這一點上多麽地不讚同我，但我是他們的兒子，他們決不會
見危不救。我之所以這樣選擇，隻是為了讓菡和蘭知道我的“誠實”。
十二月十八號，象往常出差一樣，蘭為我收拾了一包出差用品。為了不
留一點破綻，我特地買了一張去武漢的輪船票，給蘭看了，其它出差證明一
應俱全。我出差時蘭喜歡送我，她在門口擁抱了我一下，很熱的氣息呼在我
的臉上，然後溫柔地拎著我的耳朵說：“我在等你回來。”我出門後，立即
去辦公室，將包往辦公室櫃子裏一鎖，然後從單位後門出去，打了一個的，
直奔火車站，往上海去了。菡二十號在上海虹橋機場降落。菡的家在合肥，
坐車要經過南京，為了防止她中途下車，我到了上海，先買好了去合肥的飛
機票。
二十號中午十二點，菡出現在上海虹橋機場。那個時刻，我一眼看見菡
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時，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我的菡，我在夢中想呼喚卻
不敢呼喚的菡，我日夜思念卻強烈壓著我跳蕩的心我今生不能沒有你的菡。
我揮著手向菡舉過去時，菡看到我，立即將手上的一個大包往地上一丟，直
向我奔過來。出口處擠滿了人，我從欄杆處繞到那邊，菡已經奔到了我的身
邊。她撲向我的懷抱的時候，隻說了一個字：“哦！”那是曆經了旅途疲倦
回到自己心愛的人身邊由衷的舒心的感歎啊！
我們緊緊地長時間地擁抱在一起。很久了，曾經遠離了的東西又重新回
到我們心中。菡一會兒抬一下頭看我一眼，一會兒用手拍拍我的臉，嘻嘻地
笑著，有時還用額頭對著我的額頭輕輕地碰一下。這時候，所有的語言都是
多餘的，我們相互之間有許多特定的動作非常恰當地傳遞了我們之間的甜蜜
的心愛。
還是我提醒了一下菡，菡才記起還要到裏麵拿幾個包。我們在飛機場坐
了大約三十分鍾，然後又一起上了飛機。在飛機上，菡常常抬起兩手，握成
小拳頭狀，在我的身上這裏敲敲那裏打打，然後一個勁地問我過得怎麽樣。
我想避開這個話題，就不停地吻菡的眼睛、耳朵、鼻子，飛機快到了合肥
時，菡附在我的耳邊輕語了一聲，說：“狗小子，想不想我？”
晚上，菡的父母和她的弟弟都去休息後，我把門關上。在淡紅色的燈光
下，菡那張俏俊的臉尤為動人。當我緊緊地擁著菡的身體的時候，在一瞬
間，我的頭腦中掠過了蘭的影子。
正如我預先料定的一樣，菡計劃在元旦後去我的城市，到我那裏看看，
然後七號到上海，八號啟程。我一口應承菡到我那裏去，但在元旦前，我悄
悄地走了出去，在公用電話亭給我父母親打了一個電話，告訴我的父母親菡
回來了，然後我對他們說，我在元旦這天晚上，當著菡的麵給你們打個電
話，你們邀請菡去我家玩，而且關照我父母親無論如何要讓菡答應下來。母
親一聽我的話就來氣，我的事她全知道。她說：“我不要菡來，我不惹你的
事，菡將來知道了不罵你肯定要罵我，外人知道了也要來罵我，我來替你受
這個氣，做老娘的倒過來了，別把事情往家裏拉。”父親趁機教育我，我一
個勁地說：“是是是。”然後還是要我母親接電話，求她渡我這一關，母親
說：“菡來了你把結婚證拿了我就要她來。”我一口答應下來。
就這樣，元旦後，菡被我騙回了我的家，她再抽不出時間去南京關心我
一下。六號我們又回到了她的家，七號從合肥飛上海，在上海住了一夜。在
和菡一起的這十幾天裏，我是在甜蜜、溫心、擔驚、自責裏渡過的。我愛
菡，怕菡知道了一切會失去菡。
在機場上，我和菡分手的時候，內心裏突然湧出了不希望菡走的願望。
在我們愛的分分秒秒裏，菡是我的港口，是我流浪的心的歸宿。菡，在我的
含著淚的擁抱裏，你可知道，我的心又在漸漸地離你而去……
(四)
菡這次回來，蘭還是抓住了一個問題對我窮究不休。和許多說謊者一
樣，有些我們自己忽略的細節卻在對方心中是很重要的。我通常出差在外，
幾乎每天都給蘭掛去一個電話，這次菡回來，我除了第一次到上海給她去了
一次電話外，以後就一直沒有給蘭掛過一次電話。
我一回到南京，蘭就開始對我追根究底，要我如實匯報。
當然，我可以選擇沉默，可以假裝不以為然。但是這樣我會失去蘭，即
使不會失去她，讓蘭痛苦也不是我所希望的。更何況，蘭的痛苦是真實的，
看得見在眼裏。我愛蘭，勝過我生命裏的一切。
但不管我如何的去編戲，都無法從心理上去說服蘭。和上次一樣，由於
長時間的內心的折磨，蘭的身體又開始消瘦。有時，蘭躺在我身邊，我伸過
手去，會摸到蘭一臉濕濕的淚水。每每這時，我翻過她的身子，她的臉貼在
我的心口上淚泄個不止，身子在一陣陣的顫抖，甚至會放聲痛哭。那時候，
我的心裏無以名狀，疚心的疼痛讓我咬牙切齒，恨自己，恨上帝。
可我到了辦公室，隔個兩三天，就會收到從菡那裏寄來的信，綿綿的情
話寫滿了一頁又一頁。菡說，春天又快過去了，我的相思何時會了結。
我同樣要給菡回信。我愛菡，我的愛不隻是寫在紙上給菡看的，不是憑
借著文字堆起來的謊言。我的愛是心裏的自然流露，是隨流雲飛翔的白鳥，
是掩在山青下叮咚的泉水；是冰河深處的春夢，是幽潭映照的明月。
可是，愛卻給我帶來了痛苦，無休無止地靈魂上的折磨。一方麵，因為
我對菡隱瞞了一切，內心深處產生強烈的自責，我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欺騙
者；
另一方麵，由於蘭知道了一切，為了緩解釋放蘭的痛苦，我不得不對蘭說謊
話，我又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謊言者。在這種艱難的巨大的心理上的折磨下，
我常常在獨自處問我自已，我這樣去愛是為了什麽？我有一點幸福嗎？
我也試著想過去了斷這種心係兩頭的艱難的局麵，可我離開誰？蘭還在
讀書，蘭在我眼裏是一個小女孩。她來到這個城市讀書的第一天，就把她少
女最珍貴了一切給了我。我永遠也忘不了，蘭那天淚水含在眼裏，臉上卻漾
著十分動人的甜蜜的微笑，把她一生交到了我的手裏。可是，蘭仿佛也預言
到什麽似的，對我說：“不許拋棄我。”
在那些痛苦內心掙紮的日子裏，我常常想到了我中學時代初戀的情人，
靜。我最幸福美妙的時光是和靜在一起，我們無憂無慮，對未來的憧憬把我
們的日子裝飾得五彩繽紛。我們的戀愛是在許多都不知道甚至無知的情況下
進行的，神秘使我們都充滿了魅力。我們沒有靈魂和肉體，是單純的如春天
的氣息融合在一起。我們會為一隻蘋果你爭我奪，也會惡作劇一下在黑板上
畫上某個人的臉譜。我們笑著手拉手剛跳起雙腳，落腳時我們都已經畢業
了。年少和匆匆的時光把我們帶進了一個錯誤，我們走失了。那時候，靜曾
對我說：“你如果離開我，我的日子就會如同沒有太陽的天空。”
我想去看看靜，多少年來的相思埋在心中時時想發芽。我想知道她的日
子過得怎麽樣。靜，你的天空有太陽嗎？
我去了，那是九月的天氣，我隻身背了個包去了她的城市，我想從靜的
身上找到我現在的答案。我的腳步邁得如此沉重，往事在一點一滴地流上我
的心。靜，你還記得那夜月色下的小河嗎？你還記得身後青豆滕纏繞著的向
日葵嗎？靜，你還記得我嗎？
這個城市我曾來過多次，每一次來，我都不敢停留。我怕我不自覺地會
走到一條路上，怕自己再次被那翻動的揚柳枝絆倒。我已經太疲憊了，怕你
失望，也怕你負擔不起。靜，你那時就說過呀，不管我是否能成為你的妻
子，我都是你今生心中刻得最深最愛的人。靜，你知道嗎？這些年來，你從
來就沒有離開過我一天。多次少夢中驚醒，淚含在眼裏，問你在天的哪一
邊。你知道嗎？靜，這些年來的流浪漂泊，隻因為我錯誤地選擇了離開你。
中午十一點鍾，我站在了靜的單位門口，炎熱的太陽在頭頂上空照耀，
馬路上是串流不息的自行車人流。不一會兒，靜單位開始有人下班往外走，
而我的心，卻隨之變得不安和緊張起來，象初次等靜一樣。可現在，我在等
什麽？我是在等那個十五歲的少女向我走過來嗎？我是在等一段沒有講完的
故事有人來給我繼續講嗎？靜，你如果走過來，你如何看著我的麵孔不會把
臉背過去，你會落淚嗎？你會對我說這些年來我也變得憔悴和顯老了。靜，
你瞧見了我曾經那麽明朗的麵孔已經變得灰暗了。靜，你還是那個我心中永
遠的愛永不凋色的水蓮花嗎？
我的眼裏突然湧滿了淚水，背過身，急忙向遠處走去。一輛三輪車停在
我的身邊，我跳上去，拉車的問我到什麽地方去，我說，你隻管向前拉吧。
靜，原諒我，今生怕是我再難見你一麵。靜，不是我不想見你，多少時日我
已經熬過來了，情重還是情恨？如果時光會倒流……靜，當我離開世界的這
一天，我將唱著你時常唱給我聽的那首歌在世界的那頭等你：
花兒滿樹樹連根
鑰匙連鎖鎖連門
情哥連妹妹連哥
永生永世永不分
(五)
一九九五年十月份，一半是因為工作上的需要，一半是由於我身心上的
疲憊，我出了一次長差，去葛洲壩壩址附近的北鬥坪鄉，做一些社會考察工
作。在北鬥坪鄉，我在一個小村子一戶人家家裏住了下來。在這個村子裏，
有一個女孩長得特別清秀，紮著一條長長的粗辨子。我每天都能夠在村子裏
看到她。
這個村子靠在長江邊上，位於長江北麵，很窮，七八十戶人家，清一色
的茅草屋。每天下午，我都到長江邊上坐一會兒，聆聽著腳下江水濤濤滾
過，心裏一片江闊天高。我已好久沒有這樣的心情了，好久沒有這樣的自由
自在了。我極力不去想菡，不去想蘭。有時煩惱來的時候，我就鑽進江邊的
灌木叢中，采上一大把自己都叫不出名字的野花，然後坐在江邊上，一朵一
朵地向江中拋去，看一朵一朵的野花在江水的旋渦裏沉下去。
我住了幾天後，感覺心裏明淨了許多。我離開了蘭，我不再因為麵對蘭
感到愧疚，我不需要再去編造謊話。我的愛悄無聲息，我的心靈有了自由，
我曾經糾纏著的痛苦消退了，菡和蘭真正回到了我心裏，我在心裏和她們交
談。我甚至想，我就在這裏住下去，讓我的愛無邊無際，讓我做一個江邊上
的守望者，做一個愛的獨行者。
一天下午，那個紮著長長的辮子的女孩不知什麽時候也來到了江邊上。
她見我在玩水，以為我是城裏生城裏長大的，說城裏人一定沒有看過這麽急
這麽渾的水。我告訴她，我是在農村裏長大的，我的家鄉全是碧清的湖水。
這個時候，水麵上長滿了綠色的水葫蘆，姑娘們搖著尖尖的小船在水葫蘆中
間穿行，很好看，有時還會有魚躍上船。我這樣說著，我的心思不知不覺回
到了我的故鄉。我對她說起了我的家鄉，說起了我的童年。我的童年是一首
詩，是沉澱在故鄉小河裏的一首詩。
我就這樣一個勁的對她說，我又走在了故鄉的路上，走在了故鄉的油菜
花田邊。象夢幻一般的，我是在搖一棵開滿花的樹。眼前這個女孩被我搖落
了一身花瓣。
我突然想起了一個夏天，我的一個短暫的夏天之戀，我的鄉村之戀，土
色土香但尤如故鄉的小河一樣明淨而甘甜。眼前這個女孩和她一樣漂亮，清
純得不沾一點世塵，我的心開始向那年的夏天撲去。在湖水和碧綠的青草岸
上，陽光穿透進一片高梁地裏，微風從田疇和水麵上吹過來……嗬！我眷戀
的故鄉啊，你養育了我幾許浪漫。那年夏天，曾多少次在黑夜裏閃亮地劃過
我的夢，但我卻再也沒看清過那個女孩，在模糊裏是一張再也抓不住的笑
容。
我對這個女孩說起了那個夏天。在那個夏天裏，我的十四歲的故事沒有
開頭，就象故鄉的河水不知從什麽地方流來的。那年夏天很短，和我愛上那
個女孩的時間一樣短。每天，我坐在門前，會看到湖麵上成群的野鴨子，然
後在湖心的蘆葦田裏消失。那個女孩常常從我家門前走過，有時站在一片樹
蔭下，和我一起看湖麵上薄薄的霧起。但是，那年夏天的故事沒有結尾。我
對這個女孩說，今年的夏天已經過去了，不是每個夏天都有故事的。
我們不知不覺一起坐到黃昏。江水在這裏流得很急，氣勢磅礴，有搖山
撼地之勢。臨走時，那個女孩問：“你明天還來嗎？”我說：“我每天都
來。”
第二天，我們在江邊上又見了麵。我接著說我的故鄉的故事，說到了春
天水渠邊上燕子銜泥的故事，說到了冬天在小河裏溜冰的故事……太陽下山
了，我還在說，月亮出來了，我還沒有停止。我好久沒有這樣的舒暢心情
了。江水會聽見的，我知道它會帶走了我的故事，我的蘭就在長江下遊。
蘭，你聽見我的故事了嗎？你想念我嗎？
但是第三天，我突然驚訝地發現，我的那個夏天的故事在這裏有了延
續，夢一般的色彩在牽著我向一個深穀裏墜去。我告訴我自己，我的蘭在那
裏等我，在心痛的相思裏等我；我的菡在那裏等我，在寂寞的熱望裏等我。
我不是來尋找故事的，那年的夏天已經過去很久，所有夏天的故事已經斷
了。在那年夏天，我曾丟一枚石子在河心裏，石子在河裏已經找不到了，我
的故事沒有了。
我提前離開了那裏，離開了那個紮著長長辮子的女孩。在那個晚上，在
水濁月明的江邊上，我最後一次吻了那個女孩。在淚眼模糊裏，那個女孩，
她聽完了我的最後一個故事，她明白了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是美麗的。
我一身疲倦地回到了南京，那個江邊上的女孩讓我久久難忘。離開北鬥
坪的那天，我特地繞到了那個江邊，在那個江心裏我丟下了一枚石子。當我
轉身離去時，我突然驚訝地發現，在一個高高的山坡上，那個女孩正掩在一
片樹蔭裏望著我，她在目送著我一步步地離去。我的女孩，你是否在那裏獨
自落淚了!
我回來前，曾告訴蘭我哪天回來。我還沒有走到宿舍門口，蘭已經開門
出來用一個熱烈的擁抱迎接我。我擁著蘭回到宿舍，宿舍裏撲麵而來有一股
雅香，宿舍的桌子上，插著一瓶蘭親手采來的素白的野花。我吻了蘭，我的
熱淚裏看到的卻是江邊上的那個女孩!
我回到辦公室。辦公室桌上，躺著七八封菡寄來的彩色的信。我一封封
折開來，順著日期折，仔細地一封封地讀它。所有的信裏，在菡的濃鬱的綿
綿的情意裏，隻是層層疊著的三個字：想念你。
可是，從北鬥坪回來，我常常站在辦公室窗口，默默地遙望著北麵的長
江。我站在窗下，不能聽到江水的濤濤聲響，更看不到那渾濁的江麵。可
是，我站在那裏的時候，我在沉重裏似乎又看到了那個紮著長長辮子的女
孩，在那個水濁月明的夜晚，在那傷感的淚水裏，一個疚心的烙印將刻在了
她的一生上。
(六)
一九九五年底，菡在英國完成了學業，其後在加拿大找到了一份二年性
質的博士後研究工作，她去加拿大前回來住了兩個星期。這次正好是春節期
間，蘭放寒假回了家。另外，我的單位也剛好給我一套房子，裏麵是空的。
我臨時弄了幾樣家具進去。菡回來在南京住了三天，然後，我跟菡一起回她
家過春節去了。
我送蘭回家過寒假時，蘭起先不願先走，想和我一塊回去。我極力勸蘭
先走，我說你在這裏我們天天在一起，你應該利用假期回家陪陪家人，中國
人過春節，家家都忙，撣塵買年貨事情一大堆，你還是先走吧。再說，我在
機關裏，過年來拜訪的人比較多，事情也忙。蘭就這樣極不情願地被我騙回
了家。
我這樣把蘭支走了，心靈卻沒有得到一刻安寧過。我愛蘭，蘭卻一直生
活在隱蔽的痛苦中，在小心翼翼地愛著我。有時，她望著我的時候，欲言又
止，她想問一個問題，又不願直接問我。她怕揭到自己的痛處，怕從我迷惑
的眼光中看出我的另一麵。她不願從的話中得出她不是我的唯一，更不願從
我的閃爍其辭裏還看到另一個女孩的影子。愛是自私的，絕對的愛就是絕對
的占有。晚上，我有時坐在計算機前搞計算，蘭走過來坐到我身後，雙手摟
住我的腰，臉貼在我的背上，溫柔無比。每每這個時刻，我的心裏就會湧出
一股無比的幸福感，伸出手，輕輕地按在蘭的手背上，無言的。可蘭這時卻
害怕我把她趕走，總是很小心地說：“我不打攪你，你做你的。”
為蘭，我也曾殘酷地想離開菡。如果有一天，菡說，“我們分手吧。”
我會在傷心裏感激菡。我不求榮華，不求富貴，在平平淡淡裏，我將執著蘭
的手走完一生。可是，菡是我的愛，是我靈魂飛揚的愛。蘭，她是平凡生命
裏的一份美好，是每天的陽光和微笑。
但這次菡回來，卻帶給我一個難題。長時間的分手，菡回來總是極盡了
纏綿。多少日的相思和渴望，象濃縮後現在全釋放到了我的身上，那般細致
入微讓我心醉。幾天後，菡說：“我在那裏想瘋了你，我們去把結婚證拿
了，這樣你可以隨時走。”
我沒有理由不和菡去拿結婚證，我愛菡。七年的戀愛，我們一起走過了
人生中最美好最燦爛最朝氣的時光，我們擁有了最明媚的青春的歡笑，我們
的心靈得到了最親密的交融，我們的肉體更象是與生俱來的合二為一。我們
隻要在一起，笑語和歡樂就不離我們左右。我們熟悉彼此間的每一個動作和
眼神，鬼黠裏是我們最燙心的愛示。但是，我領了結婚證，我的蘭呢？春節
後，我還能和她住在一起嗎？假使我就這樣自私地瞞著蘭，不告訴她，可我
已是一個結了婚的人了，到時候我就必須走。我就這樣一走了之，留下蘭
嗎？讓她在絕望裏哭泣在哭泣裏絕望嗎？我愛蘭，為她，我可以犧牲自己的
一切。然而，我又必須回答菡，肯定地回答，更何況，這個問題早就應該由
我提出來了。在這一年來，菡曾試過我幾次，要我把這話先說出來，而我卻
回避著裝著不知。我與菡的愛，心靈從來沒有一點隔閡，她遠在大西洋彼
岸，克盡了自已在執著裏苦守著一份神潔的相思。多少紅顏在一起時說盡了
恩愛和忠貞的話，可一轉身，無奈的風塵又變換成另一張笑臉。歎英雄，
“不愛江山愛美人”如今還會有人去演嗎？
在我和菡和蘭的情感糾葛中，在我的心靈紮掙中，我象是在等待別人來
抉擇我。我把一切置之度外，什麽也不去想，盡力讓自己在平靜裏去盡情地
享受著愛情的甜美。無論是蘭還是菡，隻要有她們在我的身邊，我就會變得
隨意而灑脫。陽光溫暖，風兒輕柔，我熱愛這樣的生活。
菡直接提出這個問題，顯然讓我無法回避。我在心裏猶豫著，我拿了這
個結婚證，我就必須離開蘭，就必須舍棄我心靈中的那份愛，我不能赤裸裸
地去欺騙蘭，把一個無望的愛加在蘭的身上，這是不公平的。我不拿結婚
證，我就能夠和蘭在一起，我也能夠和在菡在一起，我的愛是真實的。為了
她們，我可以一輩子不結婚。我不肖於世俗的一切，生命是我自己的，我的
愛更是我自己的。為了愛，我願意被打下地獄。為了愛，十八層地獄對我來
說又算得了什麽。為了愛，我甘願下到地獄的最底層。
但當著菡的麵，我還是笑著一口應承下來，說好了春節後辦。菡還找來
一本老黃曆，看看哪個日子最吉利。我和菡一起翻看，心裏卻在盤算著怎樣
緩過這一關。
(七)
一九九六年底，我如期完成了“九五”攻關課題。在這近三年的時間
內，我從這個課題學到了不少東西，也得到了一些收獲，先後在國內國際相
關雜誌上，發了幾篇論文。
一九九七年七月份，蘭大學畢業了，菡還在加拿大做博士後。
時光就這樣匆匆地過去了。蘭來到我身邊四年，燦爛的一朵花，在我身
邊開放得無以倫比的美麗。如果靜是水仙，菡就是一朵蓮花，而蘭必是那清
雅的蘭花，率真、美麗、活潑、善良、溫柔。
接下來的問題，是我的去向問題。我想到菡身邊去卻不能到菡的身邊
去。我回到菡身邊，我會失去蘭。
我愛蘭。四年來，蘭給了我夢幻般的愛情。在所有書上描寫過的最輝
煌、最震撼人心、最美麗絕倫的愛情，是蘭給了我。在春天，我們曾赤足在
草地上奔跑，隻為了讓腳給朝露打濕；在夏天，我教會了蘭遊泳，我們曾手
拉著手一起向水底深處潛去，在水底深處我們擁抱接吻；在秋天，我們曾在
紅葉紛飛的楓樹下，用一根紅線穿成了一件紅葉做成的蓑衣，在夕陽裏穿在
身上迎風而立；在冬天，我們曾在漫天的雪舞裏，迎麵奔跑著撲向對方，一
路呼喊：“我愛你。”看雪在感動裏會融化幾許。更多的，我們靜悄悄地相
守在一起，看潮湧和霞溢，數星沉和雁回。
但是，菡，九年的戀愛，三千多個日日夜夜心心相印的曆程，陽光與湖
水，芳草與雨露，織進了我們戀愛的所有時光裏。在大學裏，我們一起讀
書，一起躺在校園的草坪上吟風弄月。我們把大學生活裝飾得五彩繽紛，琳
琅滿目。我們曾走在綿綿的秋雨裏，掬一捧秋雨帶回宿舍，細數一點一點的
秋雨有何愁意；我們也曾在冬陽的暖風裏，站在山坡上向天空潑去一懷藍
晶，想給天空增一碧藍色。我們徘徊在夢想與現實的邊緣上，躑躅在薑白石
與徐誌摩的幽泉小徑上，我們的日記本上寫滿了詩，夢幻般的詩行繞了千水
萬路，最後的一行卻總是通往對方的心靈上。我們為自己畫了一個很大的
夢，夢還沒有來得及塗上色彩菡畢業去了北京。接著是兩年的分別，從南方
到北方的一條鐵路，把我們的愛又牢牢地連在了一起，我們在火車站上擁抱
著分別再相聚再擁抱著分別不知經曆了多少次這樣的場麵。最後，是四年的
刻骨銘心的相思，天涯各方，但仍然隔不斷有情人的鴻雁傳書。菡說：“今
生你是我的恨，恨天涯路遠，恨相思無盡，恨情重語輕。”
我在很小的時候，曾經在路上聽到一支音樂，音樂非常輕靈，象流泉
聲，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時我並不知道什麽音樂，更不知道什麽鋼
琴，隻是在我的記憶深處，在這些年熟悉的音樂聲裏，我猜想那肯定是鋼琴
音樂。在以後長大的歲月裏，我很喜歡聽輕音樂，聽鋼琴，聽古典的純正音
樂。去聽南屏晚鍾，去聽花聲蝶語，去聽風騷月鳴，去聽烏蘇裏江的碧波船
歌，去聽凡爾賽的日光舞蹈……但是，在菡遠離了我的身邊，在蘭走進了我
的生活，我卻常常在黑暗去擁抱貝多芬的交響曲。窗戶和玻璃杯被音樂振得
不停地搖晃，我的靈魂在交響曲裏被擊得四分五裂，心髒的跳動仿佛都跟不
上節奏似的，但卻猛烈地象是要撞擊某個點，然後象是泄盡了精力，所有的
感覺被窒息了，象是被一個巨大的黑色的鐵塔壓在下麵透不過一點氣來，然
後是鐵塔突然“轟”然倒地，靈魂象是被分成了無數個鋼球，在一個容器裏
互相撞擊著……
我沒有出路，在愛裏沒有出路，我自私地堅執地希望，我的菡和我的蘭
陪我渡過一生，我願意為她們做我能做的一切。我現在要做的一切，就是守
住菡和蘭，守住我生命裏的至愛。
一九九七年十月份，是我的愛不幸的開始。
我在賓館裏給菡打去這個電話，菡不同意我在這個地方讀書，菡讓我陷
入了一時的困難。當我還在考慮怎麽說服菡的時候，我卻沒有想到，蘭卻是
我最難渡過的一關。
(八)
從北京回到南方這座城市，蘭特地到火車站去接我。象分別了多少年似
的，離別後的相聚，蘭一見到我，總是撲進我的懷裏。我們沒有直接回宿
舍，而是找了一家飯店坐下來，要了幾樣菜。時間才是下午三點，十月的南
京還很燥熱。蘭這會兒象饑餓似的，吃得很香。我看在眼裏，心裏不忍。隻
要我離開一段日子，蘭幾乎就沒有一頓好飯吃。她吃不下，睡不好，常常接
到我的電話，眼淚就先下來，第一句就是：“你什麽時候回來。”我在外出
差也就很難安下心來，一般都是匆匆地辦完事情趕著回來。碰到蘭沒有什麽
課或者正好趕在蘭休息日上，我就帶上蘭一起出差。我在外麵辦事，蘭通常
總是安靜地坐在旅社房間裏拿本書翻翻，或者看電視，哪兒也不去，一門心
思等我回來。
正由於如此，我心裏十分清楚，蘭離不開我。在吃飯的時候，我試著對
蘭說到我想讀書的事情，蘭沒有回答我。以前我曾在蘭麵前提過幾次，蘭對
我讀書不積極，蘭對我有些顧慮。
回到宿舍，蘭給我開了熱水器，拿了衣服，我先洗了個澡。在洗澡的當
兒，我心裏在想，我得說服蘭，我要消除她的顧慮，要讓她輕鬆起來。坦白
地講，我不是為追求知識去讀書，我也想要個高點的學曆。商品需要包裝，
體現的是人對外在的華麗還是很看重的。學曆對人就是一個包裝，“買櫝還
珠”的人並不錯，人對直觀的淺顯的價值是最先接受的。
我出了洗澡間，蘭拿上了一條毛巾迎上來，為我擦去身上的水。我躺在
床上，心裏難以平靜。我舍不得蘭，我離開她的身邊，真不知道她怎樣生
活。我平時有時對蘭說：我真希望我能有孫悟空的本領，能夠將你變成一個
很小的人，放在我的口袋裏，這樣我到哪兒都能把你帶上。每到一處，再把
你變回來，變成大人。蘭聽了笑著說：我才不要呢，你如果在別處找個女孩
子，不把我變回來，我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抓住蘭的手，親了一下她的臉，我說：“蘭，你想不想我去讀書。”
蘭問我到什麽地方讀書，她說出這話我心裏已經明白八九。我說：“我到其
它地方去讀書你同意不同意？”蘭問我是不是有她同意了我才會去讀書。我
說是。蘭把手伸給我，要我和她拉勾，說：“騙人就是小狗。”我說：“絕
不騙你。”我和蘭拉了手，蘭的態度立即變得堅定起來，說：“不同意，你
為什麽不能在這裏讀書，這裏有什麽不好，你不要我才會想到去其它城市讀
書。如果你不要我了，幹嘛還問我，你走好了。”
我吻了一下蘭，如實告訴她我可能在什麽地方讀書。蘭立即反對。那
夜，蘭幾乎一夜未眠，在我的懷裏默默地流著淚。我隻好安慰蘭，我說我隻
是說說而已，我不走，在這個世界上，我隻要你。
但我不能不讀書，我是個男人，可以平凡，但不能平庸。我還是瞞著蘭
悄悄地和那個海外教授聯係。幾個星期後，我收到了那所學校發出的入學通
知書。另外，菡也在跟我較量，不同意我在那裏讀書，最後，菡說：如果你
非要在那裏讀書，我博士後完成了，到你那邊找工作。
菡的這一想法讓我一時為難起來，一旦如此，我的一切努力就白費了。
菡來到我身邊，遲早會知道我和蘭的一切。我已經傷害了蘭，我不能再去傷
害菡，我不敢想象菡知道了會怎麽樣。讓她不知道，讓她永遠不知道，菡就
不會有痛苦。相思是痛，但它是一種甜蜜的痛，而且，時間和距離，會使相
愛的人把這種相思釀得更加甜蜜。世間多少美麗的愛情，不就是由於時間和
空間的跨度，才演出了一幕幕感人至深的愛情故事而得以廣泛流傳的。
愛就是痛，最深刻的愛就是最深刻的痛。幸福的愛沒有，愛感覺出幸福
來，就是愛的終止。
但是，對菡的這一想法，我還是應承下來，我相信日後我能夠說服她。
菡說過，她想在那邊買一幢房子，門前有花園和遊泳池，她每天傍晚坐在自
已的花園裏，身邊放著一張白色的桌子，桌上放著兩個茶杯，還有一壺茉莉
花茶。她會在夕陽裏的餘輝裏，等著一輛紅色的小汽車從青綠的路上和茉莉
花香裏出現，她會迎過去，她象個仆人似地為那人打開車門。接著，她要索
要一個吻，一個如同等了九千九百年的吻。她說，我要在那個花園裏，在開
滿玫瑰花的小徑上，在清風明月裏，在一曲優美的華爾茲旋律裏，象我們上
大學時一樣，我們在那裏跳一曲雙人舞，是在自己家的門前庭園裏……
我接到那個入學通知後，接著就開始辦理出境的一切手續，依然瞞著蘭
在悄悄地進行。蘭在我身邊的那份愉快，這時候我看在眼裏，就象是懸在手
指上的水晶玻璃杯一樣，好象隨時有可能掉到地上砸碎了的危險！
(九)
菡這一段日子顯然很緊張，博士後工作快臨近結尾，許多工作要做，她
在來信中常抱怨白天工作太緊張，晚上回去反而睡不著。她在信中寫道：夜
裏一個人躺在床上，看著窗外冷寂的月光，多想你能在我身邊，在你懷裏睡
上一覺。時間對我來說太慢長了，我總覺得我們象是走過了一個世紀。親愛
的，你不會把我遺忘在世界的一個角落裏吧，我的相思可是快要斷了。
一九九八年二月份，也就是春節後過後不久，蘭終於知道了我在辦理出
境手續！
那天上午，外事辦打了個電話去我的辦公室，我不在。中午，單位人事
處的電話打到的我的宿舍，我還在外麵辦事，蘭接的電話，要我下午去外事
辦填一份表格。我回到宿舍，蘭靠在房門邊上，身子蹲在地上在抽泣，我以
為她哪兒出了什麽事情，抱起她，問她怎麽了。蘭隻顧一個勁地抽泣，身子
在我的懷裏一陣陣地痙攣般地顫抖著。我望著蘭這般傷心，心痛萬分，我
說：“親愛的，你怎麽了？你說出來好不好？讓我知道。”
我一遍遍地問蘭，一遍遍地去擦幹她臉上的淚水。許久，蘭說：“親愛
的，你愛我嗎？你會不要我嗎？”
我說：“蘭，在這個世界上，我什麽都可以不要，唯有一樣東西不能
不要，那就是你。我愛你，勝過這世界上的一切。為你，我不要榮華，不要
富貴，唯一的隻想做一個男人，是個立起來的男人，是讓他愛的人感到驕傲
的男人。”
蘭抬起頭，滿眼是淚捧著我的臉，一雙手顫抖著在我的臉上摸索著，
說：“親愛的，還記得第一次我把一切都給你時說的一句話嗎？我說‘不許
拋棄我’，我沒有對你說‘你要愛我’。那時我不敢奢望你會愛我，我愛
你，隻求你不要拋棄我，讓我在你身邊，讓我能夠愛你。我走進你生命裏就
是你的女人了。四年來，我的微笑，我的歡樂，我的眼淚，我的痛苦無一不
是因為你。你給了我愛，無微不至的愛，父親上帝般的骨肉靈魂的愛。我很
幸運，也很幸福，我真的謝謝你。可是，當有一天，我得知你還愛著另外一
個女人時，我簡直想死。你的愛不是真的，你是在騙我的。可我心裏又想，
我一定不夠好，所以，你還愛著另外一個女人。為你，我瞞著你一個人去醫
院放了環，我知道你知道了不會同意的；為你，親愛的，我把痛苦放把在心
底，把微笑和甜蜜給你。你說過，時間會改變一個人的一切，距離會改變一
個人的一切。你在我身邊，你是我的。我相信自己能夠改變你，能夠把你從
另一個女人身上徹底拉過來，拉到我的懷裏，拉到我的心裏，你隻愛我一個
人，你隻是我的親愛的。你曾說過，有一天，你會拉著我的手走過紅地毯，
我會成為你的新娘，成為你的妻子。我是多麽地盼望這一天快點來到。我愛
你，求上帝讓我做你的仆人做你的奴隸。可是，今天，我終於知道，我失敗
了!”
蘭說到這裏泣不成聲，伏在我身上大慟。我從蘭的話中，知道蘭說的
是什麽。我肝腸欲裂，恨如山壓。我緊緊地把蘭抱在懷裏，在淚水裏吻著蘭
的眼睛。我說：“蘭，我隻是去讀書，我會時常回來看你。”
“不，親愛的。”蘭接過我的話，說：“如果你隻愛我一個人，無論
你到哪兒，我都會在甜蜜的相思裏等你，我會天天給你寫信。但是，你現在
還愛另外一個人，你一直愛著她，你們沒有斷，我心裏知道。你們愛了有九
年了，我到你身邊才四年，我怎麽能比她，她什麽都比我強，她先占有了
你，你會更愛她，你會離我而去，你會拋棄我，你們會在一起……”
蘭說到這兒幾乎倒在了地上，身子在我的懷裏象鬆散了似的，全癱瘓
了。我心如刀絞，淚水直向蘭的身上瀉去。我恨我自己，但在自責痛苦裏卻
無法救出我自己。我跪在地上，將蘭的臉捧在我的懷裏。我說：“蘭，沒有
你的愛，這個世界對我來說毫無意義，我隻愛你。”這會兒，我講這話是真
實的，我的愛是真的，我的淚水更是真的。我說：“蘭，我哪兒也不去，隻
在你身邊。”蘭哭喊著象快要斷氣似的吻著我的眼睛，說：“我不是要你哪
兒也不去，你是男兒，你望見的世界很遠，你會去也應該去遠行的。隻是，
我求求你，親愛的，你隻愛我一個人，好嗎？我會做個好女人，我會做個好
妻子。不要讓我痛苦，不要讓我失眠。我夜夜都在夢想著你牽上我的手走上
那個紅地毯……”
聽著蘭的話，我的頭突然一陣暈眩，象失重似的要栽下去一般，心口一
陣陣絞著痛。我讓我愛的人在地獄裏受煎熬，我自己也在受煎熬。我應該結
束了，為著蘭，為著菡，也為了我自己，我必須選擇一個……其實，我沒有
選擇。蘭就在我身邊。菡，你能原諒我嗎？我不能沒有你，可我必須離開
你。
我抱起蘭，我說：“蘭，你也真傻，我隻愛你，我的心中早就隻有你一
人了。過去的在漸漸淡忘了隻是一份回憶和友誼。我若是走，給你一個大紅
章，你總該放心了吧。”
蘭那張傷心欲絕的臉上一下子現出了一絲淺淺的微笑，轉而又變成了一
團疑雲，抬起頭望著我，疑惑著輕聲地問我，說：“你說的是真的嗎？”
我點了一下頭，頭突然卻象有千斤重似的。一霎間，我心裏掃過了一個
疑問：我離得開菡嗎？
(十)
自從蘭知道了一切，蘭陷入了不能自拔的痛苦中。每每躺在我的懷裏，
溫柔裏常常充滿了她的傷感的淚水。我摟著她的身子，那種離別的愁悵也同
樣脹滿了我的心胸。這個城市有我的一切，我的快樂，我的生命裏的刻骨的
至愛。我為什麽要離開這裏，離開這座城市。我在這個城市生活了近十年
了，我熟悉這裏的街道，熟悉這座城市春天開什麽花秋天下什麽雨。我習慣
了坐在窗下聽梧桐滴雨的聲音；習慣了騎車在路上用自行車鈴鐺跟人打招
呼；習慣了在長夜裏聽寂寞的門廊裏有人走動的腳步聲……我對生活沒有太
多的奢望，我還要找什麽？我又能找到什麽？
蘭平時在我麵前盡量表現出一份很開心的樣子，在琳琅的甜蜜的笑語
裏，掩飾著她的一份渴望，而我卻猶豫著。我愛蘭，我渴望和她結婚，將她
牢牢地鎖在我的生命裏。可是，我也愛菡，我就這樣去背叛菡嗎？不！那是
背叛我的愛。更何況，菡熬了幾年的相思，她終於望見了我向她走去的身影
了，她說：“我的相思終於看到盡頭了。”
蘭看出了我這種矛盾糾纏著的無法舍取的猶豫心理，她終於走出了一
步。
那天晚上，蘭與往常很不一樣，在床邊上走來走去，象是要找什麽東
西。我坐在計算機前整理一些程序，也就沒有太在意她。過了一會兒，蘭走
到我身邊，抱住我的腰，伏在我的背上許久都沒有動。我把她抱進懷裏，吻
了一下她的額，告訴她，我最多再做一刻鍾，就陪她休息。蘭在我懷裏卻不
動，我捧起蘭的臉，發覺她臉上全是淚水。隨即整個身子象是恐怖性的在顫
抖。我有點驚住了，關掉計算機，把蘭抱到床上，想給她脫了衣服讓她休
息。蘭卻抱住我，含著眼淚在一勁地吻我。我說：“蘭，總有一天你的眼淚
會淹死我。”平時我若是這樣去說，蘭準會破涕為笑。但這會兒蘭卻顯得越
來越緊張，氣都有點喘不過來的樣子。我心裏有點亂了，我想蘭一定又是傷
感起來了，我就開始哄她。蘭在我眼裏是個小女孩，是個要人疼愛的小女
孩。可蘭這會兒卻聽不進我的一句話。過了一會兒，蘭躺在我懷裏小聲地問
我：“你永遠愛我嗎？不管發生了什麽你都愛我嗎？”
我說：“你又說傻話了，你要我說什麽你才相信。親愛的，如果你拿一
把刀子插進我的胸膛，我會幫你一把，含著笑幫你一把。在你懷裏死去我會
覺得很幸福。我愛你，親愛的，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能夠讓我從你身邊
走開，上帝也不能奪走我的愛。”
蘭聽了我的話，她把兩手按在我的嘴唇上，隔著她的手指吻了我一下，
然後說：“我做錯了什麽你會原諒我嗎？親愛的，我愛你，我真的不能沒有
你。”
我說：“不管你做錯了什麽，隻有一件事情不能原諒你，那就是你不愛
我了。”
蘭開始急促地呼喊起來：“抱緊我，抱緊我，抱緊我……”
我把蘭緊緊地抱在懷裏，一隻手托住她，吻了一下她的頭發。蘭突然
說：“我給她寫去了一封信……”
我一下子驚住了。放下蘭，隨即又抱住她。我說：“誰？”緊接著，我
的血液象是全部停止了流動，渾身透徹的寒冷，緊緊地把蘭抱在懷裏。不一
會兒，大顆大顆的眼淚從我的眼裏奪眶而出。菡……
我放下蘭，一種大難臨頭的感覺籠罩在我的心上。菡逃不脫了，我的愛
結束了。我問蘭什麽時候發出去的，蘭說昨天。我淚水滿麵，心如刀絞，緊
緊地抱著蘭，我說：“蘭，一切結束了，你知道我在菡的心中是個什麽樣的
地位嗎？你有多愛我，菡就有多愛我。我是她的靈魂，是她黑夜的一盞航標
燈。我騙了她四年多，菡會接受不了的，會承受不住的，我對不起菡。蘭，
這些年我對你說了許多謊話，一直在騙你，但有一個字沒有騙你，有一句話
始終沒有騙你，那就是我對你的‘愛’，還有我時常對你說的‘我愛你’。
你是我的一切，是我的生命和靈魂。你占據在我的心靈中，為你，我願意付
出一切，仍至我的生命。可是，蘭，我的心中也存著菡，也存著對菡的愛和
溫情。菡的存在沒有影響到我對你的一絲一毫的愛，相反，我卻遠離了菡，
留下來陪你。四年多來，你給了我最燦爛的愛，無與倫比的愛，我多想和你
在一起，一生一世守在一起。到一個深山老林住下來，有一個茅屋，有一個
菜地，有個小小的花園和池塘……這是我常常對你說的。我想逃避，想逃避
菡，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我無法逃避，菡在我心中，我的一手托不了兩個
天，我要你，也想要菡。上帝給了我這份愛，卻不給我這個權利……蘭，不
管發生什麽事情，你要堅強，記住我曾經對你的愛，記住我的微笑和親吻，
記住我的擁抱和眼淚。若是有來生，我還是愛你……來生，我要做你的丈夫
……”
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語無倫次。蘭在我懷裏幾乎哭昏了過
去。我抓起電話，第一次當著蘭的麵拔通了大西洋彼岸的那頭電話。菡在，
菡聽到我的聲音很興奮，可我的淚掛在臉上，手在抖，我想說點什麽，卻不
敢說。我說菡你好嗎？菡說很好。我說，我想你。菡說我也想你，快想瘋
了。我盡力平靜我的語氣，我說：“菡，我想聽你說說話。”菡就對著話筒
一個勁地說，她說她昨天晚上又想到了那個晚上，我們坐在學校的山坡上她
把我推下山坡時的情形。她說：“你臉上劃下的那個傷痕，讓我心疼了幾個
月，所以跟你在一起，總是習慣摸摸你的臉……”
我的淚在傾，我的心在呼喊。我放下電話，蘭倒在床上雙手緊捂著嘴不
讓自己哭出聲來。我抱起蘭，臉貼在蘭的臉上。靜寂的房間裏，全是我們淚
水滴落的聲音。
我已經沒有時間了，我知道菡逃不過去。我太欠菡的了，我要陪菡走，
我不會讓她孤獨。我是她靈魂裏的一盞燈，同樣要點亮在另一個世界裏。
第二天，我開始整理我的東西，清理我的銀行戶頭。我把股票帳戶和密
碼包在一個信封裏，把菡這些年帶給我的或匯給我的外匯存折放在另一個信
封裏，信封上寫上菡父親的名字。陪蘭上了最後一次街。
一九九八年四月九日晚上大約七點鍾的時候，我宿舍裏電話鈴突然急促
地響起來，我抓起電話。電話是我母親打來的，我母親說：“菡剛才打來電
話，菡象是出了什麽事，我把你的電話給了她。”
我沒有聽我母親說完立即放下電話，我的心全部提到了嗓子裏，身上都
涼透了，象是已經呼吸到了死亡的氣息。蘭緊緊地抱住我的身子，渾身在顫
抖。為了蘭，我宿舍裏電話一直沒有給菡。這會兒，時間象靜止了一般，我
在焦急地等待著那個電話快點響起來。我的菡……
終於，電話鈴響了起來，我的心幾乎彈了出來。菡……伸過手去就去抓
那個電話。可在一刹那間，我停住了手。我不能接這個電話，菡必定要證實
這一事情，這個時候，我已經說不出半句的謊話。如果我承認了一切，菡遠
在千裏萬裏之外，孤零零的，我不敢想象那一切。菡接不到我的電話，菡就
會有個百分之一、百分之二甚至百分之十的不相信，這百分之幾的不相信，
也許能讓菡渡過這場劫難。菡，你要挺住……
電話鈴持續不斷地響著。每隔二分鍾、五分鍾、十分鍾、二十分鍾……
就響起一次。我的心也隨著被一陣陣地揪緊，在心裏麵不停地呼喊著上帝、
呼喊著我的菡!
六個多小時候之後，電話鈴的聲音停止了。
(十一)
兩天後，菡出現在我的宿舍門口。
菡一下子象老了十年，淚跡滿麵的臉上布滿了心傷的刻痕。我在驚喜裏
卻無力跨出一步，在愧疚裏心痛地望著菡。菡，你終於回來了。緊接著，是
抑製不住的淚水往下滾。幾乎同時，菡淹麵的淚水也往外湧。我們站在門口
許久都沒有動，隻是默默地在流淚。我想走上去抱抱菡，菡也一定在等著我
上去抱住她，可我的腳步卻邁不動，身子不聽使喚，象癱瘓了似的。過了一
會兒，菡移動了腳步，精疲力歇地慢慢地走進房間。這個時候，菡一定感到
了更深的孤獨，我的菡……
菡坐到沙發上。我走過去，沉重的心傷壓著我說不說一句話。菡，我流
血的心在呼喊著你，你聽見嗎？菡，我是多麽不配你愛啊，你給了我一切，
三年大學，你象個母親一樣地疼愛我，處處依了我。九年來，無論我怎麽錯,
你從沒責怪過我一句，而我卻騙了你四年多。九年，人生有幾個九年!
菡突然倒在沙發上放聲悲痛起來，我心痛萬分地“撲”地一聲雙膝跪在
菡的麵前。我哭喊著，菡……可我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菡坐起來，滿臉是
淚的望著我。我抬起雙手，向菡的臉上摸過去，我想擦擦菡的眼淚。這幾十
個小時，菡，你是怎麽熬過來的？
菡在半空中抓住了我的手，然後又慢慢地放開我的手，將手落在了我的
臉上。此時，我的淚象泄開閘的小河，直向菡的手心裏泄去。許久，菡咽住
淚，幾乎用盡了力氣在一字一顫地說：“Ｊ，你騙了我四年多？是不是？你
早就不愛我了？你給我寫了那多麽的信那些甜蜜的話語全是騙我的？我們來
來去去的擁抱親密你是在做戲？是不是？你告訴我？Ｊ，這些年你知道我的
相思是怎麽熬過來的嗎？你知道我是怎麽從一個又一個的誘惑跨過去的嗎？
你知道我夜夜都在呼喚著誰的名字嗎？Ｊ，看著我，你的淚這會兒是真的嗎?
為什麽不抱抱你的菡？Ｊ，為什麽不問問你的菡日子過得怎麽樣？看著我，
告訴我。Ｊ，我是誰？還記得我這張臉嗎？Ｊ，你知道我接到那封信的心情
嗎？我當時抓著那封信一直走到學校七層樓的樓頂上，每走一步，我的心裏
還是在呼喚著你的名字。我的Ｊ，我站在樓頂上，身子在飄，想跨出一步。
可我不相信，我這樣深刻的愛著你，我的Ｊ會嗎？Ｊ，你說話呀，這一切是
真的嗎？”
我悲痛欲絕地撲在菡的懷裏，我的流浪的心啊！菡……菡捧起我的臉，
不知是我的淚在流還是菡的淚傾在我的臉上，菡抬起胳膊在我的臉上輕輕地
拭了一下衣袖，為我擦了一下臉上的淚水，然後，用她那已經變得嘶啞而帶
蒼涼的聲音小聲地問我：Ｊ，這一切是真的嗎？
我再一次撲進菡的懷裏，我說：“菡，我對不起……”
菡突然“啊”的一聲，一下子撲在我的肩上，一口狠命地咬住我的脖
子，
象用盡了生平力氣，從牙縫裏冒出破碎的但強烈的“嘎嘎”聲。我咬著自己
的牙，淚在我的臉上飛。菡，你用勁咬吧，我怎麽才能解你的恨，我的孤獨
無由的心啊！你何時靜靜地著落了，守著一份美麗，菡……我愛你呀。
我抱著菡，心如在火刀上滾。過了一會兒，菡抬起了頭，看著我的眼睛
竟象一下子陌生了，可是卻忘不了伸過手來為我試了一下臉上的淚。慢慢
地，她低下了頭，眼光落在了我的脖子上，伸過一隻手來往下退我肩上的衣
服，手按在她剛剛咬過的地方輕輕地撫摸著，用無比傷痛無比憐惜的口吻問
我：我咬疼你了嗎？
我的上帝啊！我再也支持不住了，跪著的身子全部跌進了菡的懷裏，在
我的憤恨的聲音裏，我近於嘶聲力歇地喊著：菡……
可我沒有能夠走過去，我的路終於走到了盡頭。茫茫的黑夜和風沙，我
的孤獨；在日出日落裏，灰塵塵的天空沒有一片雲彩，看不到一片綠葉，而
歲月的年輪還在將我的身影在慢慢地縮小。在我移動的腳步裏，是一個連著
一個的沙坑。
我被迫當著菡的麵，當著蘭的麵，當著我的父母菡的父母蘭的父母出賣
了我的愛，在一張紙上簽上了我的名字。
今生不得娶菡、娶蘭為妻。
世事如夢！我曾經的愛曾經的恨曾經的微笑曾經的眼淚曾經的甜蜜曾經
的痛苦就這樣隨風而去了。我恍惚一下象過了一百年，一切曾是昨天，卻不
在昨天，沒有一樣能夠找尋。萬物還在生長，生命還在延續，天，還是藍藍
的天，地，還是青青的地，世界離自己卻似乎越來越遠了。
菡臨走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給菡打去了一個電話。菡一接上我的電話
就哭出聲來。此生我欠菡的太多了，我何以去報？菡啊，我多想拉著你的手
走完這一生。沒有你，我的生命是殘缺的，我的太空是陰霾的。我說，菡，
我想送送你。菡抓著電話許久都沒能回答我一句，過了好一會兒，菡似乎收
住了眼淚，說：你還好嗎？
嗬，菡，我以為我今生不會再流淚了，我的淚在這些日子裏全流盡了。
可終於又止不住，淚一下子奔湧而下。菡，今生我還能見你嗎？我的生命之
旅的星辰啊，菡！
菡終於說了。“你自己到上海吧。”我憋住自己的淚水不讓它流下來，
連連對菡說了兩聲：“謝謝，菡，謝謝！”
我上了列車，第一次感到了孤獨和深深的寂寞，心裏沒有了寄托。窗
外，初春的陽光溫暖地照在田野裏的麥子和油菜上，亮綠得很顯生機，有些
田疇裏，油菜花已經開了。我想起了這些年我走過的路，我的愛一直從一片
田園向另一片田園跳過去，在美麗的花開雨過後，我的懷裏落滿了殘紅和悲
傷，沒有守住一個，而當我終於想靠下來休息時，我卻走進了人生最孤獨的
旅程裏，沒有了愛，沒有了……愛……
一個偽善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