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六年春節,我外婆的母親去世了,活了九十七。我外婆的媽和斯大林是同一年的生人,但是斯大林一九五三年就死了。
我外婆和她媽都是年輕時就死了丈夫,母女倆結伴守寡。外婆有兩姊妹,我媽有一個哥。民國時期,中國講究忠孝節義。一女不嫁二夫算是節吧。
我媽很小的時候外公就死了,留下幾十畝地。外婆就靠著這些地換勞力,收點租子養活了自己一家,長工種地也得些糧食養活他的一家。新朝以後,我外婆被定了地主成分,但是因爲外婆的地不多,所以是小地主,大地主是要殺頭的(四川叫敲砂罐)。耄不識數,我不知道有多少地的地主是大地主?據傳當年耄指示按百分之一殺。這就造成了全國殺頭沒有統一的標準,隻是一元化領導。
共產黨的政策很奇葩,不夠殺頭的地主必須在原籍接受貧下中農的監督改造(我外婆趕上),不得到外地投靠為黨工作的兒女。不夠殺頭的資產階級不能再原籍上班,除非支援邊疆(我爸趕上)。我媽跟我爸先到陝西三原縣後到了西安。
我舅是個孝子,在重慶工作,二十多年裏,他年年先進生產工作者但是堅持幾乎每個星期都從市中區到南岸去看媽(早年要坐小火輪船)到海棠溪,再坐車頂頂個大黑包的汽車到“四公裏(地名),再走三裏多路才能見到媽。
一九七六年年初,耄快死前發表了《鳥兒問答》,全國人民雲裏霧裏。我不記得許渾的“黑雲壓城城欲摧”是什麽時候開始流傳的。四月份的“四五事件”過後,我到重慶去接外婆到西安來和我們家來團圓(耄快死,政策有變?)。
一九七六年四月底的重慶,太嚇人。街上到處都是逃荒的人。聽説鄧小平的家鄉---廣安是縣委書記待隊出來逃荒。我親眼見到小姑娘掛著紙牌:換十斤糧票。說實話從那一刻起我愛黨愛領袖的信念崩塌了。什尛什尛?
外婆那年已經是七十六嵗的老人了。為省錢,堅持和我一起坐硬座。從重慶到西安要坐近二十個小時的火車。我現在還記得外婆在火車上痛苦的樣子。
到了西安,外婆和我住一室,我們聊過很多。外婆覺得和我們一起很幸福。現在我全不記得和外婆聊過些什麽了。隻記得她和她的兒媳婦不對付。偶爾有女生來找我,外婆還幫我接待,給人家泡杯茶。回來給我說誰漂亮誰不漂亮。我那時白天上班,晚上下象棋。我特別害怕一輩子凴力氣掙飯吃,總想著“玩著就把錢掙了”的好事。
後來怎麽也沒有想到“天不下雨天不颳風天上出太陽”,“太陽"落山以後天上也會掉餡餅,恢復正經高考。人生難得有機(會)攷。一考還考上了,從此我的人生在中國凴腦子和嘴就可以活了。
外婆是一九七九年因膀胱癌去世的。那時候我在成都“一天等於二十年”地上大學,沒能趕回西安讓外婆拉著她最疼愛的外孫子的手安詳地離世。外婆一生操勞辛苦,她把愛給了母親,給了兒女,甚至給了外孫子。記得我難過了很久。遺傳不知道是什麽梗,我媽的外婆活了九十七,我媽活了九十五,而我外婆卻隻活了七十九。我快七十了心肌梗塞過三次了,身上放了二十個支架,居然還活著,下棋還能贏,剛剛宰了個土耳其大嬸(居然一邊煎鷄蛋一邊跟我下棋。網上就是這樣,哪怕人家一邊做男女大事一邊跟你下棋你也沒有什麽話説)。我老婆哄我:心臟病患者不得癌。有這回事嗎?“上帝關上一道門,就會開上一扇窗”?
人生有愛。有愛的人生是值得好好珍惜。
12、20、2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