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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架上有一張我沒結婚前的家的一張全家福的黑白照片,邊緣已蒼黃。大約是一九六二年拍的,那年“困難時期”殺青,我哥上了初中。五個人的造型擺得不錯。我坐正中,我爸我媽坐我的兩邊。他們在我小屁股下好像墊了點啥。五個人的眼睛都特別乾淨:不想大富大貴,隻想日子慢慢成長。尤其是我,戴個我媽親手打的紅色毛綫兔子帽。萌。
三十七年前的聖誕,我爸率先離世,活了七十七;然後是我哥,他以精神病人的身份在社會主義裏活了三十八年後於二0一三年去世,活了六十三;再然後是我媽,她二0一八年在老年療養院住了五年後駕鶴西去,活了九十五。我媽特別想活到今年(打破她的和斯大林同年出生的外婆創造的我家母係的命長記錄)。
五口之家到現在隻剩下兩口。
我二十多年前有過一次心梗,平日對命粗心的我,有了一次細心,我忍著劇痛走了上樓去進了診所。自己救了自己。我還記得大夫在我緩過來後問我:what are you doing?
我答:I am debugging;
大夫幽默:my god,bug is in your heart。你需要放第一個死彈(STANS)。當年好像還叫“不熱騰騰”(burett?):這玩意叫支架?漲了長得像苦瓜。
死去活來一回,幽默感增加很多。做能做的,別太把死了活了當回事。該吃啥吃啥,忘啥都不能忘了吃藥。老了就是用錢買藥,以藥活命。活著很重要。
二0一八年回囯,好些中學同學見我的第一句話居然是:你還活著?是啊,還活著。“傳説裏你都死了好幾年了”。是嗎?
我已經活過了袁世凱,活過了張飛,活過了關羽,也活過了劉備。雖然胸被鋸開過兩次,身上有了二十枚死彈(STANS),但是還活著。年輕是不知死活,老了難得還活著。整天吃呀睡睡呀吃得還活著。讀書寫小文,下棋吃大龍。人生真是不是一首歌,總有一天,曲終人完。人人都一樣。
我家不幸。起於文化大革命。我爸提前退休,不到六十就退出人生舞臺。心裏有所不甘,誰在外邊也是胳膊擰不過大腿。我爸是個敏感的人,受不了黨的有一遝沒一遝,嫌我爸住醫院的時候太多。我爸一憤怒去球吧(我還真不知道四川話怎麽說?)少拿工資百分之十退休。
男人退休會心情不好,我爸將他生活重點放在了治理家裏兩男兒的身上。我哥是西安九中的乒乓球冠軍,打法莊則棟。我是我哥的跟屁蟲。我爸看我倆是橫竪不順眼。中國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爹,打人不犯法,可以隨便打自己的孩子。無法國家,元首都是“和尚打傘”。
耄那時候是年輕人的貼心人,一句話概括了“指導思想理論基礎”馬克思列寧主義:“造反有理”。一九六六年的某一天,我哥帶著七八個人操了自己家。根本就沒有把我爸放在眼裏,我豎大拇哥:厲害了,我的哥。我哥操完自己的家就和幾個戰友,深秋走進冬,從西安走到延安,再從延安走到北京。在天安門前踮起腳一通狂喊怒喊瘋喊: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嵗。耄受用得很。
我哥一九六八年底下了鄉。走了。我爸就嚴格管製我。我沒我哥硬氣,知道自己是小胳膊,根本就不和大腿擰。很喜歡沙家浜裏的《智鬥》。我爸是超級大近視,我就和他躲貓貓,讓他老人家“眼不見,心不煩”。他給我提的要求,我全照辦,一點不打折扣。硬要求是每天寫二十個正楷大字,每晚交他驗查。小菜一碟。關鍵是要少挨打保住腦袋。
我爸讓我氣得牙癢癢的一件事是用滾開的開水燙死了我的三個蛐蛐。那是我半夜三更打著手電鑽地溝逮到的,是我們家屬院最厲害的。那個小孩不愛厲害?我在家屬院的草地上大聲嚎哭了一天。哪個親爸能讓親兒子這麽撕心裂肺肝腸寸斷?(待續)
北京時間12、25、2021
我老弟至今還記得,他小時候用好不容易攢下的零花錢買的一副嶄新的撲克牌被我爸發現沒收,撕吧撕吧扔進了垃圾桶。我爸的理由是不能“玩物喪誌”。老弟和我倒是沒喪誌,但到老了卻發現我倆根本不會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