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初
長安月下紅袖香
最早讀美國作家傑克.倫敦的自傳體小説《馬丁.伊登》已經是五十年前的事了。當年讀時的激動現在都還有點依稀。那時林彪還活著，耄也鬧得歡，老百姓日子一點意思都沒有。每天吃不好還得傻不楞地站起來好幾回“萬壽無疆”，“永遠健康”。明明知道是扯淡，但是全國人民都被挾裹著不動搖地明知扯淡卻也天天扯淡。
一九七一年，我上初三。那是我最愛讀小説的起步年，幾乎是一天讀一本，讀得高興，讀得癡迷，讀得雲裏霧裏，走路都是跳著走，小説裏的人生豐富多彩，我的小精神出奇得好。晚上讀，白天侃。我們身邊小夥伴們，好幾個都立下宏偉理想：要儅作家。比我大些的“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墻柳”？已經會掛哶（北京叫拍婆子）了。我不想儅什麽。就想玩，就想隨心所欲地玩。
馬丁.伊登年輕的時候是個水手，有一次幫一個小姐上船拿東西被雷著了，那小姐長得宛若天仙、舉止優雅。《因爲愛情》，就是宛若雷劈。愛情降臨，就是一刹那。身份和地位，會是愛情的障礙，但是愛情不管。年代太久，好像富家小姐想著“兩手吊在馬丁的水牛般的脖子上該有多好玩”？
馬丁也有了單相思。單相思也是相思。從此馬丁有了向上爬的動力和勇氣，白天幹活活命，晚上讀書寫作，玩命寫作，寫作玩命成就了他的人生之路。後來馬丁成名了，成了美國的知名作家，大富翁（美國版稅高？）。也成爲了中國封的“無產階級作家”，他和貴族小姐成了親，一起度人生。
度呀度，人生後來度得沒了勁，什麽都沒勁。進入上層社會以後，天天歌舞升平、紙醉金迷，“無產階級失去的隻是鎖鏈，獲得了整個世界”。又如何？馬丁.伊登勇猛，索性跳了海。跳到海裏，冰凍徹骨，呼吸困難，想死就必須不停地往水的深處紮，把肺往爆了憋。這是對決心和意誌的考驗。一次又一次身與心的搏鬥，直到死。記得當年讀到傑克.倫敦在《馬丁.伊登》結尾幾篇的描寫，我真的特別驚嘆。活人可以把求死寫得栩栩如生。
傑克倫敦還有一篇短篇小説，叫《熱愛生命》記得寫的是一個疲憊的漢子，在茫茫的草甸子上爲了能活和野狼鬥爭的故事。人和狼怎麽鬥爭？我很難想象。大概是毅力的決鬥，人一拳打不死狼，狼也一口咬不死人。人會給自己提勁：下定決心，不怕犧牲。而狼大概就隻會撲。撲、撲、撲。人大約隻會躲、躲、躲。人比狼聰明，會等到時機降臨，畢其功於一役，集全身力於拳。最後人贏了。
我記得我的胸口被鋸開以前的頭天，看了兩遍《熱愛生命》，轉眼都十五年了，我還在喘。隻是早上光身子看自己胸前近尺長的刀疤時，想象大夫切西瓜。裏頭都是些啥亂七八糟？人，不管裏頭。老了，每天起來還能喘，不難受，能吃喝就很好了。
説來慚愧，我正經讀過讀完的英文小説，好像就隻有《馬丁.伊登》。讀英文小説，不容易讀出快感，很難手不釋卷。但是我相信，堅持努力讀努力學一定能讀出味道。好在現在母國文化崩潰，道理胡説八道。中文越來越沒有什麽好看的了。新中國一直都在撥亂反正，一直都在否定之否定。真夠厲害，七十二年了。”但願人長久“。
10、10、20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