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看完牙,很不爽。這一套治牙得花兩萬多。我三十多才到的美國,當然是一口生在神州長在華夏的中國牙。牙好牙壞不好說,反正到美國以前沒怎麽看過牙醫也沒影響吃喝。洋裝很少穿在身,我心依舊是中國心;路漫漫其修遠兮,吃吃吃這三十年在美國給嘴裏裝了個“寶馬“。有小部分是給了中國好牙醫。我牙生得也偉大長得不管。小時候沒人告訴要好好保養,逮著什麼就吃什麽,就跟共殘黨講人權,不餓死就是人權,對還是不是?能吃飽才去管牙好。好在當年年輕,日積月累,一年又一年,牙也沒出事。人生七十,現在不稀;人過了七十,牙還能剩多少?“問君能有幾多愁?”,老哥還能有牙吃多少?不想餘生隻喝粥。
中華好身子有幾個寶?我覺得就兩個寶。一個是肚子,一個是嘴。其他不是寶的也不能少,自然你也可以說自己“渾身都是寶”。林語堂說:中國人是用肚子想問題的。你說是還是不是?中國好老話裏說有學問的人,都說“那人一肚子的學問”;蘇東坡說“腹有詩書氣自華”;還有那個大師說過“腹有良謀”。腹是不是肚?肚子還有一個功能,那就是山珍海味經嘴進,經牙嚼,進肚。勸君可不敢嘲笑大肚中國男人。如果走運走成女人,那肚子就還多一項功能。嘴,男女完全一樣。嘴裏有牙,中美都一樣;但是嘴的說話功能在中國和在美國可大不一樣。CCP治國,限嘴,有錢你隻管吃,有話得量量再說。所以我在美國叫大心,回了中國叫小心。就是兩麵人。黨國嚴管人嘴,隻能吃,不許說。“誰要敢說黨不好,馬上叫他見閻王”。
我小時候,記憶來得晚。肚子想事想的都是吃的事,跟共產黨幾乎一個歲數去年剛走的媽媽叫我“五香嘴巴”。我小時候媽媽點什麽好吃的都留給我吃(當然得背著我哥和我姐),可憐我成長的耄時代,有什麽好吃的?日子的旋律全是“忽而還有”。忽而還有,忽而沒有,到底有沒有?二十五歲前,我就沒吃過什麽值得記憶的東西。上大學時,有一回大家在農場為我慶祝生日。大家精神會餐,說說你生命裏吃過的好吃。我搜腸刮肚,也想不出。羊肉泡?肉夾饃?不好意思說。我們班隻有一個長的像日本電影《追捕》裏的說“高倉跳下去了,唐塔也跳下去了”的那個大夫給我們說了很多好吃的。他爸是軍長。
我第一次看牙是我出國前夕。有人語重心長對我說:到美國混,先得把牙弄對。美國看牙太貴。上世紀八十年代後期,“四人幫”都粉碎十年了,做導彈不如賣雞蛋。就這,黨號召批判資產階級自由化。黨的任務就是給人民添堵。我當時的牙知識幾乎沒有。弄對?看好?怎麽弄對?怎麽看好?人家說,做檢查,該拔拔,該補補,防患於未然。我在西安最繁華的東大街找了間牙診所檢查。X片後大夫說有一顆牙必須拔。我說:拔就拔。連要多少錢都不問。不一會就見一個大夫拿了個一尺左右的鐵家夥來給我拔牙。當時我腿肚子很抽筋,但我在治牙椅子上坐著,動彈不得,眼睛一閉,喊沒喊什麽萬歲?麻藥一打,風吹草低,牛羊不見。牙去回家喝了一個星期的米湯。
後來到了美國,沒有了黨的指路,也真沒救世主。在鍋裏不知道黨好,出了鍋才知道掙錢不容易。我的中國牙也算爭氣,每天兩盒微波飯,七八年也沒出過大事。
一九九四年年底,我才在美國政府幹了半年活有點錢回國看媽。我媽見到她日思夢想的“五香嘴巴”,眼淚流嘩嘩。改革的春風已經吹了好幾年了,西安有了正經八百的口腔醫院。我就去做牙檢查。給我看牙的小美女說兩顆智齒得拔。我d我問多錢(在美國不管做什麽都要先談好價錢),人答28元。我當時就想唱《社會主義好》。當年我們那代人,腦子還是肚子裏都有兩個思想,一個是耄澤東思想,另一個是圖便宜思想。我因為有過拔牙的痛苦經驗,但抬頭卻看見小美女水汪汪的眼睛。我雖說是不怕死怕疼,那也得“拔份“。記不得小美女大夫抄了個什麽家夥什,拔得她香汗淋淋,我出沒出汗?我疼,也不知道是不是麻藥打得精準。我忍,還鼓勵大夫,自己心裏哼:紅軍都是鋼鐵漢。
第二天,我的大款朋友請我吃飯,我說起我受的拔牙苦。他抱怨我,找我呀。我說找你幹嘛?你會拔牙?他說:你怎麼在美國讀書讀成傻子了?他問我還有沒有牙要拔。我說,還有一顆。他二話不說,摸出大哥大,啪啪啪,告訴我明天去口腔醫院找誰誰誰。第二天我就去醫院找著了誰誰誰,告訴他是誰誰誰叫我來找他。那誰誰誰二話不說就叫我坐到椅子上,讓我張開嘴讓他看,然後就拿了個啥,一兩分鍾後就說,好了。好了?他把拔下的牙給我看。連錢都不要。我是不是該懷疑人生?要知道我的這大款朋友小時候可一直是我的崇拜者。算了,人不能跟人比。
也許那一年我留在中國創業,沒準現在發完財後已經在“走好“了。我當時對我朋友說:中國全都賣假貨,如果我憑兩排伶俐齒,三寸不爛舌在中國賣真貨,是不是能發財?”,當個大儒商。老朋友笑我:你要麼被人家做了;要麼你比賣假還壞。我聽了朋友諍言,回美國找了個掙錢多的事做。小時候我外婆留給我一句話,“書都會念,就沒有不會”。
回美國四五年苦幹,總算成功轉型。我在IBM寫的程序都是新來的程序員的樣板。現在美國郵局還用的WWP(world wide.post office)裏,有我很多程序。上世紀九十年代是軟件人的黃金年代。記得當年我離開IBM去COMPAQ,我的老板還不舍。美國就是簡單,哪裏給錢多,就往哪裏走;在哪裏拿錢就在哪裏好好幹。活一天,吃一天,幹一天。幹到康派克歇了,我還活著。活著就得換公司,又得看牙。香港回歸我看牙,看得很長。那會為了吃,就住在中國城的“幸福村”,給我看牙的是個台灣人,跟我女子的英語名字一樣。我的牙經過若幹年的吃香喝辣以後,有了新進展。右邊先拔個大牙,安了個金牙(公司保險出百分之九十);左邊做個橋,我知道了根管治療。我都不知道花了多少錢。(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