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訪文革冤魂前,先去看我上過學的重慶第二師範學校。校園變了很多,竹子比過去茂盛,個頭看著很大,雖然我也長大,甚至都老了。當年神州好文革,全國各地撂荒三年的小學生升初中的方式是不一樣的。“長江滾滾向東方”(中國好聲音慶祝黨的“九大”)。“葵花朵朵向太陽”。在哪向哪都一樣,二選一。天上的太陽在天上,人間的太陽在屋裏。早年寫過《女神》的中國大詩人郭沫若有詩“人間出現雙太陽,天上地上放光彩(一九五九年,天安門人民英雄紀念碑落成,:豐碑巍峨人變矮)。
我是黨九大剛開完的那個秋天進的中學。日子如火如荼,革命煙熏火烤。文革前上了中學的統統都給耄哄到鄉下去了,被人忽悠,高興得緊。小學生其實更好哄坪耄手段,隻是沒有地方能去。如果把十二三四五歲的男女娃娃都哄到鄉下,鄉下的狼會高興壞的。文革革到了小學生該上中學,“祖國山河一片紅(最高行政機關是革命委員會)”也紅了一年多了。全國“複課鬧革命”的小學畢業生有分(比如西安)有合(比如重慶)地進中學。所謂合,就是文革前的所有小學畢業生,統統合成一級一股腦地上中學。我在重慶上中學時,就是全班最小。同學都比我大,好多女同學甚至都挺小奶子了。
我在重慶上了八個月就離開二師回了西安,小賊心發作了。因為沒小學上的三年,我看過很多西方小說,看得二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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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安娜卡列尼娜》,《複活》,《十日談》,《怎麼辦》,就想給個我喜歡的小女生寫信玩。她萬一把信交到保衛處抓流氓,不會抓到西安吧?說寫就寫,泥牛入海。但是沒想到半年多以後,我收到了她的回信。她媽是二師的教務處的,審查過了我的“小情書“。人生第一回。她後來嫁別人前,認真給我寫過一封信,當時我在當工人,難過沒難過都想不起來了。後來按車爾尼雪夫斯基《怎麽辦》處理了這起小男女問題。”悠悠歲月“毛阿敏,人生從頭就困惑。其實我寫信就是跟個女生瞎侃侃,侃侃小說,說說書法。因為我的小賊心就是因為有次不小心從她家窗前過,正是春暖花開,綠竹蓬勃。認真寫字的小女生太可愛。我老婆聽說過我的這段賊心故事後說,沒想到你學習好,有賊心還這麼早。”學習好“和”賊心早“。我們青春期的中國好時代,全是水火不相容。”共和“不共和,人民分階級。得勢的階級就想把其他階級都殺光。全社會一階級獨好。
我老婆叫我請人家吃個飯,見一見。我說算了。憑吊一下少年賊心就行了。”紅太陽照亮了內蒙古大草原,翻身的牧民把心裏的歌兒唱,內蒙古革命委員會掌大印,緊跟耄主席步步前進。最好的馬頭琴選一把,最美的讚歌唱一首。。。。“這都多少年了?她教的歌我還記得。我在竹林路邊獨自漫步。我太太知道我在想什麽,也不打攪我。其實,走的連背影都模糊的青春是值得憑吊一下的,包括少年小賊心。”少年維特之煩惱“,和”少年不識愁滋味“,都是少年寶貴的情懷。
從朝天門到沙坪公園三十多裏。老王開車,我無言。老婆們家長裏短,重慶好風光。
我沉浸在回憶裏。今天風光無限,當年腥風血雨。聽說當年的重慶好武鬥。揚家坪一場真仗就死了上千人。不是身子壓身子,拳頭打胸脯。而是機關槍噴火。你們見過沒見過一千首年輕的屍首躺成一排排?耄是見過的。他創造性地發明出在和平年間群眾鬥群眾,文化大革命。天理變,人倫亂。殺人可以不償命。他死後,中國好當局讓他中山裝裹稻草幾十年周五正王地躺在紀念堂裏。以紀念他讓自己的人民殺人民,小將自己殺小將的惡行,看什麽時候他的那一套已經被實踐的事再實踐一回。
重慶文革主要分兩大派,“重慶大學八一五”,“西南師範八三一”,一九六七年的夏天,都為了保衛耄主席,捍衛耄主席的無產階級革命路線,大打出手,血流成河。我有一個比我大十歲的表哥,大高個,是西師八三一“反到底”的一個排長。當時“重大八一五”有點像國民黨,兵多;“西師八三一”有點像共產黨,人勇。兩派革命小將把兵工廠的兵器都搬出來了,不再拳頭板凳扁擔,而是輕重機槍迫擊炮,把重慶文革弄成全中國第一好玩。“我們有多少熱情的歌兒要給耄唱”,我們有多少高溫的血想給耄流。
我表哥在一次戰鬥中,從二樓跳下,被“重大八一五”的一個戰士刺了一刀,腸子都快見太陽了。他英勇輾轉,從重慶逃西安,路過河南的的時候,不幸被河南“二七公社“捉住,脫光光搜查,搜出”西師八三一“的什麽印記,也沒唱《國雞哥》,也沒說什麽,河南同派兄弟就立刻端來熱湯,鄭州燴餅。同一捍衛耄派,一家親(其他像西安”統指:,武漢“百萬雄師
”)。我表哥跑到西安姨媽(重慶話叫大姥子)家,算是保住了命。他在我當時的眼裏,那就是錚錚鐵骨的高個英雄。他每天早上麵對東方,麵色凝重,抄一段林副帥的語錄:“上戰場,槍一響,老子下定決心,今天就死在戰場上了。”,鬆開臉頰,收住眼神,跺兩下腳,儀式完。把我看得大眼瞪小眼。心裏老埋怨我媽為啥不早點跟我爸好?把我早生。撞大運時代的中國人生這麼好玩?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而是一個階級的人要另一個階級人的命。
文明,現在我認為最重要的就是對生命的態度。但是,文明有時不好玩。
沙坪壩是重慶的文化區,是“重大八一五“老巢,很多重慶的大專院校都在都在此處。一九六五年我來過。而沙坪公園我是第一次來,很幽靜,很多老頭老太在裏邊瞎遛,沒人下棋,有不少人打麻將。當然也有很多“風韻猶存“在跳舞。在霸紮嗨。老王去幫我去找墓群。我隨便走。我喜歡重慶溫潤的空氣和鬱鬱蔥蔥的樹木灌叢。五月底,不太熱。過七月,我鐵定不敢到重慶。新時代的熱跟過去完全不一樣了,過去沒有這麼多的高樓和空調。滾滾長江流進三峽水庫,太陽暴曬煮湯圓。
走到紅衛兵群墓的周圍,一條小路通向鐵門,路口有醒目的牌子,請勿拍照。你隻能遠處眺望,還得快。看裏邊樹木茂密,黑森森的,路口的對麵有拿工資的警察大聲吆喝:快走快走,不準拍照。給恬靜的公園平添幾分殺氣。我看過裏邊的照片,甚至裏邊石碑上的詩句我都知道“國際悲歌歌一曲,狂飆為我從天落”。我不知道說什麽,中國厲害政府牛逼主席為什麼害怕自己的曆史。老王的太太和我老婆,趁我吸引著警察,轉著圈盡量地拍照。女人愛拍照。我木木地為這些我根本不認識的地下年輕紅衛兵屍骨鞠了個躬。祝他們地下安好。
這個墓群,不對外開放,我讀過一篇圖文並茂的文章。裏邊所有的墓碑,紅磚塗水泥,耄草書到處可見,“為有犧牲多壯誌,敢叫日月換新天”。當年“重大八一五”有軍宣隊支持,子彈多;“西師八三一”裝備好占著長江兵工廠。都是龜兒子,都血氣方剛。一九六七年八月八號。最可怕的是後來互殺俘虜,老鄉殺老鄉,同學殺同學,朋友殺朋友,“我們是耄主席的紅衛兵“。”可挨打可挨鬥誓死不低革命頭;頭可斷血可流耄澤東思想不能丟“。墓群裏有一百一十多塊石碑,石碑下有五六百具曾經鮮活的年輕生命。有興趣的可以看看《木子弓長驢遊記》。
新中國,故事多。不知道打出來的中國政府和吃瓜人民都從這些中華好故事裏學到了什麼。一個不敢麵對真相,麵對曆史的政府也不知道有什麽厲害?能讓中國長治久安嗎?真相可以被掩蓋很多年,但總有見天日的一天。就像中國好曆史,中國好六四。中國好張獻忠殺四川人。好中國好像隻有受過奇恥大辱刑的司馬遷才給後人留下點真曆史。後來的中國就沒了曆史。有很多假曆史,比如抗戰曆史。過去有個範文瀾,中國馬列主義曆史學家,寫過本《中國通史簡編》。敢讀嗎?新中國史,有人敢寫嗎?易中天先生在寫大中華史,計劃寫二十幾本,寫到他死。出一本,我看一本。易先生是學文學還是中文還是國語我不清楚,但易先生很令人佩服。
往事不如煙,總是會被想起。文化大革命也不是所有人都認為不好,豪情萬丈耄說“過七八年就來一回”,太頻了。過五十年再玩一次是可能的。比如前五六年,重慶萬人唱紅歌。“打黑”。:“拿起筆做刀槍,集中火力打黑幫”。如果文革再玩,絕對玩得嗨,人民恨有權的,有錢的。絕對會是鬧劇。(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