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烏鴉的樹洞
Life is not a snapshot
138 男人先放一邊
畢業生的宿舍樓漸漸清空了，譚天忙著跟同學們道別，每天不是送同學們去火車站，就是吃散夥飯。我一個人閑著無事，就泡在圖書館裏，整理申請材料。
本來譚天留下來讀研究生，我就不打算今年申請了，但是譚天說讓我先申請著試試水。如果沒申請到，剛好可以總結一下以後怎麽改進。如果申請到了大不了可以要求延期一年入學，那時他兩年半的研究生也差不多讀完了，我們還是可以一起出國。我知道其實是譚天舍不得我放棄自己的夢想，我那被挖空的一角又被他填補了回來，於是按他提議的計劃進行。
上次聯係了Dodo教授後，他很快給我回了信。除了答應幫我寫推薦信，還給了我一些準備材料的建議。他讓我把所有能顯示我研究技能相關的成績列在簡曆裏，比如幫老師做研究助理，或者寫過的任何項目文章。可是我在這方麵似乎一片空白，沒有什麽可寫的。我有點擔心這方麵的不足會影響我的申請，絞盡腦汁的想打點擦邊球，思來想去腦海裏突然冒出蘇言的那篇文章。我上次謝絕了署名，不過蘇言在文章裏用了我的幾個想法，所以也可以算得上是出過力的。我可以以協助研究的名義寫在簡曆裏。不過我覺得有必要先征得蘇言的同意。
我又去借閱室翻出了那本彼得林奇的書，可惜那封信還是原封不動的夾在書裏。這個蘇言，怎麽這麽久了也不來查看一下。我隻得又寫了一封信，說明需要申請國外學校，想把這篇文章以輔助研究之名使用。這一次我在信裏給他留了郵箱，希望他告知我是否同意。
暑假很快正式開始了，譚天研究生宿舍還沒有安排，沒有了住處他隻能回家去了。不過想著我過些日子也會去京州，馬上又能見麵，這一次我們的告別沒有那麽難舍難分。
爸爸已經去京州赴任了，他安頓好後告訴我隨時可以過去住。張鵬知道我要去京州，特意過來看望我。
“這是你愛吃的筍幹青豆，京州那邊估計不產這個，你帶點解饞。” 張鵬毫無例外的見麵就給我帶吃的。
這一個多月張鵬似乎還是沒有長回點肉，嘴角兩條褶子也沒有消下去，不過他的氣色比上次機場裏好了些，臉色不再蠟黃，有些健康的紅暈了。
“你自己才該多吃點，你是飛行員，你的身體健康可關係到幾百人的性命呢。”
“我吃得好著呢，別擔心，我身體挺好的。瘦點就瘦點，省得像別人那樣減肥。” 說著他又往我包裏塞了幾袋山核桃，“對了，小譚知道你爸爸去他家鄉任職了嗎？”
“嗯，他知道，但他家裏人不知道。不過上次我見過他媽媽了，她挺喜歡我的，還說讓我去她家玩。”
張鵬突然嚴肅起來，說：“你去京州跟小譚出去玩可以，但是如果他媽媽沒有以他女朋友身份邀請你去他家，你千萬不能隨便去。”
“為什麽？”
“你們現在不是一般同學關係，不可以互相隨便串門。既然是女朋友，第一次上門必須得到他媽媽正式邀請，你才能去。”
“嗯，你說得對，聽你的。”
“而且我覺得哪怕他媽媽請你去他家，你也必須先告訴你爸媽，征得他們同意才行。” 張鵬又不放心的補充了一句，“按我的想法，你應該先帶小譚來見你的家人，你爸媽那關過了才能去他家。”
這回我默不作聲，沒有爽快的回答。
張鵬見狀皺起眉頭問：“你是不是還沒告訴你爸媽？”
我點點頭：“你知道我媽要求多，譚天沒有一項符合她的預期。我爸如今又剛在京州新官上任，我擔心他也有需要避嫌的事，不敢給他添亂。”
“這關遲早都得過，拖久了反而會滋生事端。你找個機會跟你爸媽說了吧，你是他們的掌上明珠，你執意喜歡的他們又怎麽舍得不成全你呢。” 張鵬說到這裏眼裏的光突然暗淡下去，別過頭去，又去整理我的包。
張鵬就是那個不舍得不成全我的人，我爸媽應該也一樣。想當初譚天沒有把我們的關係公布於眾，我心裏不痛快，那麽現在我還沒把他介紹給我家裏，他應該也會不開心。幹脆這次去京州就把這事給解決了。
張鵬還在給我收拾東西，我知道他是想用忙碌掩飾心裏的難過。走過去扯扯他的衣袖說：“劉欣喜歡你，你知道的吧？以前你怕我誤會總不肯承認，現在你可以考慮她一下了吧？我希望她能當我嫂子。”
“等你跟小譚穩定了，我再做考慮。” 張鵬沒有抬頭，隨意的敷衍到。
“那可不行，你比我大六歲呢，劉欣姐也比我大四五歲，姑娘家等不起的。”
“我管不了那麽多，我現在沒這個心，就算接受她也是虛情假意，反而對不起她。你不用再勸我了，能行時自然就行。” 張鵬不容置疑的說。
大概這就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自己是個一根筋的死心眼兒，我周圍的人也都是這樣。我能做的就是和譚天好好的在一起，這樣過些時日張鵬自然就會想通了。
前段時間我那處投資房的租戶通知我要搬走，我委托中介公司找好了新租戶，臨去京州前過去那邊簽協議。辦完手續走出樓時，遇見了迎麵走來的李妍。她穿著一件酒紅色襯衫，小荷葉邊襻袖，胸前綴著花邊，讓她的胸看上去更突出了。下身是一條黑色的西裝裙，緊緊裹著豐滿的臀部。這身衣服以前沒見她穿過，一定是為了實習新買的。李妍在其他方麵會省吃儉用，但是在穿著打扮上卻很舍得投資。她挽了一個低偏發髻，留出了兩邊的發絲遮擋住略寬闊的臉頰，平添幾分我見猶憐之意。不得不說，李妍現在比以前更會打扮了，也比以前更有韻味了。
李妍見我從樓裏走出來，甚是驚訝：“你怎麽在這裏？”
“我也在這裏買了房，過來看看。你剛下班？”
李妍充滿疑惑的打量了我一會兒，出其不意的說：“要不到我那裏去，我們一起吃晚飯？我剛好買了些鹵味，再炒個蔬菜就行，很快的。” 她說完拉起我就走。我和李妍雖已破冰，但絕不是密友，她這份熱情讓我很不適應。
隨著她走進了歐陽飛宇的住處，當時買房子陪他來過一次後，我就沒再來過。裝修完房子後，歐陽飛宇明裏暗裏提過幾次讓我來新房子做客，我都沒有接茬。沒想到第一次做客居然是李妍帶我來的。
進門後，李妍熟練的從鞋櫃裏拿了雙拖鞋給我。我好奇的向客廳張望，卻出乎意料的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客廳裏用淡雅的米白色調牆壁配原木色的地板，靠窗處放著一張煙灰色的沙發。窗簾是嫩綠色的薄紗，讓陽光灑進房間時都蒙上了一絲溫柔的春意。廚房的櫥櫃選擇白色簡約款式，搭配現代感強烈的不鏽鋼電器，打造出清爽幹淨的廚房環境。餐桌上擺放著簡潔的餐具，燈光柔和而明亮，使整個空間顯得寬敞通透。
我忽然想起來，買房子時，我和歐陽飛宇在售樓部翻閱過幾本裝修雜誌，我一眼相中了雜誌上的一套樣板房照片。我當時隨口跟歐陽飛宇提了一句，希望自己的房子能裝修成這樣。隻是後來我那套房子主要用來出租，以簡單抗糙為主，就沒有用這設計，沒成想倒是歐陽飛宇記在心裏替我實現了。難怪他幾次三番邀請我來新房做客。
李妍客氣的讓我進臥室參觀，果然也是我喜歡的那套樣板房裏的斯堪的納維亞風格，除了床上的床單被套有些突兀，是我不太喜歡的色彩華麗的大朵提花。
李妍彎下腰拉了拉床單說：“這是我才買的四件套，飛宇的這套房子裝修得是挺好，就是太素淨了點，我就想著用軟裝修來點綴。” 不知何時李妍開始用“飛宇”代替“歐陽師兄”了。
我朝她笑笑說：“挺好看的，很適合你。”
李妍罕見的有些害羞的低下了頭：“飛宇沒有收我房租，所以給他添了些實用的東西，禮尚往來。”
李妍喜歡歐陽飛宇到骨子裏，樂於享受他的幫助，卻也沒有視為理所當然。她像一株不起眼的小雛菊，用石頭縫裏求生存的倔強向世界宣告自己的存在。
“你隨便坐，我去炒兩個菜，一會兒就好。” 李妍換上家居服去了廚房。
我坐在沙發上，看到旁邊放著幾個新買的靠墊套子，分別是鮮豔的紅黃綠三色。另一頭靠牆的地板上放著一幅還沒來得及掛起來的印象派油畫，我看不出是什麽圖案，但是鮮明的色彩對比給人強烈的視覺衝擊感。這些都是李妍一貫喜歡的風格。
我猜想，等越來越多的軟裝修布置好後，房子會變成另一個樣子。就像草地上的黃色蒲公英花，起初是一朵兩朵，但很快就會遍布整片草地，直到後來隻見一片黃花而不見了草地。歐陽飛宇特意挑選的簡潔裝修風格也會被吞沒，逐漸被熱烈多彩取而代之。
李妍很快端著一盤番茄炒蛋和一碗筍幹絲瓜湯從廚房裏出來，再加一碟鹵味，紅黃綠擺了一桌，跟沙發靠墊配色如出一轍。
“這菜色搭配很有食欲。”
“我就喜歡顏色多一點，看著熱熱鬧鬧的。” 李妍深棕色的臉龐泛著煙火氣息賦予她的光芒，“林溪，我最近想通了一些事。”
“哦？是什麽？”
“你看，你和歐陽飛宇都是屬於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人，還沒畢業就能在這裏買上房子，而我卻還在為幾個房租掙紮，更別說買房子了。我以前很嫉妒你，嫉妒你什麽都能唾手可得。我爭著搶著想要的東西，甚至做夢都不敢想的，對你來說卻未必瞧得上。可是現在我明白了，人各有各的活法，命運出生不能選，但是生活的方式可以自己選。我與其選擇繼續怨天尤人，不如安之若素，用心過好眼下的窮日子。比如像現在這樣，花不多的錢點綴一下房間，擺一桌可口的飯菜，讓自己趴在泥潭裏的時候也能有點光亮。靠著這點光亮，縱是泥濘不堪的日子也能撐得久一點。”
聽了她的話我心頭有點酸，我聽說她上學期申請了困難補助，但是因為遞交的時間晚了，過了財務預算期沒能批下來。她這大半年日子應該過得十分辛苦。可是縱然如此拮據，她還是摳出錢來還歐陽飛宇的人情。
這時李妍盛了一碗飯遞到我麵前，而她臉上的表情竟然是輕鬆愜意的，仿佛剛才說的趴在泥潭裏的那個人不是她。沒有了以前非要爭個高下的緊繃感，她臉上的線條變柔和了，也因為不再時刻瞪著眼，四白眼幾乎不那麽明顯了。
“你變了很多，應該說是你成長了很多，我真替你高興。”
“大概苦難是最好的大學。” 李妍自嘲的莞爾一笑，“我也不算最糟糕的，現在有了實習單位，能掙點工資，還有有免費的地方住，我知足了。”
“嗯，你再堅持一年，等畢業工作了你就能徹底擺脫泥潭了。”
“對，快了。我趁暑假多打點工，把下學期的生活費掙出來，之後就輕鬆了。”
“我有兩個楊桐那裏接手過來的家教，本來是暑假時替她的教，要不給你吧？反正我也要出門一段時間，不能每周都做。”
李妍眼睛一亮：“這能行嗎？楊桐會不高興的吧？”
“沒事，我跟她說，她對你其實也沒什麽成見，就是嘴上不願意服軟而已。”
“好，那等開學了我再還給她。” 李妍開心的說，“林溪，我以前總覺得你是高高在上的假惺惺，後來才發現你是真的傻乎乎的熱心腸。”
我哭笑不得的說：“你這是誇我還是損我？”
李妍笑笑沒回答，卻話鋒一轉說：“不過盡管你幫了我，目前咱倆還是不能真正做朋友，你還是我的情敵。”
我本來正要喝湯，被她的坦率直白驚得一不小心沒拿穩勺子，湯灑到了桌上。“我說過了不跟你搶歐陽飛宇，我說話算話，你不用這麽防著我。”
“我知道，你有譚天，你不會跟我爭飛宇。但是飛宇喜歡的是你，我現在要努力把你從他心中趕走，把我自己放進去。這種狀態下我沒法裝模作樣的跟你說咱倆是朋友，太虛偽。等哪天我能夠完全代替你在他心中的位置時，我們才可能成為朋友。”
我突然有點喜歡起李妍來了，她的直言不諱比起史雲霞的陰謀詭計，要可愛得多。
“行啊，那我就等著你來跟我說我們可以成為朋友的那天。” 我拿起茶杯說，“以茶代酒，我們先提前幹一杯吧！”
李妍開懷大笑的跟我碰了杯：“預祝我馬到成功。”
我沒有想到有一天我會和李妍一起平和的坐在這裏吃飯碰杯，說起歐陽飛宇的時候不再劍拔弩張。我真的很開心她的釋懷。
我夾起一塊番茄炒蛋，說：“鹹鮮中帶酸甜，真不錯。你也快吃吧。”
李妍沒有拿筷子，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茶悠悠的說：“也有可能這一天永遠都不會到來。”
剛才碰杯時掛在臉上的豪氣還未退卻，卻添多了一縷淡淡的落寞，讓我心中不由的一顫。我想說些寬慰鼓勵的話，但還未出口自己都覺得太過虛情假意。
於是我想了想說：“這世上總是有一些我們很想要而又得不到的東西，如果努力了很久還是得不到，不如就不要了。天涯何處無芳草，不再有歐陽飛宇橫在我們中間，我們越加可以做朋友。”
李妍在傷感中勉強透出一個小小的笑容，好似漆黑的夜晚角落裏閃現的一點星光，率性的說：“好，那就一言為定。到時候咱們可不能再以茶代酒，得來點真格的。”
“沒問題，我舍命陪君子。” 我還她一個抱拳拱手禮。
“我以前覺得你傲氣，仗著出身好，長得好，所以占盡天時地利，後來我覺得你這人挺實誠，是個值得交的朋友。” 李妍端起飯碗扒了幾口說，“如果我是歐陽飛宇，我也選擇你。”
我剛想吃菜又被她噎到了，連誇我也離不開歐陽飛宇，我正想開口辯解幾句，卻聽她說：“開學後，我就搬回宿舍去。”
“為什麽？這裏不是挺好的。你是覺得太遠了？其實離學校後門有條近路可以走，騎車的話也就二十多分鍾。”
“不是。” 李妍放下碗筷擦擦嘴說，“我不想等過幾個月他回來了被趕走。他目前還是沒法接受我，他也不想讓你誤會我跟他過於親近，所以我得有自知之明。我越是喜歡飛宇，越不能讓他看輕了我。”
我驚訝的看著李妍。這若是放在從前，她絕不會放過這麽好的跟歐陽飛宇接觸的機會的，她現在真有點脫胎換骨了。
“你最近怎麽突然想通了這麽多東西？”
“他走的時候為了避嫌都沒有親自把鑰匙給我，隻是留言告訴我去鄰居家拿。走了這一個多月也沒有給我寫過郵件，他一定給你寫過吧？”
我有點尷尬的不置可否。
可是李妍這回倒是沒在意，輕描淡寫的繼續說：“南牆撞得多了，自然就知道痛了，痛得多了也就通了。不過不等於我就放棄了，隻是要換個戰略戰術。”
看著李妍越戰越勇，卻又通透而不再擰巴的樣子，我心裏百感交集，既有欣慰，又有點不是滋味。歐陽飛宇這個眾人眼裏標準的溫暖好男友人選，卻給了她很多很多的痛，愛情這所學校是不是都要經曆幾番寒徹骨才能順利畢業？
想起之前我在譚天那裏受的委屈，我對李妍萌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戰友之意：“好，那開了學我過來幫你搬東西。咱們暫時還不能做朋友，但還有最後一年時間可以做室友，這是不管哪個男人也阻礙不了的事實。”
“你說的對，這同室共寢的緣分轉眼即逝了，我們得珍惜。男人就先放一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