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離開
密歇根的天氣一下子就熱了起來,仿佛從早春直接進入了盛夏,記得前幾天還才發了一點芽的樹葉突然間就變得鬱鬱蔥蔥了,路邊花壇裏的花你擠著我,我挨著你的競相盛放。密歇根湖畔藍天如洗,延伸至遠處地平線的湖麵上星羅棋布的點綴了不少帆船,好像一朵朵白色的小花開在蔚藍的畫布上。
相比家鄉秀麗旖旎的湖,密歇根湖要磅礴大氣得多,每次站在湖邊我就會覺得自己的煩惱是那麽的渺小和不值一提。可惜我快要走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再有機會來這裏。
Dodo教授那門課需要寫一篇期末論文,我選擇了私有化和市場經濟這個話題。Dodo教授給了我很高的評價,經我同意後隱去姓名,作為範文貼在校內課堂網站上。其他幾門期末考試成績也都不錯,四門課裏我有兩個A+,兩個A。王樺也很開心自己得了一個A,三個A-。我們兩此時才鬆了一口氣,總算是圓滿完成學習任務,沒給學校第一批交換生丟臉。
前段時間跟譚天通話時,他說吳老師病情漸漸好轉,史雲霞從家裏回來了,還給他帶了些吃的表示感謝。不過他未曾提起跟許老師和家裏協商得怎麽樣了,我猜肯定是沒有進展。我不想給他太多壓力,於是也心照不宣的避開了這個話題。反正我快回去了,不如當麵再討論好了。
不過去圖書館歸還所有借的書以前,我到底還是把那本Python書給掃描完了。當初是我自己說要掃描的,譚天還覺得會太累讓我不要做,後來我暫停掃描他也未曾催促過。既然是自願要做的事,就不能做到一半才嫌自己付出太多,不然那已經付出的一半也變得毫無價值了。
臨行前我特意去Dodo教授辦公室跟他告別,他送了我一本自己寫的書《經濟學的奧秘》,並簽了名給我作留念。我們擁抱著告別時他說:“小姑娘,這世界很大,你還這麽年輕,一定要到各處多看看,多學學,別讓時光白白流逝。好好利用時間,給自己安上一副翅膀,總有一天你會像大鵬鳥一樣的展翅飛翔。”
“那我要去哪裏看,去哪裏學呢,然後朝哪裏飛呢?” 我很想抓住最後的機會再從Dodo教授那裏獲得盡可能多的金玉良言。
“這個答案你得自己在時光裏慢慢摸索嘍,我無法替你回答。” Dodo教授摸了摸又重新蓄起來的胡須說,“不過學習上遇到問題可以隨時來找我。祝你好運,我的小姑娘。”
王樺把自己那台電視機賣了個$35的好價錢,比買入時還賺了$10塊。他為自己的精明沾沾自喜,拿著那張十塊錢的票子說:“這樣一來楊桐的包就又便宜了十塊錢,你說劃算不劃算?” 我很厭惡的白了他一眼,不過他毫不在意,又接著說,“你也去貼個廣告把電視機賣了,至少也能原價賣了。”
“我決定把帶不走的東西全部留給Angela,包括那台電視機。”
王樺拿小眼睛瞅了瞅我:“我說你把別的東西送個你同屋的也就算了,電視機明明可以賣錢的嘛。”
“Angela幫了我很多啊。本來說好我跟她輪流做飯的,但好多次我上課回來晚了她都主動把飯菜做好,也沒跟我計較。我給她東西都是應該的。” 我嗤之以鼻的說。
王樺也同樣的不屑一顧:“也就是你這樣的大小姐,有錢放著不賺。
我懶得跟他解釋,他不懂有些收獲是錢代替不了也衡量不了的,在他眼裏投入一分錢不收貨兩分他就虧了。
當我把東西全部都搬到Angela那房間時,她掏出一個早就準備好的禮物盒交給我。我打開一看,是一塊Swatch手表。水藍色的表帶,銀白中帶著淺淺漸變藍的表麵,時針頂上綴著一個笑臉太陽,分針上則是一朵帶著紅暈的小雲朵,清新可愛,從顏色到款式全部都在我喜歡的點上,足見Angela對我喜好了解入微。我開心的收下禮物,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在王樺看來這大概才算賬麵上扯平了,但我和Angela都知道我們禮尚往來的不是電視機和手表,而是同吃同住,互幫互助半年的情誼。我們互相留了聯係方式,約定將來到同一個國家的時候就爭取見麵。
當飛機離開奧黑爾國際機場時,藍寶石般的密歇根湖又一次將全貌展現在我麵前。我對著湖麵許了個願:密歇根湖我一定會再來,下次我要和我愛的人一起來。
不過很快,想著馬上能見到譚天的激動興奮衝淡了剛上飛機時的些許惆悵。我滿腦子都是譚天的樣子,猜想著這半年他會有什麽變化。去年暑假我們分別一個多月,再見麵時有些生分,這次一別半年,會不會更生疏了呢?我的心情時而興奮時而忐忑,好像氣流衝擊下的飛機,一路顛簸搖晃。
王樺倒是吃完一頓飯後很快就打起了呼嚕。他這次學乖了,穿了一身運動服坐飛機。除了飯點起來吃飯,其餘時候都在打鼾,好像隻要一醒來他就開始吃,放下餐具下一秒就進入夢鄉,兩者切換之自如迅速令人乍舌。
在王樺一路的飽嗝聲和呼嚕聲交錯中,飛機把我們從地球的一端載回了另一端。我們跟隨著熙熙攘攘的隊伍,剛一走下飛機竟然看見張鵬穿著製服在出機口的那端對著我微笑。我沒想到他會來這裏接我,有些驚喜也有些局促。雖然這半年我們已經來來回回寫過好幾封郵件了,但是他一直對我和譚天的事都避而不提,我不知道他心裏究竟釋然了多少。上次告別時他傷心欲絕的樣子還深深的刻在我的腦海裏,眼前突然麵對他又如往昔的微笑我有些手足無措。
當我走到張鵬麵前,正在腦子裏搜索該說些什麽時,他張開雙臂將我攬入了懷中,說:“小溪,歡迎回家。” 我心中一驚,身體也跟著僵硬起來,這一點也不像他以往含蓄內斂的作風。
張鵬卻沒有鬆手,而是圈緊了胳膊說:“你長大了,讓哥哥最後再抱你一次。”
他的這句話讓我的心頓時好像被微風吹動的書頁,輕盈飄然的翻轉回過往時光,心中充滿了溫馨留戀。我也伸出胳膊抱住了他,說:“謝謝鵬鵬哥。” 張鵬把我的頭罩在他的大手下,用肩膀把我埋了起來,我隱約的聽到他胸腔裏發出的一聲歎息。
“呃——-” 王樺在旁邊打了個響亮的飽嗝,說,“呃……要不我先去拿行李,不好讓楊桐在外麵等我太久。你反正肯定要先回家。” 王樺認識張鵬,默認他會送我回家,自己則很麻溜的趕出去見豆豆了。
張鵬被打斷了歎息,不好意思的鬆開了胳膊:“我們能去那邊咖啡廳坐會兒嗎?一小會兒就行,我想跟你說說話,然後我就送你回家。我已經跟你爸媽說過了,讓他們不用派人來接,在家等著就行。”
“好。” 我和張鵬算起來有一年沒能坐在一起好好說會兒話了,我也有很多事想跟他說。
“劉欣上次跟我說你有一次體能測驗差點沒通過,後來怎麽樣了?你的體能怎麽會下降得這麽厲害?” 我們一坐下來,我就發現張鵬明顯比半年前瘦了很多。上次他從澳大利亞回來也瘦了些,但是氣色很好,可是這一次兩頰凹陷,臉色也有些偏黃。
“沒事的,都過去了。考試那天狀態不好,後來休息一陣子就恢複了,沒影響工作。” 張鵬寬慰著我笑了笑。他笑的時候還是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但是嘴角兩旁突然各多出了一彎褶子,刺得我心裏一陣難過。他還不到25歲,怎麽就長皺紋了呢。
“你得多吃點。” 我抑製住哽咽說。
這句話是小時候張鵬經常對我說的。我小時候很挑食,瘦得像根豆芽菜,還經常生病,所以張鵬常常變著法的說讓我多吃點。
張鵬會意的笑了笑,眼圈卻有點紅。
從我們坐下來到現在他一直眼珠不錯的盯著我看,他以前從不會這麽肆無忌憚的看著我。這時我們點的咖啡端上來了,服務員也都是張鵬的熟人,可是他仍舊毫不顧忌,好像要把這一年錯失的見麵全都補回來。
“我好後悔……我明明有那麽多機會……卻都浪費掉了,到頭來還是沒來得及向你表白。” 張鵬終於把目光從我臉上移開,垂下了雙眼,長而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一片陰影,卻仍遮不住發紅的眼圈,“家裏人說你年紀還小,不能打擾你學習,所以我一直等著,想等到你十八歲,我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告訴你我有多喜歡你,告訴你我喜歡了你有多久。從你還剛會走路時我就想把你領回家,每天坐在我旁邊跟我一起吃飯。從我認識媳婦這兩個字時,我就認定我將來的媳婦隻能是你……可是……”
拒絕別的男生時我會緊張不安,有時會有點於心不忍,但不會難過,反而是如釋重負。可是麵對張鵬,他的一顰一蹙全都牽動著我的心,他強掩的難過落在我的心頭好似音頻經過了高音喇叭,放大了幾十倍。他隻是紅了眼圈,我卻已經淚如雨下。為了遮住掉下來的眼淚,我端起杯子嘬了口拿鐵咖啡,可是嘴裏卻彌漫出一股又鹹又苦的滋味。
“也許正是因為你從小就在我身邊,所以我對你的認知就劃定在親人範圍,我沒有辦法把你當作男朋友來對待。” 我知道這話對張鵬來說很殘忍,他引以為傲的青梅竹馬經曆反而恰恰是我無法接受他的理由。
“原本我以為你生來就是屬於我的,豈知從一開始就注定不是。” 張鵬停下攪拌咖啡的手,無奈的苦笑了一下,嘴角又浮現出那兩彎褶子,就跟他手裏這杯Expresso餘下的波紋一樣,彎彎曲曲裏浸滿了苦澀。
張鵬深邃的眼睛嵌在修長而有力的眉骨之下,咖啡的熱氣熏得他的眉毛和睫毛有些霧氣蒸騰,如雨後的遠山般朦朧。高挺的鼻梁給了側顏一條優美而清晰的輪廓線,厚實的嘴唇永遠帶著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平心而論,這是一張非常英俊又很有男子氣概的臉,如果我是在十六歲時而不是六歲時遇到,我應該也會怦然心動吧。隻是沒有如果……相遇太早也是一樣的不合時宜。
我一口接一口的喝著摻了淚水的咖啡:“我還是你的,是你的親人,這點永遠不會改變。談了戀愛可能會分手,結了婚說不定還會離婚,我們兩若是鬧到那一步該多傷心,難道要永世不見嗎?還是做親人最好,我們永遠都不會離開對方。”
張鵬抬起眼,用力的抿了下嘴唇,然後將那杯Expresso一飲而盡:“好,我們永遠都是親人,最親的人,永遠不離不棄。” 說罷他笑看著我。他眼睛的輪廓彎著笑意,可是遠山的霧氣卻凝成霜結在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