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白米飯
Dodo教授的課講得深入淺出,生動活潑。他會在課堂上拿實際政策案例來跟我們分析討論,還讓我們分角色模擬政府、企業、員工不同群體,以幫助大家理解一項經濟政策實施後對不同群體的影響,以及他們各自對政策的反應,對比預期效果和實際效果的差異。
比如有一回我們討論政府是否應該向奢侈品增加消費稅,以達到用富人的錢來幫助窮人的目的,可是令人意外的是,起初想要幫助的窮人並沒有因為這個政策得到好處,反而因為奢侈品工廠銷量下降減少雇員,失去了工作。
類似這樣的討論比比皆是,同學們通常在課前就已經開始摩拳擦掌的自動分組討論各自的角色利益和對策,課堂上大家更是活躍異常非常入戲,每每到結束的時候大家都還意猶未盡,爭論不休。以至於很多年後當我站在講台上講課時,腦海裏還能浮現出當時扮演的各種畫麵,扮演被失業員工的同學胸前掛著一塊“I’m fired!” 牌子,或是果農和養蜂人舉著一瓶蜂蜜爭吵著誰該得到蜂蜜的收入。
Dodo教授會在我們的討論間隙見縫插針的把理論計算滲透進去,我們一邊玩一邊就不知不覺的學習理解了這些原理。不過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好像理解了這個理論,但又有點模棱兩可,離靈活運用還有一定距離。我得知Dodo教授的這門課隔天會給另外一個班再上一次,於是我就跑去那個班又聽了一遍。這一聽我忽然有個大發現,雖然是同樣的內容但麵對不同學生的思想碰撞,Dodo教授會用不同的方法闡述推理這些理論。就好比從北京到廣州,可以搭京廣線火車,也可以先坐京滬線到上海,再轉車。雖然有時候推理的步驟多了慢了,但是就如沿途看到了不同的風景一樣,對理論本身有了橫看成嶺側成峰的不同理解,理解的深度和準確性也都有了大幅提高。
Dodo教授很快注意到我每節課都重複聽兩遍,一天課後他問我:“為什麽?你第一遍沒有聽懂嗎?”
“唔,算是似懂非懂吧。” 我有些擔心的說,因為有些老師是不允許學生竄班聽課的,我怕Dodo教授不讓我繼續聽,竭力解釋到,“我覺得理解有不同的深度,也有不同的準確性,有時候第一遍的理解會在第二遍聽課時被推翻。我想徹底搞清楚這些概念原則的演變過程,以及各個理論之間的連帶關係。我在別班的那堂課裏一定不說話不發言,就旁聽,保證不影響他們班同學上課,可以嗎?”
Dodo教授茶色鏡片後的眼睛忽閃著光,一手習慣性的摸著下巴上已經被刮掉的胡須,饒有興致的看著我:“你還是我碰到的第一個把同一堂課反複聽的學生,你很會思考,知道怎麽最有效的學習。你盡管來聽,也可以隨便發言。你聽課很認真,但是發言太少。還是那句話,多問問題,不懂就問。”
聽到Dodo教授允許我竄班聽課還同意我發言,我歡欣鼓舞:“太好了,謝謝您。我有時候怕自己問的問題太淺顯,被人笑話,班裏的其他同學們基礎似乎都比我好,懂得比我多。”
Dodo教授搖搖頭說:“從來沒有太淺的問題,一門學科無論多麽高深,反而是那些最基本最淺的問題最難回答。你知道我為什麽喜歡教課嗎?就是因為像你們這樣的年輕學生能問出各種看似基本又淺顯但又值得深究的問題,而有經驗的研究學者已經想不到去問了。所以教學相長,你們提問也是我學習的過程。”
“真的嗎?” 我備受鼓勵,“好,我以後一定臉皮厚一點,多提問。可惜我隻能在這裏待半年,不然明年你再開這門課時我再來聽,一定會有發展性的收獲。”
“嗬嗬,你瞧,我自己都沒意識到我的課會隨著時間變遷帶給學生不同的啟發,謝謝你告訴我這點。” Dodo教授謙遜又幽默的笑著說。
Dodo教授還提點我學習不能忽略了主題之間的關係,不然理解就會無法融會貫通。他說要在讀完某一個課題,或書中的某一章,甚至章中可以獨立的某一節之後,花點時間去細想節與節、章與章、或課題與課題之間的關係。能稍知這些必有的連帶關係,理解的增長就一日千裏。
經他這一點撥,我每學完一個章節就花時間細想這一章節與前麵各章節之間的連係。比如貿易表麵上是因為比較優勢,深究一下其實是關乎到機會成本;完全競爭市場下沒人能賺錢為什麽還要競爭呢,這可以用成本的定義來解釋,但再追問一下成本涉及到哪些,又能連係到機會成本上去。這麽一來,所有的經濟學理論都像一張遍布全身的神經血管網似的,頭能通到腳,手能連到心那樣四通八達起來。在這樣反反複複的思考中,我的思想常常從清晰變成混沌,然後又再次逐漸清晰直至變得通透。每當想通一個關聯性時我就有種打通了奇經八脈的感覺,仿佛功力又上了一層。
我沉浸在忘乎所以的學習中,以至於譚天某日在QQ上留言:“你在忙什麽呢?怎麽不見你上網?沒生病吧?” 我這才想起來我們好像已經很久沒通話了。想起自己以前常抱怨譚天忙起來就忘了聯係我,看來如果專注的投入到自己喜愛的事情上,有時忘了談情說愛也挺正常。
國內快要放寒假了,譚天回了家估計就不能上網了,我趕緊跟他約了時間通話。我把Dodo教授怎麽點撥我的事跟譚天一說,他好生羨慕:“比起我的 ‘大水缸’老師,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啊!”
“Dodo教授真的非常有學問,他若不是有相當本領,是沒有能力啟發學生去找尋不同科目之間的通論。我在想要不我們一起申請到西北大學來讀博吧?這裏的師資水平很高,你們電子係排名也很不錯的。我打算在美國期間找個時間把GRE考了,比在國內考試方便……” 我興奮的規劃著我們的未來,沒有注意到自從提了出國申請的事後,譚天就沉默著沒有再說話。
“對了,你保研的事情怎麽樣了?定下來了嗎?” 我突然想起來這個一直懸而未決,而譚天沒主動提過的事情。
“嗯,定了,我保研了。” 譚天那邊聽起來語氣平平淡淡,似乎一點也不高興,可是剛才我給他講Dodo教授的故事時,他明明就滔滔不絕的難掩興奮。
“都定下來了,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怎麽聽上去一點都不開心?”
“意料之中的事,沒什麽值得說的。” 譚天輕描淡寫到,語氣還有點頹唐。
“你保研成功了為什麽還不大高興?你不是一直想讀你們係的研究生的嗎?”
“我……” 譚天一時語塞,“也許……是因為還不知道你在哪裏讀書。”
“我們說好的呀,一起讀研再出國,你是怕我保研不成還是考不上研究生啊?” 我開玩笑說。
譚天停頓了好久緩緩的說:“都不是,我是怕你不能去美國讀書覺得委屈。”
“我自己樂意,不委屈,跟你在一起比什麽都重要。” 從前都是等著譚天來表明他的心意,可這一次我急急忙忙的把自己的心掏出來擺在他麵前,生怕他不知道我的堅定。我想讓他知道對我來說不能和他在一起才是最難最委屈的事。“再說了,等讀完研究生我們不就可以一起申請出國讀書了嗎?”
“那……那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沒能出國讀書呢?” 譚天小心翼翼的問。
我以為譚天是怕自己申請不成功,立刻鼓勵他:“為什麽不能?你英語挺好的,GPA又高,讓許老師給你寫封強有力的推薦信,肯定能申請成功的。我先去考GRE, 回頭再把考試經驗傳授給你,不用擔心……” 我又喋喋不休的開始講我的申請計劃,譚天默默的聽著,沒有再接話。
等我自顧自嘮叨完備考的事,我們打算結束通話時,譚天才想起什麽似的問了句:“張鵬後來有沒有聯係過你?”
“沒有呢。” 提起張鵬我的聲音立刻萎靡不振了。
“別著急,他會想通的。他還是關心你的,不然也不會給你機票換座位。”
我知道譚天是想安慰我,但以我對張鵬的認知,他會關心我不代表他會釋然。他曾經對我的感情越深,現在怕是越難以放下,或者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放下。
然而過了幾天我發現,男人和女人的思路不一樣,譚天竟然說對了。
國內那邊春節臨近,我在這裏卻是腳不沾地的忙著上課,作業,討論,完全沉浸在學習的樂趣中,連春節那天中國學生會組織的party也沒有參加,在自習室裏待到了深夜。想到國內已經是大年初一了,打開電腦準備給爸媽拜年,突然發現郵箱裏有封新郵件,發件人署名張鵬。
那一瞬間我真的體會到了什麽叫心花怒放,我感覺自己的心像一朵睡蓮,原本沉睡緊閉的花瓣一爿一爿舒展開來。郵件第一句話“小溪,你在美國那邊吃得還習慣嗎?每天能有米飯吃嗎?” 印入我眼簾時,我的眼睛模糊了,他仍然記得我從小的習慣,隻要沒有吃米飯就會覺得那頓飯等於沒有吃。盡管他傷心憤怒,但他仍舊是我的“鵬鵬哥哥”,。
“我把你帶來的花生酥吃完了,你也愛吃花生酥,上次走得匆忙,沒來得及買一點給你帶著,下次我讓飛美國的同事給你捎些過去。
昨天我去給你爸媽拜年了,他們一切都好,你放心,我會經常去看望他們的。你在那邊安心學習,不要太累了,要好好照顧自己。”
張鵬的郵件全是對我的關心和叮嚀,就如他以前每次給我寫信一樣。他隻字未提我和譚天的事,仿佛他從不曾知曉。我不介意他避開話題,隻要他還願意像以前一樣跟我說話,我就心滿意足了。我立刻給張鵬回了封郵件,事無巨細的把我生活學習的事跟他絮叨了一番,洋洋灑灑的寫了千把字。
郵件發出去後,我立即給譚天留了言,興奮的告訴他張鵬給我寫信了。自從上次通話後譚天就回家過年去了,他隔天就會去網吧上網,給我發個郵件或是在QQ上留幾句話,雖然不能通話,但沒有再像去年暑假那樣不見蹤影,我很滿意他的改進。
果然隔天收到他的回複:“就說讓你放心了,這下雨過天晴可以安心了。”
我問:“你啥時候變得這麽料事如神了?”
隻見譚天那頭一直提示說正在輸入卻不見有內容出現,過了好半晌才出來一行字:“一向來如此啊,哈哈!”
原來是吹牛不好意思發,我心裏暗暗笑話,沒跟他計較。
張鵬每周都會給我寫封郵件,有時候滿滿一頁,有時候兩三行,就好像小時候那樣,他每天回來都會來找我說說他一天發生的事。如果說譚天的信息像一杯焦糖瑪奇朵,讓我精神抖擻、回味無窮,那麽張鵬的信就好像一碗白米飯,平淡卻不可或缺,在異國他鄉溫暖著我被披薩、漢堡充斥的胃。
那段日子,我異常的忙碌,根本顧不上像以前那樣堅持每頓要吃米飯,經常兩片麵包,或是一片披薩就打發了一頓,隻要能填飽肚子什麽都可以。可是我的內心卻無比的充實和幸福,跟著學富五車的Dodo教授學習我喜歡的課程,地球的那頭有天天惦念著我的男朋友跟我一起憧憬美好的未來,還有永遠會關心照顧我,對我不離不棄的哥哥,我覺得我是天底下最富有和幸運的人。
感覺女主與張鵬的感情很深,且是雙向的,張鵬會不會是真命天子?
哈哈,專心地投入學習,再加上張鵬每天送來的“白米飯”,譚天要被當涼菜曬在一旁呀。我幸災樂禍,就得讓這小子嚐嚐當時他折騰小溪的滋味。小溪報仇,十年不晚,嘿嘿
Dodo教授塑造得特別接地氣,美國大學裏這樣謙遜質樸、愛護學生的老師真不少:))
發一個發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