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兩個女兒
腳上的固定器終於被拆掉了,醫生說我可以走路了,可是我才一邁步就摔了個趔趄,幸虧護士很經驗的扶住了我。
醫生毫不意外的說:“你這是長時間不走路,腿部肌肉跟大腦脫鉤忘記怎麽走了。腿傷病人剛康複時都這樣,沒關係的,練習幾天就好了。”
我還以為拆了固定器自己就可以健步如飛了,結果還要重新學習走路,這讓我十分沮喪,原來用進廢退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呀。
我和譚天中午吃飯時間又增加了一個項目,扶我練習走路。受傷的腳長時間不活動,肌肉綿軟無力,似乎沒有力氣支撐身體,我像隻企鵝似的搖搖晃晃,比第一次溜冰還要狼狽。
“你先邁那條好的腿,站穩了再邁受傷的腿,然後試著一點點把身體重量加到那條腿傷。不要一下子把重心移過去。” 譚天在一旁搭著我的手示意我再試試。
我半信半疑的按照他說的做,慢慢移重心讓腦子和腿都有準備過程,受傷過的腿雖然反應慢但還是漸漸能夠接受大部分的身體重量。
“你怎麽這麽有經驗啊?上次去看醫生,他都沒跟我說過這些。”
“醫生哪管得了這麽細致。這是上次我媽媽摔傷後我自己總結出來的,沒想到又用上了。”
“你不用扶我,我試著自己走走看。” 我很興奮自己邁出的這幾步,躍躍欲試著獨立走路。
“行,我到前麵接著你。你看能不能走過來。”譚天向前走了十來步,張開雙臂迎接我。
我一腳深一腳淺緩慢的挪著腳,譚天目不轉睛的注視著我每一步移動。每當譚天非常專注在某件事情上時,就會微微眯著眼睛,烏黑明亮的眼珠把所有的光凝聚成一束,仿佛帶著穿透力。這樣的光在他搗鼓電路板時會有,在聚精會神寫代碼時也會有,但他從來沒有把這樣全神貫注的眼神給過我。他看著我時大部分時候眼裏像閃著漫天星星,帶著笑意,凝聚不成一束光。我曾心裏暗暗希望,我要是能變成一塊電路板,他是不是就會這樣癡迷沉醉的看著我。然而現在他的眼光不止是一束光,簡直成了衛星跟蹤器,寸步不離的集中在我腳上,如果加個凸透鏡,那絕對會燃燒。
我不想他隻盯著我的腳,於是搗亂說:“哎, 你現在的樣子看上去很像爸爸教小孩子學走路。”
譚天眼睛仍舊盯著我的腳一動也沒動,嘴裏卻自然而然的說:“那以後就由我負責教咱們女兒走路好了。”
我被他這冷不丁冒出來的“驚天地泣鬼神”的話,嚇得一哆嗦,兩腿一軟往前撲了一個趔趄。譚天眼疾手快的在我倒地前迎上來攙住了我。
“你……你滿口胡言亂語。” 我羞得滿麵通紅的想要推開他,“你……你胡說八道,信口雌黃,一派胡言……”
譚天看我著急的樣子吃吃的笑著說:“成語真多,用完沒?”
“還有……信口開河,居心叵測……” 我不甘心的繼續補充。
“哪有,我隻不過是心直口快罷了。再說不是你說我像爸爸的嘛?”
“我是說你像我爸,又沒說你像……” 我羞於重複他的話,卡在那裏不知該怎麽表達,“你偷換邏輯。”
譚天樂嗬嗬的說:“我像你爸,將來咱們女兒一定很像你,邏輯不是很通順嘛。”
“為啥一定是女兒?這裏邏輯就不通嘛?” 可話一出口,我就意識到自己被套進去了,我這不是變相承認嘛。平日裏我覺得自己伶牙俐齒的,可是跟譚天說話的時候我經常笨嘴笨舌的詞不達意。
“我喜歡女兒,一個像你,一個像我。還要養一條狗。” 譚天順竿子網上爬。
“為啥還能有兩個?計劃生育不會管的嗎?” 踩了一個套後,好像就有種虱多不癢的無畏,我也不怎麽在乎是不是接著踩套。
“你不是要出國去嗎?那我當然得陪著你嘍,不然哪來的女兒?國外不用計劃生育,你想生幾個我都同意。” 譚天越說越開心,一副馬上就要光榮升級的幸福模樣。
說實話,我並不怎麽喜歡小孩子,雖然小孩子總是很喜歡我。寢室裏臥談會時,有時大家會討論喜歡男孩兒還是女孩兒。楊豆豆說希望將來有個女兒,她總是表現得恨不得一結婚馬上生個孩子出來玩似的。寢室裏別的同學對孩子性別各有偏好,卻隻有我說不喜歡小孩,沒想過要生孩子。
據我觀察譚天十分喜歡小孩,去年支教的時候他跟那裏的小朋友玩得不亦樂乎,發自內心的享受跟小孩子在一起的時光,不像我隻是為了完成任務。
我害怕懷孕生孩子的痛苦過程,也不想麵對養育孩子的種種艱辛,但是看到譚天聊起孩子時眼裏閃著喜悅美滿的光,像陽光下的一滴金色的蜜,我心中的一角被扯動了,突然莫名有種大無畏的勇氣,想陪他一起實現這個願望。將來我們要有兩個女兒,一個像我,一個像他,從此我們就成了有血緣鏈接的親人,再也沒有什麽能把我們分開。對了,我們還要養一條狗,他負責溜狗,我負責喂食,一大家子其樂融融。
我扶住他的手站穩了腳說:“那再給你點預備實踐機會,繼續教我練習走路吧。”
每天的勤加練習果然讓我的腳恢複得很快,五六天後,我能夠行走自如了。王樺和我預定的去美國領事館簽證的日子轉眼也快到了。一直聽人說去美國簽證有很多被拒簽的,王樺和我提心吊膽的認真準備了各種簽證材料,每人都有三大個文件袋。王樺甚至連小學畢業證都讓家裏人給傳真過來放了進去。
在路上王樺一遍又一遍的檢查自己的材料。我看到他把所有資料分門別類的用曲別針別著,上麵用便簽紙寫了類別備注,每一類別裏的材料都是按年代時間順序排列的。
我誇他說:“你還真是做會計的料,歸類得這麽幹淨仔細。”
“那是自然的,不能讓這種小事耽誤了簽證不是。” 王樺一邊說,一邊把手指放到嘴裏舔了舔,繼續翻看他的材料。
忽然他一臉討好的抬起頭說:“林溪,一會兒麵試時,你排我前麵吧。”
“為什麽?” 王樺這種算盤打得劈啪響的人,但凡他提出的要求我都得留個心眼。
“你口語好,幫我探探路。我看到老外還是有點發怵,怕跟他們說話。” 王樺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光潔肥厚的笑臉像個元宵似的浮出了水麵,“哎,要不我幫你整理材料作為回報?” 說著他伸手去拿我的文件袋。
“哎,不用了。” 我想到他的手指上還沾著口水,心裏泛起一陣惡心,趕忙把文件袋收起來,“我已經整理好了,不用再麻煩你了。我先就我先,反正都一樣。”
“我就知道你樂於關照同學。” 王樺繼續埋頭第三遍檢查他的材料。他的手指指根粗指尖細,很像白色的胡蘿卜。他每翻一頁材料就舔一下手指,頁邊角由於微弱的洇濕而微微翹起,好似菜場裏被剝下來丟棄的卷心菜葉子。
等我們來到領事館時,王樺已經把他的材料翻了五遍了,邊邊角角卷得越發像卷心菜。他大概自己也覺得紙張皺得有點難看,使勁兒的用胡蘿卜手指反向壓著紙張邊角。
我忽然想起來以前楊豆豆說過她對手長得好看的男生,沒有抵抗力。她以前給我秀陳可的照片時,還特意強調讓我看陳可的手。我記得那是雙十指細長,根根如蔥管,骨肉勻稱的手,我當時甚至覺得這麽漂亮的一雙手長在男生身上有點浪費。一雙芊如柔荑的手撫過自己的臉龐和胡蘿卜插著卷心菜葉子的感覺那肯定是不一樣的,我突然有點理解豆豆為什麽對王樺總是沒那麽上頭了。
在領事館門口,我依言排在了王樺前麵。麵試官是個栗色頭發藍灰色眼睛的年輕男人,穿著白色襯衫,打著一條同是藍灰色的領帶。他無名指上的戒指看上去很新。
在回答完了他的“How are you doing?” 後,我說:“你的領帶和你眼睛顏色很配。你太太真是好品味。”
簽證官詫異的從證件堆裏抬起眼問:“你怎麽知道領帶是我太太的買的?”
“你的領帶跟她的耳環是一個顏色的。” 我指指他放在桌上的全家合影。這種在配飾顏色搭配上呼應出情侶感的小心機,我打賭99%的男人都想不出來,所以認定是他太太買的。
“哇,我以前都沒注意到。” 簽證官恍然大悟的說,“這是我結婚周年禮物,今天回去我一定要告訴她。”
他又笑著瞧瞧我說:“你有一雙鷹一樣的眼睛。”
“你太太一定會很高興你發現她的用心了。”
接下去的麵試中我們基本都在閑聊。簽證官除了問了我為什麽要去美國,看了對方學校的邀請函和我們學校的證明外,其他什麽材料也沒看,就告訴我說簽證通過了,十個工作日後會收到帶簽證的回郵的護照。
爸爸曾經教過我,在跟人相處的時候,聊些能拉近對方關係的話題,事情就會好辦很多。這方法看來不僅在中國適用,在老外身上也一樣。王樺看到我順利拿到簽證出來,也備受鼓舞。
輪到他進去時,剛好也被叫去了那個簽證官的窗口。王樺非常聰明的說:“我是剛才那個女生的同學,學校讓我們一起去交換。” 簽證官估計也懶得再費事看材料,很快就給王樺也批了簽證。
王樺抱著他那一大摞材料喜氣洋洋的走出來,嘴不對心的埋冤到:“我準備了這麽多材料,竟然什麽都沒看,真是白忙活了。” 其實他的大湯圓臉已經笑得芝麻餡兒都快溢出來了。
“既然今天這麽高興,我們到附近去撮一頓再回學校吧?” 一大早出來到現在我已經饑腸轆轆了。
“哎,那可不行。前段時間忙著準備材料都沒時間陪楊桐,她該不高興了。我今天早點回去跟她報告喜訊,陪她吃飯去。” 王樺晃蕩著大湯圓臉說。
看著那湯圓甩得快要破皮的樣子,我心裏陣陣好笑:“行行,24孝模範男朋友,給你加分。我回頭把你急著回去跟她吃飯的事再大肆表彰一下。”
“還請多多美言。” 王樺腆著笑臉說,“不白請你幫忙的,我已經找熟人看了機票,價格挺合適的,要不要把你的一塊兒定上?”
學校直接把機票錢和生活費都給了我們,機票上省下的錢可就都是自己的了,王樺這麽精明肯定早就算好了這筆賬。我樂得省了麻煩。“好呀,你都看好了,你就幫著買吧,謝謝啦。”
王樺也是有王樺的好處的,大湯圓裏餡料足實,比繡花枕頭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