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不用等我
開學前的大晚上實驗室空無一人,譚天打開頂燈,又擰亮了桌上的台燈,把我的手拉到台燈下。傷口上有一層薄薄的皮被翻起來,像削下來的鉛筆屑似的卷在一頭。
譚天對著燈來回仔細檢查著傷口,我則目不轉睛的打量著他。他套了件半新的藍白色T恤,跟我今天的裙子倒是情侶色。一個月沒見,譚天的臉消瘦了很多,兩邊骸骨的那個棱角越發明顯了。我登時心頭一陣酸疼,情不自禁的伸手去摸了摸他凸出的頷骨,他這段日子一定過得很辛苦。
譚天沒有抬頭,隻是輕輕“唔”了一聲。他緊蹙著眉頭,眉間和鼻根處形成了一道淺淺的折痕,眼光全都聚焦在我的手上,無暇理會我的撫摸。
“你的傷口上還紮了很多小刺,得用鑷子一根根挑出來,然後再消毒包紮。幸好我這裏工具全,你等著我去拿。” 譚天檢查完了,站起身來。我注意到他腰間的皮帶比以前更往裏麵扣了一格。
“你是不是碰到了一根四分五裂的竹子?” 譚天一邊找東西一邊問。
“你瘦了。” 我答非所問的說。
“嗯?哦,在家照顧媽媽比較辛苦,休息好了就會恢複的。” 譚天不在意的說,“你也瘦了,在家沒好好吃飯嗎?” 他的話語裏帶著調侃。
“你都沒正經看我一眼,怎麽知道我瘦了?” 我有點不高興譚天從見麵起都沒好好看過我。可是我這麽說好像是在跟自己的手吃醋,咋也占不著理兒。
“剛才摟著你的時候就知道了,哪裏用看。” 譚天彎腰忙著在櫃子裏找東西,我看不見他是什麽表情,可是我自己臉上已經飛起了一片紅雲。
“可能是每天學車太熱太累了。” 我掩飾著羞怯解釋到,“不過我學的還不錯,教練允許我去考試了。”
“哦,這麽厲害啊!學得這麽快,那什麽時候考試?” 譚天依次拿出一瓶碘酒,一包棉球,一支鑷子。
“等我過了十八歲生日就可以去約時間考試了。” 我得意的說。
同時心裏懷著小小的期待,譚天是不是接下去該問我哪天生日,這樣我就可以借此機會順理成章的告訴他了。我的生日就快到了,可他還從來沒有問起過我的生日。
但是他沒有再接話,隻是一個勁的在翻櫃子東西,我有點兒失望。上次跟歐陽飛宇說話的時候,我很怕他問我生日,含糊其辭的打馬虎眼。這會兒我很盼望譚天問我,可是他卻按兵不動,讓我幹著急。我總不能不問自答的跟他說我哪天生日吧。
看他還在東翻西翻的,我有點不耐煩他的遲鈍愚笨,於是走過去說:“你還在找什麽呀?東西不是都有了嗎?”
“我在找碘伏,我記得有一瓶的。” 譚天仍舊把頭埋在櫃子裏。
“有碘酒不就行了嗎?碘伏是什麽?” 我壓根兒都沒聽說過。
“碘酒用到傷口上會很疼,碘伏不疼。我怕你疼。” 譚天終於從櫃子裏抬起頭,把眼睛轉移到了我的臉上。
“我怕你疼”,聽到這句話時我的心怦的一動,好似午後驕陽的草地上旋轉著的灑水器,在每根小草上都灑下一串清涼的水珠。我突然覺得自己剛才為生日的事情糾結有點兒矯情。
“沒關係的,這點疼我受得了,你別找了。”
“也隻能這樣了,我盡量快一點。” 譚天點著了酒精燈,拿著鑷子和一根縫衣針在火上來回烤了烤。
他一邊吹著氣,一邊用棉球擦拭著傷口,然後用針和鑷子開始挑刺。刺紮得有些深,已經不是隻在表皮了,挑破的時候挺疼的,可是我忍著沒有出聲,也不敢動彈一下。
他怕我疼,我也怕他怕我疼。
我故作輕鬆的說話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你這裏東西怎麽這麽全啊!你的架勢還挺像外科醫生的,譚一刀同學。”
“林溪,” 譚天沒理會我的玩笑,滿臉嚴肅連名帶姓的稱呼我說,“以後無論發生什麽事情,你都要把自己的安全擺在第一位,你記住了嗎?其他的都不重要。”
“幹嘛這麽嚴肅啊,不就劃破了手,又不是很嚴重。” 我嬉皮笑臉的沒有當回事。
“這次隻是劃破手,下次也許會有其他更嚴重的問題。你記住沒有?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其他的都不要管。” 譚天見我一點也把他的話沒往心裏去,皺起眉頭提高了聲量。
“那你以後遲到了,也不要我等你了?” 我故設圈套的問,我想聽他保證說“我以後再也不會遲到了”。
可是他沒有。
他非常幹脆的說:“對,不用等。我會去找你的。”
我悵然若失的垂下眼睛說:“好吧。” 心裏卻怏怏不樂的念叨著:譚天,你咋這麽不解風情呢,做個小承諾、說點小謊話哄哄我也沒什麽關係嘛。
不過看在他在意我安全的份上,我沒有為自己的小伎倆未得逞而沮喪太久。
譚天見我把他的囑咐放到心上了,這才放心的低下頭繼續給我挑刺。他用針順著我的傷口方向輕輕的刮了一遍,反複檢查確定所有刺都被挑出來了。
他全神貫注做事的樣子一向很讓我很著迷,更何況這次是因為我。他看著我的手,我看著他的臉。譚天的鼻子高而挺拔,給眼窩處留下了天然的陰影,顯得深邃而有力度。兩道濃眉如劍般上揚,透著一股英氣。隻是在右邊的眉毛和上眼皮之間,那道孩童時留下的疤痕若隱若現。當他的眼珠轉動時,疤痕也跟著一跳一跳的。
我忍不住伸手去摸:“當時一定很痛吧?”
譚天毫不留情的擋開我的手說:“別搗亂,不然一不小心紮到你。”
我朝他做了個鬼臉,訕訕的拿開了手。
他拿起棉簽蘸了碘酒說:“忍著點,一會兒就好。”
我不以為然的說:“比起你眼睛上的那道傷,這算不了什麽。”
譚天終於抬起頭來,眼神柔和的光亮看著我說:“那道疤陳年八百的,我自己都不記得了,你不用在意的。”
他又重新低下頭,麻利的用棉簽在傷口上和周圍都仔細的消了一遍毒,然後用紗布給包紮起來,最後在手背處打了一個小而精致的蝴蝶結。
“我把紗布的結打在你手背上。這樣你手活動起來方便些。”譚天抓著我的手前後晃了幾下,看手指是不是方便動,“你這幾天先別彈琴了。”
我對傷口其實一點也不擔心,滿腦子想的隻是能好好看看他,也希望他也能好好看看我,跟我訴說一下離別的思念。可是譚天隻關注著我的傷,根本沒功夫理會我的滿腔柔情,讓我有種林黛玉對著焦大葬花的鬱悶。
我鼓足了勇氣撒嬌的說:“大白兔,我想你了。” 說完柔情蜜意滿懷期待的看著他。
這是我第一次這麽直截了當的對他說 “我想你”,對於像我這樣矜持害羞的人來說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更希望是他先說想我,可是這會兒我顧不得這麽多了,好想告訴他分別的一個多月裏我有多想念他,我也希望能聽他說他也想念我。
我的主動表達讓譚天甚感意外,他放下手裏的紗布,眼神裏流轉出動情的星星點點,臉上掠過一絲甜蜜。他伸手過來撫摸我的臉,我以為他要親我,慌忙閉上了眼,可是等了半晌並沒有動靜。等我睜開眼睛時,他臉上剛才的那絲甜蜜已經消失不見了,留在眼裏的隻剩糾結和苦惱。
他的手沒有在我的臉上停留多久,劃過臉頰落在了下巴上。他輕輕捏了一下,然後就鬆開手低下頭,彷佛在掩飾著什麽,含糊不清的說了句:“下巴頦都尖尖的了,你得多吃點兒。” 說完他沒有再朝我看一眼,直接站起身去收拾那些消毒工具了。
我失望至極的呆坐在那裏,心裏有種因為主動表達卻沒有得到回應的屈辱感。就算焦大看見林黛玉葬花,大概還會幫忙掘個土挖個坑吧。
我低頭看著手上被包紮得那麽仔細的紗布,再看著他在那邊收拾東西的背影,心裏被一種既矛盾又陌生的感覺拉扯著。
他這麽在意我的安全,這麽仔細照顧我的傷,說明他很在乎我,可是為什麽跟我卻不再親昵了呢?暑假分別前我們是那麽的如膠似漆,他恨不得每天拿“天堂牌冰淇淋”當飯吃,每次一摟著我就舍不得放手,但是現在為什麽連我主動表達了他都沒有回應呢?為什麽完全沒有別後重逢的激動欣喜呢?
我的心難過得像梅雨天裏的總也曬不幹的衣服,皺巴巴,濕答答,散發著一股久不見太陽的黴味。
上麵這兩處文藝得令我連連點頭,無憂對少男少女之間的那份青澀之情的用筆,何等的細膩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