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香蕉船
我很感激歐陽飛宇今天對我的一番開導,讓我心情豁然開朗,恍若柳暗花明又一村。湖裏的荷花散發著沁人的清香,此時聞來格外的心曠神怡。
歐陽飛宇見我又恢複往日的笑容,放下心來,推著自行車陪我一起往前走。
“你今天怎麽會在這裏,你下班不該往這裏走啊?”說了半天話,我才想起來問怎麽會在這裏碰上他,這裏離他家和公司都很遠,。
“剛才跟經理在這附近拜訪一家客戶,事情進展順利提前結束,經理讓我直接下班,不用再回公司了,恰巧就碰上了你。” 歐陽飛宇隨意的問道。“你怎麽也在這裏?你住這附近?”
“是啊,我家就在前麵那個拐角處,不到一站路而已。” 我往前指指說。
歐陽飛宇朝我指的那個方向望去,他四下打量著似乎想尋找容易辨別的標記,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遠處的一個崗亭和旁邊站得筆挺的戰士身上。
他看到崗亭和守衛的戰士似乎有一點兒愣神,但隻稍過片刻他就轉回頭來問我:“你還沒吃晚飯吧?”
“沒呢,中午也隨便吃了點。剛才一肚子氣都不覺得餓,現在氣放掉了,倒是覺得餓得慌。” 我笑嘻嘻的說。
“那一起去吃晚飯吧?前麵有家新開的餐廳,要不要去試試?” 歐陽飛宇故作隨意但又帶點試探的問道。
於情於理,今天我都十分應該請他吃頓飯,我想譚天不會介意的。我想了想說:“好啊,不過你得答應今天讓我請客,感謝你對我的開導。”
“那行吧。” 歐陽飛宇無可奈何的說,“沒見過你這樣的女生,總是搶著付錢。我剛領了第一個月的薪水,還想請你吃飯呢,隻好下次了。”
我嘿嘿笑了笑沒答話。能讓我心安理得花他的錢,吃他的飯的男人現在隻有我爸,將來隻有我丈夫。就連跟譚天一起出去我也經常會主動付錢,他阻止過我好幾次,可是我仍舊堅持,我跟他說這樣我比較心安理得。我覺得談戀愛的經濟負擔不應該全部由男生承擔,尤其是大家都還是學生的時候。朋友之間就更不用說了,更不能隻讓男生請客,禮尚往來互不相欠才好。
說話間我們走到了那家新開的餐廳,這是一家本土改良化的西餐廳。沿街的一麵是寬敞明亮的落地玻璃牆,好像給窗外的湖光山色嵌了一副畫框。餐廳裏黑胡桃木的餐桌上鋪著暗紅色的桌布,兩邊擺放著同是黑胡桃木的鏤空花紋高背座椅,桌子正上方的頂燈散發出柔和淡雅的燈光,像一杯正在傾倒下來的絲襪奶茶,將桌子之間自然的包裹出了分界線。
我們挑了一張正對著湖景的桌子坐下,夕陽的餘暉給滿池的荷花都輕點了胭脂,順便也給湖上蜿蜒的九曲橋捎上了一抹嬌羞。麵對一覽無餘的美景,我心裏升起一種 “江山無限好,處處盡朝暉” 的豪情,白天的不愉快好像都不是事兒了。
歐陽飛宇對吃什麽無所謂,對著美景胃口大開的我趕緊拿過菜單,點了餐廳的推薦菜黑胡椒牛柳,茄汁扒明蝦,意大利蔬菜湯,印尼炒飯,還有我喜歡的甜點香蕉船冰淇淋。
不一會兒所有菜連帶甜品都一起上來了。幾個菜看上去做的都很精致,牛柳嫩滑,扒蝦明豔,尤其是那香蕉船造型別致。縱向刨開的半根香蕉擺在一個船型的盤子裏,兩頭各坐了一個冰淇淋球,上麵用鮮奶油和巧克力醬裱成了好看的花。看到擺盤如此漂亮冰淇淋,我忍不住先挖了一勺來吃。
一口香蕉混合著冰淇淋和巧克力醬下肚,我脫口而出的感歎道:“ I am in heaven.”
“嗬嗬,你這麽愛吃這個甜點。” 歐陽飛宇笑眯眯的看著我一副超級享受的樣子。
“香蕉和冰淇淋是絕配,口感特別搭。” 我把一口冰淇淋含化了,心滿意足的說,“不開心的時候吃甜食瞬間能讓心情變好, 不信你試試?”
歐陽飛宇笑著搖搖頭:“我不愛吃甜食,都留給你吃吧。”
說著他夾起一塊黑椒牛柳送到嘴裏:“牛柳炒得不錯,很嫩。這家餐廳廚師水平還挺高呢。”
此時隔著過道那邊的一桌來了一位推銷酒水的小姐。他打量了一下那位小姐,回過頭壓低聲音對我說:“這酒水銷售小姐的著裝是個敗筆,跟餐廳氛圍不搭。本來挺優雅的環境,被點綴得豔俗了。”
我嚐過冰淇淋,正夾了一隻蝦準備剝殼,歐陽飛宇的一番評論惹得我轉頭去看這位小姐。她背對著我們,紮著高高的馬尾,穿著一身白色短裙的製服。製服的上衣是露腰的短款,緊緊的裹著她豐滿的上身,下身是極短的百褶裙,短得都可以看見大腿根了。這位酒水小姐個子高挑豐滿,這身製服被撐得有點兒呼之欲出。
可是我在意的並不是這打扮與餐廳略顯違和,而是這製服怎麽看著這麽眼熟,還有這背影也是。對了,是李妍!我差點脫口而出了她的名字,最後一秒鍾急急讓舌頭刹住了車。我在寢室裏見過她換下來的這身衣服。我舉著大蝦愣在那裏,明紅紅的茄汁順著我的手掌流到了小臂上,我急忙放下大蝦,拿紙巾擦手。
歐陽飛宇見我神色異樣,嘴裏一邊嚼著牛柳一邊問:“你怎麽了?”
我放下紙巾,向前靠了靠壓低聲音對歐陽飛宇說:“她是李妍。”
歐陽飛宇剛才還如六月驕陽的神情一下子被寒流凍住了,好似一個還沒完工的泥塑,因為泥土變硬無法塑造成型,而晾在那裏。他的眉毛微微蹙著,臉色就像夏日午後雷雨前漸漸暗下來的天。他含著牛柳的嘴也停在那裏沒有動,方才被他稱讚的嫩滑牛柳,這會兒卻如樹皮草根般的卡在嗓子眼難以下咽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又嚼了幾下,費力的抻了抻脖子咽下去。
他低下頭去猛喝了幾口水,放下筷子,沒有再說話。我擰著杯子裏的吸管,猶豫著要不要跟李妍打招呼,就在這時聽到一陣噠噠的腳步聲,隨後耳邊想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先生,小姐,打擾一下。你們兩位要不要試試我們店新進的葡萄酒……”
我和歐陽飛宇同時緩緩抬起了頭,李妍先看見了我,吃了一驚,但稍縱即逝馬上回複了平靜。可當她扭頭看到她口中的先生是歐陽飛宇時,她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小半步,反應過來後悄悄的把右手伸到背後扯自己已經快縮到胸部的短上衣。
歐陽飛宇的驚訝和尷尬未消,但仍禮貌的對李妍笑了笑。李妍低下頭,看到歐陽飛宇正忙不迭的收回剛才抬起頭時正好落在她袒露腰間的目光,她不算白皙的臉龐也能看到明顯變紅了。她把本來拎在手裏的酒籃子改成捧在胸前,借此擋住她過於暴露的穿著。
我主動跟李妍打招呼:“上次在寢室裏看你穿過這製服,原來是這家餐廳的。你們這裏環境真不錯,地段也好,生意肯定很好吧?你啥時候下班,過來一起吃?”
李妍立刻收起了剛才本來有些害羞的神色,挑高了眉毛,掃了個白眼不屑一顧的對我說:“我不像你能在這裏吃飯,地段環境好不好跟我有什麽關係?我哪有資格跟你坐一起,還得多謝像你這樣的主顧光臨,賞我飯吃呢。”
李妍說話間怒瞪著雙眼,又露出了四白眼的樣子,剛才推銷酒水時的嫵媚之姿全無。她的目光如果是刀的話,肯定刀刀都想砍向我。
李妍對我的火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今天又看見我和歐陽飛宇兩個人在這裏吃飯,她卻穿得這麽暴露的在推銷酒水,怕是妒火、怒火、怨火三昧真火齊燃。
不過我今天已經被翻了很多個白眼了,她的夾槍帶棒跟“老黑魚”的水火無情棍比起來隻能是小巫見大巫,我一點兒都不在意。
歐陽飛宇卻是第一次當麵聽到李妍對我出言不善,嘴角微微擰了一下,平時那顆一開口就會有的圓酒窩這會兒被擠成了三角形。不過他大概怕火上澆油,並沒有直接維護我,想了想用十分平緩不帶評判的語氣說:“勤工儉學沒什麽不好的,你這打工的環境比我以前打工的地方強了。”
李妍聽到歐陽飛宇開口,神色頓時鬆弛了不少,怒睜的四白眼也被安撫得少了一白。她低頭撚著桌布的一角,用鼻息帶著微弱哭腔的氣音柔柔的說:“我沒那麽好命投生在富貴人家,我得自己打工養活自己,有什麽工就打什麽工嘍,沒資格挑挑揀揀。” 說著眼圈有點泛紅。
李妍半垂著眼睛,一縷頭發掛在她的臉頰上,頂燈上的絲襪奶茶光把她原本有些黝黑的皮膚照出了太妃糖的光澤,此刻不見了四白眼的側臉看上去頗有些我見尤憐。
李妍的聲音很好聽,當她溫言細語時,人們很容易對這樣動聽的聲音做出讓步。歐陽飛宇也沒有例外,他那顆三角形的酒窩因為心生憐憫而漸漸變成了水滴狀。
歐陽飛宇用了比剛才更輕柔的語氣說:“你什麽時候下班?” 他說這話時就像是正在把一隻雞蛋輕輕的放在一堆棉花上,生怕有任何一絲魯莽傷到了那顆敏感的心。
李妍聽到歐陽飛宇這麽問,頓時麵露喜色,語調輕快帶著點撒嬌的答到:“快了,還有半小時。”
“那……要不你忙完了過來一起吃吧?” 歐陽飛宇說著看了我一眼,像是想征得我的同意。
我眼睛的餘光掃到了他在看我,但我沒有看回他做任何示意,我隻淺笑著看了一眼李妍。
李妍當然顧不上看我,此刻她眼裏隻有歐陽飛宇一個人,連她的酒、她的顧客都已經被拋到九霄雲外了。
“好啊,那我一會兒換了衣服過來。”她歡快的答著,聲音裏帶著得到鼓勵後開心的孩子氣。
我突然有點明白為什麽楊豆豆說李妍很擅長搶男人了,她很懂得怎麽跟男人說話,也願意根據需要,隨時隨地的放低姿態,改變說話的語調、立場和方式。
我就做不到,跟她比起來我說話行事都要剛硬得多,沒有那麽溫柔似水。我驕傲到不願意通過撒嬌來獲得對方的憐愛,也不屑於通過示弱達到自己的目的,更不用說主動迎合討人歡心了。對於我來說,什麽都不如自尊心重要。
我也突然明白為什麽我對歐陽飛宇啥也沒做,李妍仍然對我恨之入骨了。她恨的就是我啥也沒做,而她自己使盡了渾身解數,卻仍跨不過我這絆腳石。如果沒有我,以她的繞指柔功力,歐陽飛宇對她來說早就手到擒來了。
李妍說完話小跑著回去工作了,她的背影像個跳動的音符處處透著歡樂,我很少看見李妍這麽開心的樣子。我決定幫她清除掉自己這根肉中刺,把她的歡樂增加得更多一點,延續得更久一點,。
我對歐陽飛宇說:“謝謝你今天的開導,飯錢我剛才已經付過了。香蕉船我帶走,其餘的菜還沒吃,留給你們吧。一會兒你們慢慢聊。” 說著我果斷的站起身來。
歐陽飛宇見我要走,惶恐的起身想來拉我,臨到頭又礙於禮節把手收了回去:“林溪,你……生氣了?你別走,李妍剛才說話……”
“沒有,我有什麽可生氣的。” 我搖搖頭笑著說。
可是歐陽飛宇還是皺著眉表示不信。
“你放心,我真的沒有生氣。”我擺了個露出八顆牙的標準笑容對他說,“不過你剛才也看見了,她真的很討厭我,我不想在這裏白白挨槍子。你剛才不是說領了第一個月薪水要請客嗎?你就買瓶李妍的酒捧捧場吧,你們邊喝邊聊。”
“我……是想請……” 歐陽飛宇尷尬的結巴著。
“明天還要早起學車,我得回去養精蓄銳繼續準備挨罵呢,我先走了。” 拿著打包好的香蕉船,我沒讓歐陽飛宇有機會繼續挽留,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我沒有理會他到底想說什麽,這對我來說不重要,我想讓他明白,對他也一樣不重要。
沒事的,每人都有自己的一攤事兒,彼此都能理解。先做好自己,才能帶著各自的滿足(無論是生活中的還是文字裏的),開心地匯到一起:))
林溪從“ I am in heaven”到最後轉身離去,落差之大讓人始料不及。情節的遞進中,夾雜著諸多特別具有說服力的小細節,循序漸進而有愈演愈烈地完成了人物態度的轉變,真的好看!
“她恨的就是我啥也沒做,而她自己使盡了渾身解數,卻仍跨不過我這絆腳石”,“繞指柔功力”,“八顆牙的標準笑容”等等,都是令我舍不得移動眼珠的手筆:))
躺著發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