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記住我說過的話
外婆最小的弟弟曾是蔣介石的警衛員,當年跟著一起去了台灣。兩岸三通這些年終於落實了,闊別家鄉已久的舅公總算能回鄉探親了。外婆從一個月前就開始張羅舅公到這裏來時的吃穿住行,布置房間,買辦日用品。
盼星星盼月亮,姐姐終於盼來了闊別五十多年的弟弟。當年的毛頭小子現在已是垂垂老者了。姐弟倆見麵雖然沒有像電視裏那樣抱頭痛哭,但也是絮絮叨叨從早到晚的嘮嗑,一刻也不曾分離。
舅公跟外婆長得太像了,這麽多年沒在一起還是能一眼就看出是姐弟倆。
年近七十的舅公身材高大,腰板筆挺,看著仍舊一副軍人姿態。舅公一見到我就硬塞給我一千美元做見麵禮,他說他子女和孫子輩有好幾個在美國讀書工作,讓我以後也去美國見識見識。還給了我一個已經在紐約工作的表姨的聯係方式,讓我有事就去問她。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美元。以前老是聽電視上用花花綠綠來形容美鈔,可是我覺得還不如人民幣花呢,確實帶著一點點綠,不過跟我想象中郵筒般的綠完全不一樣。
接過這一千美元後,我的第一反應是終於有美元可以買亞馬遜股票了,等我辦好護照後正好可以向表姨谘詢如何買美股。摩挲著張張挺刮的百元美鈔我突然想起來,以前歐陽飛宇還跟我一起討論過如何去換美元,他還說過如果分析到值得買的股票告訴他。那我現在還要不要去告訴他呢?
我不想主動去找歐陽飛宇,但是幾天後的一個晚上,當我從家裏回到學校時,在校門外正好看到歐陽飛宇跟幾個同學在附近的小飯店吃散夥飯。他和同學們喝得醉醺醺的正準備往回走,他鶴立雞群的個子顯得搖晃得厲害。
我在他身後猶豫了很久要不要叫住他。自一個多月前告別後,我們沒再見過,經過了這些時日,他是不是應該已經不那麽難過了。他上次說過希望我們再見還是朋友,我也沒必要見了麵也裝做沒看見。
“歐陽飛宇。”
他轉頭看見是我非常高興,掉頭朝我走過來。走到我跟前他不好意思的說:“剛喝了不少酒,渾身酒氣,熏著你了吧?”
一個多月沒見,歐陽飛宇好像瘦了不少,原本圓圓的臉現在呈橢圓形了。
“嗯,快被熏成醉蟹了。” 我像以前那樣開著玩笑。
他的表情本來些許局促,聽我這麽開玩笑,立刻鬆了下來。剛才略顯緊繃的酒窩少了幾分醉,多了幾分笑。
“你們快期末考試了吧?” 重新再見,歐陽飛宇好像一時不知道該跟我說什麽。
不過我卻剛好有事跟他說:“嗯,正在準備呢。對了,我現在有美元了,等我下半年辦了護照,我準備開始投資美股了。我看中了一家叫亞馬遜的公司很久了,你有興趣了解一下嗎?”
“亞馬遜?我好像在哪裏聽說過,是不是賣書的?” 找到話題,歐陽飛宇來了興趣,一邊在腦子裏檢索一邊說。
“對,就是那家。” 說著我把之前研究亞馬遜時做的功課跟歐陽飛宇介紹了一遍,“他們家現在股票還沒怎麽漲,仍舊跟IPO時差不多,我覺得是因為這個行業還不太被人所了解。在璞玉還沒被人發現時買才是最好時機。你回頭自己找些資料看看,看我分析得對不對。”
歐陽飛宇認真的聽完我的分析,說到:“好,我也去看看,到時候再跟你討論。如果要投資美股的話,我也得去辦個護照。”
“對,等你開始工作了,單位出個證明就行,比學校裏還方便些。” 我把我在公安局了解來的辦護照流程跟他解釋了一遍。
“你都了解得這麽清楚啦,省了我好多麻煩。” 歐陽飛宇又好奇的問,“你了解的這麽詳細,自己為什麽還不去辦?”
“我得等過了十八歲生日才能辦。” 我隨口解釋說。
“那你什麽時候到十八歲生日?” 歐陽飛宇追問著。
這時我有點警覺起來,男生追問生日通常可不隻是為了知道哪天起世上多了一個我,我不希望他給我送禮物,到時候我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於是含糊其辭的說:“快了,沒幾個月了。”
“你為什麽不到十六歲就上大學了?” 歐陽飛宇輕鬆的語氣頓時又讓我覺得自己剛才太多心了。
“我上學早又跳了級。” 我簡單的一句話帶過,想跳過這個話題。我腦子裏搜索著該說點啥,突然想起了李妍的事。
上次我跟譚天商量過,李妍的事我找合適的機會跟歐陽飛宇說,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我不確定歐陽飛宇是否會喜歡李妍,但是我覺得應該讓他知道有個女生這麽喜歡他,為他默默的做了很多。他有權知情,有權選擇。
我清了清嗓子,對歐陽飛宇一字一句緩緩的說:“上個月,我在百貨大樓旁邊的肯德基裏看見李妍在那裏打掃廁所。”
歐陽飛宇聽完我的話,如我所料的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以為自己聽錯了。我沒有說話,隻是用確定的眼神告訴他,他剛才沒有聽錯。
歐陽飛宇收起了驚訝的表情,但是卻沉默著沒有說話。他圓圓的酒窩消散開去,但是眉頭仍舊舒展著,從他的表情裏我看不出他是喜是憂。
我看他緘默不語,於是自己開口說道:“大學生勤工儉學雖說也挺正常的,但據我所知肯德基裏打工一小時隻有十塊錢,掃廁所工資也許會多一點,但你那件襯衫……” 此時歐陽飛宇的臉色變得陰沉起來,眉頭蹙攏,我沒有再接著說下去,想必他也知道價格。
可是停頓了片刻後,他還是沒有說話。我隻想快點把話說完:“李妍當時戴著口罩,我是通過聲音辨認出她的,但是她沒有看見我。你別跟她說是我看見了告訴你的,她會覺得沒麵子的。我看見她那天是星期二,如果你想去那裏找她可以星期二去碰碰運氣。”
歐陽飛宇低著頭,一隻腳碾著地上的一顆小石子。我估計他現在心情很複雜,需要自己理一下思路,於是說:“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 我沒等他答話,轉身就要走。
“等等。” 歐陽飛宇聽到我要走,立刻抬起頭叫住我,猶豫了一會說,“你為什麽要幫李妍說話?”
“嗯?”我被他的問題問得有點兒莫名其妙。
歐陽飛宇看到我一臉疑惑,解釋說:“我前些日子碰到過楊桐,她跟我說過李妍對你做的一些事。李妍經常針對你,你幹嘛還替她說好話?”
我大吃一驚,楊豆豆見過歐陽飛宇,還說了這些話,她居然都沒告訴我。我想起那天她神叨叨的那句歎息,她想幹什麽呢?回頭得去問問她。
“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女生之間的嫉妒常有的。她不喜歡我沒關係,她喜歡你就行了。我主要覺得……她對你挺真心的,你有權利知道這些。”
歐陽飛宇聽了,盯著我的臉看了好一會,看得我尷尬起來。他像是在琢磨著什麽,琢磨了好一會兒他開口說:“其實,你對我也不是一點都不……”
他把話說了一半打住了,但我知道他想說什麽。
我跟他說了老半天李妍的事,他除了起初那點吃驚,卻沒做任何評價,反而是在琢磨我說這番話時的心思,然後又把話題轉回到了我的身上。他的反應好像真的印證了譚天之前的分析,他不會那麽輕易的找一個人代替我。
他沒有再接著說剛才的話,隻是朝我勉強的笑了笑說:“林溪,你心地善良,還總是那麽細心的照顧別人的情緒,希望你身邊的人也能這樣照顧好你。”
我不知該怎麽接話,也朝他淡淡的笑了一下。譚天並沒有承諾過他會照顧好我,他自己也不是很有信心。但是我覺得兩個人隻要足夠愛,其他問題都是能適應解決的。隻要譚天夠愛我,我就有信心。
歐陽飛宇又低下頭去踩了幾下石子,聲音低沉的說:“總之,照顧好你自己,過得開開心心的,別讓我擔心。你回去吧。”
聽到那句“別讓我擔心”,我的心忽然猛的一顫。歐陽飛宇說這句話給我的感覺,彷佛就是生怕自己手裏的珍寶到了別人那裏卻被視為草芥,沒有好好珍惜。我嘴上雖然什麽也沒說,但是心裏湧起一絲難過和感動。
我在他的聲音裏聽見了一點微弱的來自鼻腔處的氣泡音,他似乎在竭力抑製著他的哽咽。他一直低著頭沒有看我,我也怕看到他的眼神,於是把臉轉向別處,隨意的說了句再見,就準備離去,隻聽他又補充了一句:“記住我說過的話。”
我知道他指的是“讓我隨時都可以去找他”那句話,我的腳步不由自主的停了一下,但是我沒有回答也沒有看他,毅然決然的繼續往前走。
特別、特別喜歡這段————歐陽飛宇說這句話給我的感覺,彷佛就是生怕自己手裏的珍寶到了別人那裏卻被視為草芥,沒有好好珍惜。我嘴上雖然什麽也沒說,但是心裏湧起一絲難過和感動。
寫得好抓我心,頂無憂!
吃飽了過來躺沙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