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你是哪根蔥
大二下學期有很多重要的課程要修,我每天奔忙在各個教學樓裏,手忙腳亂的應付著數學係頗具挑戰性的常微分方程。各種一階、二階、線性方程填滿了我的腦子,漸漸擠走了譚天在我心裏日益模糊的觸動。
那天吃飯的時候他執意要喂我吃那根蔥,後來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以為自己是哪根蔥啊?
我學著男生一樣的安慰自己“天涯何處無 ‘青蔥’ ”,芳草也許難覓,要蔥還不是大把摘?我不信我還能遇不到一根我看得上的“蔥”?
中午跟楊豆豆從食堂裏走出來,正好是校廣播站午間播報時分,聽到主持人說:“這學期大一的同學們將參加英語四級考試,今天廣播站請來了蘇言同學給大家分享考試經驗。蘇言同學也是大一新生,但已經提前參加了年初的四級考試,並取得了99分的好成績。歡迎他為大家做經驗介紹。”
蘇言,怎麽又是他?他可真是無處不在啊,我豎起耳朵想聽聽他說什麽。
廣播裏響起了一個低沉飽滿富有磁性的男生的聲音:“我……我其實沒有什麽特別的經驗分享,我平日裏就是……熟讀每一篇英語課文而已。” 這個蘇言聽起來有點緊張,說話結結巴巴的,聲音裏透著靦腆。
主持人對這簡單的回答不甚滿意,開玩笑的說:“就這麽簡單嗎?你可不要藏私啊?”
“嗬嗬,真的沒有。” 蘇言有點局促的笑了幾聲,“俗話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 語言學習都是一個道理。考試裏的語法、詞匯、句子結構都在學過的課文裏。我反複讀,讀到能脫口而出背下來的時候考試自然就沒問題了。”
“那我可要檢驗一下你說的是不是真的了。” 主持人調侃的對蘇言說,“你背幾段給我們聽聽吧。”
“好啊,沒問題。”這次蘇言回答得幹脆爽快,沒有了緊張和靦腆。主持人隨機抽檢讓他從初中、高中英語課本裏各背了幾段,他這會兒一點也不結巴了,如行雲流水般娓娓道來。他的英語吐字清晰,發音準確,連很多中國學生發不完整的 “L”音,他也做到了發完音的時候把舌尖留抵在上門牙。他的聲音很悅耳,背誦的語調層次豐富,聽了好一會兒竟也不覺的膩。
主持人聽得歎為觀止,發出一連串讚歎後才喊了停。
“這個同學記憶力真好,能跟你媲美。” 楊豆豆在一旁感慨。
“我可記不住那麽多課文,他比我厲害多了。” 我笑嗬嗬的答道,這位蘇言同學總是在出其不意的地方給我留下深刻印象。
江南的春天來得早,新學期開學不久就到處草長鶯飛了。寢室窗戶外的那棵香樟樹長出了一些嫩綠的新芽,明晃晃鮮嫩嫩,擠得老葉子無處安身。望著這棵譚天爬過的樹,我發現我有好一陣子沒想起過他了,心裏有點輕鬆也有點失落。自從上次吃飯後,我們有四個多月沒見過了。
然而就在我以為自己已經把 “那根蔥” 忘的差不多的時候,一天路過信電係的樓,我看見 “那根蔥” 和他的同學從樓裏出來走在我前麵。
如果是以前我肯定會跟他打招呼,可是這次我不想讓他看見我。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我不願意再被攪得天翻地覆。
我特意放慢了腳步走在後麵,準備到前麵岔路口時再換走別的路。可是就在這時譚天突然回過頭來,好像知道有人在背後看他似的。他看見是我,眼睛裏閃過一道光,跟旁邊同學嘀咕了一句後,就調轉頭大步朝我走過來。
我這會兒真希望自己會隱身術或遁地術,能立刻在他麵前消失。為什麽每次我在他身後看他,他都能發覺?
“我就感覺你走在我後麵。” 譚天笑著對我說,他看上去陽光滿麵。
不過我這會兒可是烏雲密布著呢,差點脫口而出“你是哪根蔥?” ,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沒好氣的說:“為什麽?難道你又在心有所念?”
我本來不想跟他說話,可是他站在我麵前對著我笑的時候,我還是做不到不理睬他。但我沒有像往常那樣未語先笑,而是板著臉,語氣生硬,還帶著不友善的嘲弄,跟上次他發現我在他背後時表露無遺的驚喜截然不同。
譚天聽了一愣,發覺我的語氣不對勁,但是又不知道我的無名怒火從哪裏來,幹嘛一見他就不高興。他本來大概準備跟以前那樣調侃點什麽“心有靈犀”之類的話,現在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杵在那裏不知要怎麽接我的話。
我沒有理會他的尷尬,繼續快步往前走,他在我身後半步的地方默默的跟著,走了很久我們都沒有說話。我本來加快腳步想盡早走到岔路口以便有理由分道揚鑣,但當我眼角捎帶到了他從剛才陽光明媚的樣子變成現在霜打的茄子那麽蔫頭搭腦時,心又很不爭氣的軟了下來,腳步也隨之慢了半拍。
本以為自己即使不是心若頑石也至少是塊玻璃,結果充其量隻是塊冰,人家還沒給你加溫呢,就已經先稀裏嘩啦的化成了一灘水。
譚天敏銳的感覺到了我放慢的腳步,加緊一步趕上來跟我並排走在一起。他的神色有點緊張,眼睛不自然的左右轉著,看得出他在搜腸刮肚的想說什麽話才不會又被我搶白。
過了一會兒,譚天似乎想起了什麽,轉過頭試圖笑著對我:“對了,一直忘了恭喜你呢。”
他想對我笑,但是看我沉著臉他又不知道該不該笑,或者該笑多少,結果就變成了皮笑肉不笑,像隻收口沒收好的糯米燒賣,豁著嘴歪到一邊,糯米也溢出來油膩膩的粘在邊皮上,特別難看。
我被他說得莫名其妙,不過硬是抑製住好奇,冷冷的說:“什麽恭喜?恭喜我什麽?”
“你的六級得了99啊,還沒機會祝賀你。” 這會兒他似乎有理由名正言順的笑了,豁嘴燒麥被整型歸位,眉毛和嘴角一同上揚成了平行線。
他雖然沒話找話,倒也聰明得很,從這個話題切入,我總不能板著臉嗬斥他對我的祝賀吧。但我也不傻,我才不要上當呢。
我麵無表情的嘟囔了一句:“那都是兩個月以前的事了,況且一場考試而已,不值一提。”
不過我嘴上雖然這麽說著,心裏卻在想:譚天不需要考四六級了,他還留意著去看榜,是因為我嗎?不過大概率他應該隻是剛好路過。 他如果想恭喜我,早就可以來找我了,我又想多了。
“你寒假過得怎麽樣?” 譚天接著問。有了前麵的話做鋪墊,緩和了情緒,他就能順理成章的接著說,我也不好再回過頭去繼續拿話噎他。
然而不噎他不代表我就要有問必答。“挺好的呀,聚會,吃飯,放煙花。” 我三言兩語簡短的答到,然後就緘默不言。
要在往常, 我一定會滔滔不絕的告訴他每個細節,可是現在我沒那個興致,而且我也沒有向平時那樣回問他“你呢?”
譚天本來是想根據我的回答借機接話說,但是我的語氣冷淡,用詞吝嗇,讓他力不從心。他也沒能等到期待中我的回問“你呢”,頗有點失望。
但是他沒有氣餒,沉默了一會緩緩的說:“除夕那天別人給我妹妹一個瓷娃娃,我覺得那瓷娃娃長得特別像你。高高的額頭,頭上紮著兩個羊角辮,眼睛笑得像彎彎的月亮,紅紅的小嘴微微上揚著就如湖裏的嫩菱,就同你笑的時候一摸一樣。” 說罷他笑眯眯的凝視著我,似乎期盼我再露出一個同樣的笑容。
這還是譚天頭一回這麽細致的描述我在他眼裏的樣子,我十分意外也有點不好意思,狐疑又羞澀的看了他一眼。譚天像是守株待兔似的“逮” 到了我看向他的目光,立刻毫不猶豫的大膽直視著回看我,仿佛這樣就能從眼神裏伸出無形的觸角將我牢牢抓住。
我可不想就此屈服,眼神一閃躲過了他的“觸角”,雞蛋裏挑骨頭的嘀咕道:“我現在頭上又沒紮兩個羊角辮。”
“你小時候肯定紮過。” 譚天這會兒倒是有點堅持不懈了。
我找不到話辯駁,便扭過頭去沉默著不搭話。
譚天見狀向我這邊移了半步輕輕的說:“看到瓷娃娃那天我想打電話告訴你,不過你家裏沒人接電話。”
這句話好像用芭蕉扇扇出的一陣涼風,呲溜一下鑽入我的心裏,把火焰山上的火撲滅了一大半。我頗感意外的轉過頭去看著他,譚天滿臉誠懇的朝我微笑著,一副“如假包換,童叟無欺”的表情,好像生怕我不相信他。
那天沒有接到的電話真的是譚天打的,原來他也會看到某些東西而想起我,就像我看見“說地”會想起他一樣。什麽時候算是喜歡上了一個人?我覺得就是當身邊的一草一木仿佛都被對方靈魂附體了一般,看到什麽都覺得帶著他的氣息,都能跟他扯上關係,看到什麽都會想要跟他分享。我是這樣心裏裝著他的,現在我知道他也是這樣心裏裝著我。
可譚天明明就喜歡我,為什麽這麽長時間從來不主動來找我呢?他後來為什麽也沒有再打電話給我呢?我眼神遊移不定上下打量著他的臉,我很想一股腦兒把心裏的所有問題都問個明白,可是卻又顧及著自尊心猶豫不決。
最後我問出口的隻有一句前言不搭後語的話:“那個瓷娃娃呢?” 我說話用詞仍舊言簡意賅,但是語氣已經有了呼之欲出滔滔不絕之意。
“我本來想帶那個瓷娃娃來學校給你看的,我買了我妹妹惦記已久的一套漫畫書跟她換,但是回學校前兩天她玩的時候不小心把瓷娃娃的頭上磕破了一個角。” 譚天撓撓頭抱歉的說,“我覺得拿個破的瓷娃娃給你看不大好,就想等以後找個一樣的再說。”
剛才芭蕉扇裏扇出的是一絲涼風,現在扇來了一場傾盆大雨,把我的積蓄了幾個月的火氣徹底澆滅了。我微微仰起頭,直視著他的眼睛。他的眼神有一點緊張和局促,但是十分的真誠。他墨如點漆的眸子清澈晶瑩,仿佛敞開了他的心扉任由我一探究竟。如果說剛才我的心從堅冰化成了水,那麽現在這水已經在冒熱氣了,心裏的那些埋冤也隨著水蒸氣飛到了九霄雲外。
“一樣的哪兒那麽容易找。磕破一個角有什麽關係,你下次帶來給我看看。” 我釋然的微微一笑對他說,不知道在他眼裏我這個微笑跟他的瓷娃娃是否一摸一樣。
我覺得自己很沒用,生了好幾個月的氣,在心裏說了無數遍再也不理睬他,可是結果他什麽都沒做,三言兩語就讓我繳械投降了。本來還認為自己可以堅定革命意誌絕不對他“心慈手軟”,哪想到臨了終究還是成了“慫包軟蛋”,沒見到他時“堅若磐石”的心在見麵後就變得“不堪一擊”了。
譚天察覺我的臉色從剛才的數九寒天升溫至了春暖花開,也徹底露出了輕鬆的笑容,說:“好,下次回去我把它帶過來。”
曾經以為不理睬他給他臉色看,就能解心頭之恨,結果隻不過是氣了自己。這會兒看到他又笑得陽光燦爛,我的氣也才真正煙消雲散。
我不知道那些喜歡作天作地的女生心裏是怎麽想的,我隻知道當我很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會舍不得讓他為難,舍不得看他不開心,更舍不得各種作鬧的去折騰他啊。
許許多多的舍不得,讓我做不到自己曾經標榜的那樣灑脫、果決,也讓我變成了一個沒出息的大傻瓜,一心一意傻傻的等著我喜歡的人給我回應。
是俺十幾年前開博時的照片。後來九年沒登錄,再回來看我也不認識自己了,就放在那兒憶往昔吧。謝謝無憂:)
無憂這個“蔥”字玩得真好,到家裏頂:)
寢室窗戶外的那棵香樟樹長出了一些嫩綠的新芽,明晃晃鮮嫩嫩,擠得老葉子無處安身————“擠”字也用的及其好,讚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