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童小宇的相識在05年的夏天,而告別在08年的感恩節之前。
小宇臨走時把家具電器在網上賣得七七八八,還有一部分還擺在家門口賣了一些,剩下的東西就一股腦捐到了一家福利組織;關掉所有的銀行帳戶,取出錢,隻給自己留了500加幣,剩下全部的錢都轉賬回國。他還順道飛了一下美國,據說隻有在美國某州的一家醫院裏才有一種特效藥,那個藥對他父親的病很有幫助。我把他送到飛機場,看著瘦瘦高高的小宇,穿著淺藍色的條紋襯衫和牛仔褲,回頭朝我揮揮手消失在玻璃門裏,我笑笑,這才是他;什麽時候都這樣決絕,不給自己一點退路。
我和童小宇是大連老鄉,在異國他鄉華人本來就有限,同鄉更是難得。那時候我剛來,為了鍛煉口語,也為了盡快融入到本地環境;我參加了不少誌願者活動。其中的一次是在SCOTIABANK舉辦的環城慈善越野跑的準備大廳,我負責給參與的人分發號碼牌,小宇負責給參與者分發紀念品;因為一點小變故,一個參與者跟我們組的發生爭執,童小宇放下手中的工作跑過來支援;流利的口語加上小宇耐心而誠懇的態度,很快就化險為夷。
我們是當天誌願者中唯一的兩個講國語的華人,又坐同一條地鐵線路回家,一來二去,就稔熟了起來。
童小宇的爸爸是做毛皮貿易的,毛皮利潤大、增值的空間高,所以小宇家裏的經濟條件要比一般家庭好得很多。小宇19歲的時候就被送出國,剛剛一到加拿大不久,家裏就匯了一大筆錢給他買了最新款的淩誌的SUV;小宇很快從學生宿舍搬出來,在YONGE 和FINCH租了一個CONDO,緊接著又添最新款42寸的LCD組合音響和滿屋子的高級家具,小宇把自己的房間從大連搬到了多倫多。
不過幸好的是,童小宇並不是一個拿錢隨意揮霍目中無人的孩子。瘦削的臉上總是掛著笑容,朋友需要幫助的時候他也總是一個電話就到的熱心勁兒,學習也挺努力,平均分基本上都在B+以上。按照童小宇的想法,畢業後拿到工簽在這裏工作一年,然後回國承繼老爸的事業。
可是生活日夕萬變遠遠超過我們理想中的“順理成章”。
有天淩晨,還在睡夢中的童小宇迷迷糊糊接到了一個電話,這個電話是那麽地不真實以至於讓童小宇早上醒來甚至以為是昨夜的一個夢。電話裏媽媽在哭泣,她告訴童小宇,他爸爸的合夥人坑了他們家一大筆錢然後連貨帶錢一並卷走消失了;他爸那時候開車在外麵,收到消息後一時間經受不住打擊神情恍惚跟對麵的車相撞,頭部大出血,現在醫院的重危病房搶救。她告訴童小宇,家裏沒有辦法再供他繼續在加拿大讀書了;而且為了給他爸治病,現在到處籌錢,也希望童小宇能夠幫家裏籌一些錢。
早上童小宇又給家裏打了一個電話,沒人接。後來他給姑媽打電話才證實了昨晚的電話並不是一個夢。家裏一夜之間被抽空了,老爸在醫院躺著,生死未卜;工廠完了,追債公司要過來查貨。
童小宇最先去找的是給他辦工簽的中介,因為工簽還沒有下來,如果他現在回國的話應該就再也無法回來了。童小宇如果要想留在加拿大,這段時間就不能回國。
如果我們注定無法改變這個世界的殘酷,如果我們注定無法遏製生命路途中將要麵對的艱難困苦和逆境厄運,如果我們注定要一個人孤獨的經曆一生的磨難與挫折,那麽就讓我們學會堅強。
短短的十天內,小宇迅速長大。
他打電話給媽媽,讓她把所有的廠房貨倉都貼上封條查封,這樣追債公司就無法進入拿貨。接下來他開始找房子,因為合約還有2個月到期,他用低一點的價錢轉合約給別人,找了一間$300塊的地下室。電視和音響放到網上賣掉,甚至是他鍾愛的那些名牌衣服。車也開始到AUTOTRAILER和華人網站上打廣告,轉LEASE。這樣七七八八,他總算籌到了一些錢,馬上匯給國內救急。
後來國內打電話過來,爸爸醒過來了,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是必須留院觀察。國內的生意人不像國有企業的職工有醫療保障,他們在醫院裏花的每一分錢都是自己的積蓄。每天的進口藥和點滴的花費甚巨,家裏的存款數目像股市一樣迅速下跌。小宇的生活費是肯定指望不上家裏了,現在推在童小宇麵前的問題,不僅僅是如何養活自己,更是如何籌錢給家裏。
童小宇原本是在一家香港人公司實習,朝九晚六,一個月開$1200塊錢。他又額外找到一家卡拉OK的工作,從晚上7點做到早上4點。一個月能開$1800多。小宇不想現在回國,他想在這裏掙一些錢寄回家裏給爸爸治病。
第一次摔跤的時候,我們不懂得什麽叫堅強,隻知道痛,當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重新站立起來的時候,我們明白了,擦幹眼淚,忘掉疼痛,咬緊牙關挺過去,就是堅強。
童小宇告別了無憂無慮的生活,憋一口氣,沉入重重壓力的生活海洋中。後來長達一年的時間,他的日程表是這樣的:白天9點去OFFICE上班,晚上6點鍾下班。稍稍打個盹,弄一些食物充饑,然後馬不停蹄地坐車趕到卡拉OK,換上WAITER的衣服,一忙就又是8個小時。淩晨3點下班坐同事的CARPOOL回家後,有的時候打開房門連鞋子都沒力氣脫掉就倒在地上睡著了,早上還要打電話給家裏問爸爸的情況。他每天的生活就像在輪子裏奔跑的小白鼠,雖然腳趾紅腫身心疲憊,但是沒有選擇,隻能一直在跑。工簽還在等待中,每天早上還要早起用兩杯黑咖啡讓自己強行醒過來,滿臉笑容去麵對客戶,每天早上要抽空打電話回家詢問爸爸的狀況,已經沒有時間去買菜做飯,隻能讓室友幫忙買一些麵包火腿充饑。
童小宇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睡足八小時的安穩覺,不過在臨行前他告訴我,最困難的那10天已經過去了,剩下的不足掛齒。現在移民下來了,小宇第一件事就是歸心似箭地回國,他對我說,看看情形發展,如果一切順利平靜下來,他會在移民期限前回來;如果情形比較糟糕,也許就會一直在國內了。
不管小宇的選擇如何,我相信他在哪裏都會做得很好。在他的身上有一種信念和勇氣,讓人由不得不正視,有了這種信念的支撐,我們就有了與命運與厄運抗衡的勇氣。我想,每個人身上都蘊藏著無盡的潛能,每個人身上也都有著堅強與懦弱的一麵,隻要我們在麵對困難的時候,堅信自己是打不倒的,那麽潛藏在身體內部的堅強的力量便會勃然而發,你也就可以有足夠的信心去迎接挑戰。
就在這裏祝福小宇,希望他的人生路能夠從此少些波瀾,順利度過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