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大家都是過客《十九》吳法憲將軍
人生轉了一大圈最後轉進了文學寫作圈,我沒有想到,老母親沒有想到,可能最想不到的是同我一起長大的那批孩子了。這種現象,西方稱為上帝的美意,都說上帝對我好處多多,上帝的預備。老母親說,我用的每一個詞,每一個典故,中國的,外國的,都是自己千辛萬苦像淘金一樣淘到的。這樣認為也不是沒有道理,一個人的潛能上帝不能給,父母不能給,金錢不能買,老師的作用被美國老師稱作是助產士。
我一直對老師極為尊敬,給我知識像給我一口奶,我有機會上學是在等著吃奶。美國老師說,我們不是在喂奶傳授知識,而是像助產士一樣,接生。母親快要分娩的時候,我們也隱隱約約看到母體中的嬰兒,順勢拉一把。中國人一直把老師比作園丁,給幼苗除草澆水施肥,一般理解,沒有園丁花草是長不好的。西方人把老師比作助產士,好像對人生的意義理解更加透徹,反正嬰兒要出生,助產士隻是在旁邊幫一把。理解再深入一點,第一個抱嬰兒的人應該不是母親而是助產士。
我從來不管那麽多,有奶就是娘,知識理念,東方的,西方的,通吃。想進文學寫作圈就得有目標有標準,今年的諾貝爾文學獎評委給出的文學獎評語讓我茅塞頓開,給獲獎者羅馬尼亞裔德籍女作家穆勒評語是,作品像詩歌般的凝煉,散文般的爽直,我把第三句評語理解成了生動描寫過客,原意是刻畫各類沒有權利沒有財產的人。仔細想想,過客走在大路上,有錢沒錢有地位沒地位還不是一樣都是走,我聽說過,有的公園過去“華人與狗不能進”,五星級大賓館衣冠不整不能進。老父親在世的時候,一直喜歡逛王府井,從六十年代一直到九十年代,節節敗退。六十年代可以把汽車停在百貨大樓前麵,到了九十年代王府飯店落成,老父親想進去喝解個手,門童說,對不起,您老人家不能進,這裏現在是合資。
既然在路上分不清過客貧富地位,但是長幼還是看得出來的。最近在網上看到一篇文章覺得寫得特別好,上了《文學城》的置頂,文章我一言以蔽之,評價領袖級人物要懷著一顆敬畏之心。敬畏之心語出陶鑄《鬆樹的風格》,那一句是寫給毛澤東看的。如何懷著一顆敬畏之心評價領袖級人物和長輩級人物,或者說如何衡量一個評價者是否懷著一顆敬畏之心呢,有一杆簡單的稱。以我自己為例,在新中國成立的六十年中我度過了五十六年生命,評價我過去仰望的領袖級人物和長輩級人物,人家活著在權在位在職的時候,你如何稱呼,人家不在權不在職或者去世了,也應該在評論文章中一樣稱呼,我在多篇空軍史文章寫作中苦心把握的也是這個尺度。
一點沒錯,我是靠著破析體驗毛澤東的養顏保健林彪問題研究起家的。剛開始上網的時候,總愛尋找一些黨史研究和領袖人物專欄,把這些文章放進去。問題是我的經曆很多,需要寫的事件也很多,寫著寫著暢所欲言,寫起了小豆子高老二等市井人物,忘記了這裏是黨史研究領袖人物專欄,相當於北京的王府飯店。版主說,老潘,這裏是領袖專欄,相當於王府飯店的門童在說,這裏現在是合資,老人家找廁所,請到別的地方。這一提醒讓我恍然大悟,敬畏之心哪裏去了。
抗日戰爭以後,多數中國人選擇了共產黨毛澤東,從那時到如今,我們一直在這條路上走著。現在看來這條路不是一條陽關大道,出現了許多插曲,出現了許多悲劇性的人物。頌揚唱讚歌好辦,一句東方紅太陽升,也可一句我們走在大陸上朝氣蓬勃意氣風發鬥誌昂揚。那麽,怎麽樣讓年青一代理解這些許多我親眼見過的悲劇性人物,特別是理解他們的內心世界,還有理解他們子女的內心世界,這是我寫作思考最多的地方。過去說“百年不修史”實際上在暗示悲劇性人物沒有機會講話,要講也要等到百年以後。現在世界走向大同,又廢除了世襲製,東西方夾擊,人民十年一修史。
林彪事件出現的悲劇性人物現在挺直腰板站在曆史講台上的是吳法憲將軍和他的女兒金秋了,我從那個歲月側身走過十分理解他們,是他們不以人們意誌為轉移地將一個複雜的政治問題轉化成了曆史學術研究。我再三說,不容易,不僅需要膽量勇氣而且還需要知識學問。中國如今富強離不開鄧小平的改革開放,中共黨史軍史的研究修改同樣也離不開改革開放。中國的研究者當年不衝破重重阻攔通過各種方式來到西方,靜下心來體會一下西方的人文平等和寬容,怎麽能站在珠穆朗瑪峰之巔再回過頭來看看黨史軍史上的每一個過客。要麽等級榮辱,要麽成者為王敗者寇,這些都是東方的局限。
改革開放之前,中國的政治多半是帶血的,毛澤東講得非常明白,戰爭是流血的政治,政治是不留血的戰爭。帶血的政治隻代表集團的利益,很多情況下不涉及個人的品格。林彪事件以後,一首民謠從上層流入民間,說林彪是“語錄不離手,萬歲不離口,當麵說好話,背後下毒手”。我解析這首民謠,應該語出林彪的政治對立麵,絕對不會出自他手下的將領和中國的普通老百姓,再進一步品讀,還是沒有覺得太多地涉及到林彪個人的人品,仍屬於政治範疇。在超越政治的曆史平台上,我非常注重人物的個人人品研究,將政品與人品剝離,也許會帶來新的視角。
《回憶錄》中吳將軍不僅涉及了眾多的那個時代的將軍,更多的是筆觸了文革的是是非非。一些將領的後代覺得吳將軍把他們的父親寫得不好,不符合曆史的真實,在網上直接問我,潘兄,你真的很了解那些開國將領嗎。這個問題讓我這個不是紅軍將門的後代怎麽回答呢?我隻能說,我對他們的政品不太了解,對他們的人品還是相當了解的。他們中很少有因玩弄女性被撤職的,他們中見不到貪汙受賄聚斂國家財產的,他們的後代絕大多數自食其力過著普通人的生活。今天,將領級早已轉變成將領職務,貪汙養情婦出賣軍事情報被抓被撤被“雙規”的,加起來快有一個加強排了。
前文我提到空軍的兩個少將文革時在辦公樓前對罵,年青的網友好奇,問他們在罵什麽?我回帖後,年青網友的反饋是,那一代的人真純樸。可見,描寫一些紅軍將領開會細節,包括脫褲子捉虱子搶話筒敲拐棍裝睡覺,都沒有損毀將領們的人格,反而會讓後代覺得非常風趣。說黃克誠將軍私留黃金被人理解成貪汙行為,刺傷了黃克誠,黃自己也多次提到,吳將軍覺得非常對不起黃克誠,這也是《回憶錄》中唯一懺悔的地方,看得出吳將軍在寫《回憶錄》的時候,將政品和人品剝離得非常清晰。
我在大量撰文回憶空軍二次文革和後文革的時候,網上曾飄來一條消息,估計是張廷發將軍的家人貼出的,說張廷發七三年恢複職務任空軍副司令,七五年改任政委,七八年為空軍司令,得知長子張小翔意外去世後曾把自己關在房內痛哭一天不見人。帖子後麵特別強調,我們在位期間,沒有搞特殊化,沒有以權謀私,我們沒有給子女任何特殊照顧安排。可見,今後時間鬧鍾不論轉向哪裏,政品說不清,人品仍然是精髓,做人的根本。
我有幸在美國接觸了一些國民黨將軍和他們的後代,人品也一樣值得讚揚,親眼見過一個。一九八六年我在舊金山唐人街,那時大街上見不到說普通話的中國人,小旅館裏一位老人用普通話同我試探,接著我們聊起來,他說自己是將軍,同共產黨打了幾十年仗,打不過,敗將,敗將,後來定居泰國,到美國來看二太太。老人看不出武士樣,說話十分和氣,我們剛聊幾句就被領隊叫走,沒有機會了。我剛來紐黑文的時候,一對台灣夫婦對我特別照顧。私下聊天才知道,女方的父親一直在戴笠手下當差,她說父親常年是早出晚歸,嘔心瀝血,兢兢業業,六十多歲就去世了。
新中國六十年,中國人民歡聲笑語,後來是淚水迷茫,如今又是笑語歡聲。一片祝福歡呼聲中,有兩個姓“林”的曆史關鍵人物大家不應該忘記,沒有他們,中國會出現新的岔路。一位是大家熟知的林育英,在中共出現“兩個強勢中央”的背景下,他從蘇聯回來,“熟背”共產國際指示,力挺陝北中央毛澤東,張國燾西川中央即刻處於劣勢。還有一種可能,陝北地處天時地利人和,離蘇聯較近,曆史才出現這種走勢。我曾通讀過毛選《四卷》,受過多年“黨內十一次路線鬥爭教育”,給戰士搞過一些黨史輔導,隻知道張國燾另立“中央”,從來沒有感覺過“兩個強勢中央”,到美國後才有此感覺。
第二位是林豆豆。我現在以林彪事件以後中央發出的正式文件和學習輔導材料以及空軍四十五師當時的思想狀況為思考基礎,從中國人民的福祉角度思量,林豆豆向中央電話報告林彪及家人的“活動情況”,周恩來電話追問打亂了他們的行動部署南飛廣州的計劃,飛機朝北飛去,中國人民再次避免了一次兵燹火並。《回憶錄》寫道,周恩來問吳法憲,對空軍哪些單位你沒有把握控製?吳法憲回答,除了上海的空四軍空五軍及廣空外,其它軍區空軍都比較有把握。這是吳將軍親口說出的話,曆史的真實也是如此,有可能刀槍再次相見了。
打亂原計劃迫使林彪一家北飛出走對中國人民的福祉來說是上上策,盡管給林彪一家帶來了巨大的不幸,也讓毛澤東從此一病不起。毛澤東不愧為偉人,在中央的正式文件上肯定了林豆豆,一九七四年在他病重的時候,再次提請政治局討論解除對林豆豆的監管。第二個看到這一點的是《重審林彪罪案》的作者丁凱文,這本書帶有許多政治成份,我讀到這一句的時候暗暗佩服,有眼光。
我最早了解林豆豆是在《解放軍報》看到她寫的紀念劉亞樓將軍的文章,上麵有一張劉亞樓抱著她的照片,大大的眼睛,讓我好羨慕。那年我上小學五年級,是張燕華老師帶到班上來讀的,啟發我們寫作,不過我作文太差,從來沒有夢想過當作家。
多年來我一直在讀一篇《與林豆豆談心》的文章,按輩份來說,寫文章的作者算林豆豆的長輩,都姓高,不知為什麽,我每讀一遍,心要緊一次。偉大人物不會出自平凡,毛澤東如果在世,不知讀了這篇文章會怎樣想。
林彪事件波及了不少老幹部,這是政治,波及人家的兒女是人性的泯滅。林彪出事的時候,林豆豆二十幾歲,吳將軍的幾個女兒才十幾歲,空軍許多幹部的女兒更小,怎麽能忍心讓她們睡在公園的長凳上,怎麽能以“幫助”為名將這些人長期監管,故意錯過婚期,怎麽能將廣空一個處長的九歲獨生女吊銷廣州戶口送到遼寧農村當了一輩子農民。
今後再遇到這種事,是做園丁助產士呢,還是繼續學那個河南放牛娃,見到牛犢子,揚手,接著狠狠就是一鞭子。
10/19/2009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