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大家都是過客《六十》平靜像月亮
國家最高領導人講演時愛用太陽作比喻,因為他們站得高看得遠,離太陽最近,我信手拈來幾例。毛澤東最著名的一句話讓我一生難忘,你們年輕人朝氣蓬勃像早晨八九點鍾的太陽;溫家寶今年人大答記者問開場白,要樹立信心,信心就像太陽一樣,充滿光明和希望。我在美國體驗美國,富蘭克林的太陽比喻讓我最難忘,有時我們看太陽,一時分不清是朝陽還是夕陽,後來看清了,我們看到了一輪東升的旭日。有一年克林頓在國會作國情谘文演講,雙眼凝視遠方,套用了富蘭克林的原話,看來中美兩國領導人政治習慣相同。
太陽總會讓我興奮,道理再簡單不過了,到了這個歲數,每天催醒我的不是鬧鍾是陽光,如果這天醒來早了一定是晴天,稍微掀掀窗簾就可看到碧藍的天空;如果這天遲遲不醒後來終於醒了,通過窗簾縫往外看不用多看,一定是陰雨綿綿。我怕電話,怕上班,怕約會,怕壓力,怕心中有事,怕光,怕噪聲,隻求每天睡個好覺,我說怎麽都這個歲數了,記憶力還這麽好,我在大街上每碰到一個人,如果肯定此人在哪見過,過個一天半天準會回憶起來。我接受前人的經驗,思考過老父親,他生在內蒙,小時候沒有菜吃因而特別愛吃肉,三十多歲就血壓高睡不好覺,我接受了教訓見了肉能不吃就不吃,多年養成了這個好習慣。我仔細研究過毛澤東,他老人家一睡不好覺就發火,每天那麽多事不吃安眠藥怎能睡著覺呢,我想通了,要想睡好覺隻能白天沒有事。前幾年兒子的學費還沒有供完壓力稍微大些,每天清晨需要喝一點酒催眠,現在這個毛病也沒了。
美國富蘭克林的夕陽朝陽論在我的腦海裏流連快十年了,名人說名句我也跟著記憶,可仔細一推敲,世界上有誰大白天犯這麽大的錯誤,連朝陽還是夕陽都分不清。不過在美國東部還真容易產生幻覺,有一天傍晚我朝北開正好被堵在高高的白石橋上,突然一輪巨大的紅日高掛在帝國大廈上,我 向左望去,立刻讓我滿目金黃,不由地讓我先判斷是在早晨還是在傍晚。習慣了正北朝南的中國人萬萬沒有想到美國沒有一個房子是按正北朝南修建的,要有也是意外巧合,美國也沒有一條街道按正北朝南十字規劃,總是那樣彎彎曲曲像人的靜脈動脈一樣,說它直它彎,說它彎它直。我明白了許多,一個人如果分不清白天黑夜,他一定分不清是朝陽還是夕陽,特別是在美國,因為沒有地標建築參考量。
人生充滿著假設,一天我終於找到了答案。拿到綠卡以後要到紐約領事館辦護照,為了方便需要在唐人街留宿一夜,多年來像這樣一天是我最難得的,我不在乎任何環境,一定要找最便宜的旅館最便宜的床位,為的是貼近生活。還是老習慣,紐約的家庭旅館仍提供大米和油鹽,個人隻需要到街上買點肉菜回來自己炒,這次覺得年歲已大,不能睡上鋪了,隻能花十五元買一個落地床位。我訂好床位以後再次翻到大街上先看看兩元的豬頭還有沒有,趕巧了,一隻大豬剛出爐,我興奮不已交錢提著豬頭又買了些豆角就回旅館了,一到旅館廚房我就大聲嚷嚷,大豬頭我一人吃不了,你們誰看著合適就拿去吃。聽音開門的男女還真不少,但都客氣地說,謝謝,不吃。隻有一個中年男子看著我新鮮,問我是不是剛從國內來,不知為什麽這個冬天我愛穿西服,剛發現美國西服的毛料特別貼身。我說不是的,也是老美國了,來吃豬頭,我先割點肉炒菜剩下的你拿走,隨後他幫我找鍋找碗找筷子,套近乎了。今晚聊天就是他了。
這位老弟已明顯發胖,他剛想說我說不用了我早已知道已是脂肪肝。他接著說是福建人跑碼頭跑火車,來到美國幹大廚後來娶了個北京副部級老幹部的女兒,他聊起中共早年駐外大使比我知道得還多,我連忙打住,不用往下說了,現在的狀況一定是每天跑賭場離了婚,要不然怎麽會住在旅館的地下室裏,這位老弟說了實話,他說,大哥,現在最不好意思是參加親朋好友的聚會。最後一句話讓我稍微有一點點感興趣,又追問了一句,你現在見了親朋好友是習慣性低著頭還是捂著臉。我的身邊曾經不乏賭徒,我也不缺對賭場的了解,這位老弟的話語還是讓我感到新鮮。他是每天按時從紐約坐大巴去賭場,十五美元車費,賭場包一頓免費自助餐,另送六十元籌碼,如果籌碼能順利出手賣掉,刨去成本可淨得三十元。美國賭場早已知道很多華人靠這種方式生存,為了顯得賭場人滿為患這點支出不算什麽,賭場唯一要求必須呆夠五個小時不許在椅子上睡覺。從紐約到賭場來回車程至少五個小時,這位老弟說,還有每天為了掙六十元跑兩個來回的,有人連續七八年就這麽跑著,十天半個月才找個旅館洗洗澡休息一下,換換衣服,已經瘁死十幾個了。唐人街大約有一千人每天唯一睡覺的時間是在去賭場來回的大巴上,如果把這些人突然叫醒,誰能分得清是朝陽還是夕陽。前幾天紐約大巴連續翻車死人,一次十好幾個,美國記者再三說美國夢從此打住一了百了。
早晨八九點鍾的太陽和光明與希望非常一致,相當於我們常人理解的白天,誰都知道有白天就有黑夜,可是誰願意大白天說夢話,提“黑夜”那兩個字。從政治角度來看,好像美國領導人理解太陽更客觀一些,把太陽分成了朝陽和夕陽,讓世界有些輪回,讓人們有渴望的時候多少帶些擔憂。我們這些響當當的五零後前半生經曆的都是與人有關的政治災難,六二年那次大饑荒最後歸結為七分天災三分人禍,實際上是百分之百的人禍。我們好不容易衝出政治災難的重圍,剛享受了幾年燦爛陽光的日子,汶川大地震,美國海嘯,日本大地震海嘯核汙染,再加上中東人為戰火,一個一個鋪天蓋地而來,真不知道哪一天會輪到自己,政治災難可以躲開但天災是躲不掉的。聰明人還是想得開,有錢快花吧,前幾天搬家專業戶老金來到小酒莊,先還了半年前欠的酒錢又賒了五個盒裝葡萄酒,我倆在小酒莊前照相留念,然後緊緊擁抱。我又接著說,十年前我們相識的時候,白天老金和老包比著卸貨,晚上我們是那麽開心在一起聊天,第二天美國的太陽一定紅彤彤,如今能扛得住的老朋友就剩咱倆了。總攻提前了,我倆緊緊擁抱,我猜老金在感慨日本大海嘯,生怕有一天碰上三長兩短,我是感慨老金消失半年後又來小酒莊清帳,舊賬還了,新酒又賒了,還是被壓著打。
相當多的中國人到美國生活每日三餐以後一直百思不解,怎麽在美國做中國飯連調料都是從中國來的就做不出家鄉味道來。我也遇到相同的情況,這件事讓我特上心,花了好幾年的工夫才把密碼解開,原來美國普通超市賣的五十美分桶裝鹽都是人工加碘合成的,不是真正的海鹽。這種鹽猶太人不食用,韓國人醃菜也不用,一定要用海鹽,我早已改用韓國海鹽,我自己做的簡單飯菜特別可口,到外麵吃飯反而不對口,可能機關在這裏。在看了國內各地居民搶購食鹽的新聞之後,我也是慌了手腳,所以我特別同情體貼搶鹽的百姓,因為我自己也是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小羅卜頭了,自己不想著有沒有鹽吃,還有誰會想著你問一聲。那幾天我最慌的一件事清早起來一定要看看鹽袋子,思考需不需要到韓國店買一袋,但又猶豫不決,這時候去買鹽讓老板笑話怎麽辦,最後還是去了,隻是偷偷地朝擺鹽的櫃台望了望,看到鹽很多又若無其事地走開了。我敢肯定地說,如果我沒有遇到改革開放,人生爬的是一條自古華山一條路的官路,現在是將軍部長或是機關高參文膽,肯定不會這樣思考問題,極有可能說,看看這些搶鹽的百姓,多丟人啊,共產黨的陽光下還怕沒鹽吃。
搶購沒有什麽不好,千萬不要大驚小怪,是一種正常的經濟行為,人類要相信自己,中國人更要相信自己,我們有能力購買,買不起大件買小件。中國改革開放以後,我參與過多次搶購風,某種程度上推動了市場的活躍,社會經濟的發展。安大畢業到空一所工作後不久遇到了幾十年一個價白布漲價風,那時白布三毛錢一尺,我想了想不太需要沒有跟進。到了一九八八年再次傳出人民幣發毛之風,我拿出所有存款四千元在四通公司買了一台用牙刷把頂著才能轉的錄像機送給了老嶽父,全家好幾年看著挺帶勁的。現在CD機在大街上隨便撿,如今我回首的時候,留在我記憶中的仍是一家老小看錄像的眼神,八八年的四千元如果運作得當可以在北京城內買一間大瓦房。
我有幸來到美國生活接觸西方的人文,理解了生命的價值,遠處觀望看到了中國人搶購越來越貼近生活,越來越貼近生命。幾十年前搶購白布,去年搶購綠豆大蒜,今年搶購鹽,很明顯是一種生命的拖刀回歸,不好意思說一句,我去年搶購的低價綠豆今年還剩半袋。穿過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時空隧道,下一步應該是水了,我深深地感受,關於水的價值,西方仍有西方的覺悟。我清清楚楚地記得,克林頓時期的副總統戈爾在競選總統時說過,如果他當上了總統一定要保證每個美國公民在家裏打開水龍頭就能喝水。盡管每個美國家庭都有如此清靜的水,我在品酒會上仍發現了價格比啤酒要貴兩倍的雨水純淨水,是日本人在西太平洋開發的優質產品,最大特點能夠長期儲存,我曾錯覺地擔心過銷量,後來發現受過資深教育美國人一旦發現了這種水會不計成本買好幾箱,當然要通過我買批發價。多年的天災人禍讓我過日子特別小心,我不在乎房子大小車的新舊,但我的臥室和我的車裏一定要放幾瓶礦泉水,可怎麽也想不到還有更加精明的日本人美國人。
一九七六年唐山大地震的時候,我和付小萍都在浙江衢縣,那時她在空軍453醫院藥房當司藥,我住在離火車站不遠的府山上。當時國家動亂我忍受著,業餘愛好是每隔十天到了半夜十二點鍾的時候偷偷跑到火車站給福州到北京45次快車乘警李木兒送四隻衢縣活鵝,當時每隻不過五元隻敢加價幾毛錢,這回在法拉盛旅館碰到的那位福建老弟同我講了實話,他也認識李木兒,那些鵝到了福建李木兒至少一隻掙十元。
我也清楚記得付小萍同我講的話,地震不怕,在藥房裏死不了,至少能活一個月,後來多年我一直在分析付小萍的話,那一個月在地下埋著吃什麽喝什麽。歲月走到如今,輪到我開小酒莊,地震我也不怕,隻要上帝寬心先放我一馬,讓我在底下呆著,閉著眼睛伸手一摸,哦,那是百威,喝上一罐;這幾天肚子不舒服仔細摸摸,啊,一瓶威士忌,喝吧,敞開喝;肚子餓了怎麽辦,再仔細摸摸,一瓶甜酒,意大利的飯後酒,喝吧,就當飯吃了。
事到如今了,心不平靜也得平靜,就當月亮,看不見的月亮。
03/31/2011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