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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大家都是過客《六十六》天方夜譚

(2013-05-10 17:29:58) 下一個
                 我們大家都是過客《六十六》天方夜譚
 
     很多事不是由人定的,是天意,人世間不知有多少這樣的事,比如說生兒還是生女。我那個時代,上世紀北京五六十年代,受的教育是男女平等,生男生女都一樣,誰骨子裏不想有個兒子,按古人的說法是傳後,百姓的說法是養兒防老。
 
      我和我的絕大多數朋友都是“一胎化”政策忠實執行者,按當時的情況,如果不執行對抗,都會受到不公正的待遇。誰願意用雞蛋碰石頭,也有硬碰的。我在衢縣二十九師導彈中隊的時候,中隊長李濤書對我特別好,他高抬貴手讓我參加了七八年全國高考。可他自己因為生了兩個女兒,後來被空軍降級處理回到家鄉,那個超生的女兒應該有三十多歲了,是否知道老爸當年的經曆。福建工友老薑已經有了一個兒子還想再要一個,第二個兒子是躲在山洞裏生的,一年多不敢下山。這個“洞生兒”虎子今年二十歲了,還真有好命,去年上了耶魯大學。
 
     人不能左右的事是天意,那麽,口述或寫成故事,原來沒有聽說過又能引起人們的興趣就是天方夜譚了。小酒莊裏引出的故事就是我一生的天方夜譚,不過,我已把對小酒莊的感情轉移到我新買的木屋。兩年前,我看到了這個木屋,讓我倒吸了一口冷氣,現在回想起來能讓我看到這個木屋已經是天意了,誰想到無人競爭讓我踏踏實實地買到手。這裏又故事套故事,我的行為當時就讓房屋經紀代理感到納悶,買房居然不看房不討價,不聲不響就是它了。
 
      我來美國十七年了,剛開小酒莊的時候偷偷住在店裏,被鄰居告發引起康州政府重視,連續五批十人次到小酒莊盤查,最後上庭罰款了事。後來冒名頂替住進了老年公寓,被管理人員當成了孝子每天來公寓給老媽送藥送飯,跟蹤了好長時間。再後來一直在美國房東群裏打遊擊,地下室,小單間,他們都覺得我身上有蒜味辣椒味韭菜味,第三個房東給我下了死規定,不許在房裏做飯,否則不續租。此時此刻,我已經讓女房東逼得無路可走了,可以想象,一天兩天不做飯行,常年累月誰能堅持下來,這樣的日子我過了整整一年。
 
      2011年七月是我心情最焦慮的一個月,就連看友友馬快馬揚鞭的大提琴演奏都會讓我走神。我們自己家裏人覺得房價太低,那麽大的一個房子掛在網上五百天沒人買,質量肯定不好,始終下不了最後決心購買;那邊女房東給我限定續租的最後期限是七月三十一日,我實在進退兩難。也許又是天意,我終於在七月三十日拿到了木屋帶美國國旗的鑰匙,隨即找了張破紙給女房東寫了一封短信:親愛的女士,我已決定不再續租,所收的押金抵一個月的房租,三十日後我會按時搬出,謝謝你曾經給我機會住在這裏兩年。我終於如願以償搬進了那個木屋,頭一晚上嚇呆了,自言自語說話盡是回聲,像是在山洞裏。我怕深更半夜摸不到電燈開關,決定樓下開兩個燈,樓上開兩個燈。一個星期以後改為樓下樓上各一個燈,又過了一個星期終於敢關燈睡覺了。
 
     記憶中,美國五月花號第一批移民到達新英格蘭地區是在十一月,他們生存下來了,之後有了美國獨特的感恩節。我於那年九月搬進了老木屋,幸運的是我趕上了最後一個播種節氣,我想到了種大蒜,實際上白菜羅卜都可以種。我獨自在屋裏探寶,最先在車庫的頂棚上發現了兩把美國鋤頭,個頭極大,我從來沒有見過。我在後院高坡上找了塊地,一鋤下去,扒開上麵的青草,就是黑黝黝的沃土了。我從多處買來蒜種,問清楚康州的種蒜日期,是在九月下旬或十月上旬。種蒜那天,我頭頂如洗的藍天,跪在新開墾的土地上,小心翼翼地剝開一頭頭大蒜,將蒜瓣一粒一粒地壓進暄暄的土壤裏,那時那刻,就差眼裏湧出淚水了。
 
     現在的年輕人無法猜想我年輕的時候自學英語的環境,不是學不會,而是領導幹部三令五申不讓學。我在基層連隊辛苦了近十年,對於學英語我像計劃生育超生一樣一直頂風作案,不入黨不提幹也要學英語。當時我鐵了一條心,黨要入,幹要提,英語要學,我的辛勞不能東流。也許又是天意,一九七四年在杭州,機動八大隊的葉國貴對我說,他當指導員後的第一件事是發展我入黨。一九七五年在浙江衢縣,中隊長李濤書積極上報我為排級技師並公開支持我學英語,後來看到其他幹部反映太大,有些後悔,但沒有把話收回去。
 
     年輕時多學一點,將來眼界會多開一分。我很年輕的時候就知道美國有感恩節,那天要吃火雞,如今在第一次屬於自己的後院轉圈圈,我突然想到一個英語成語“葡萄和無花果”,譯成中文是“家園”的意思。我想好了,第一個春天來臨的時候,要在木屋的前前後後左左右右栽滿葡萄和無花果。我自己培育了五株有籽紅葡萄,最後活了兩株。好像買葡萄苗也上癮,可能與我多年開酒莊有關,我一個店一個店地跑,每個店隻買兩株。非常奇怪,康州的美國超市一律不賣無花果苗,而紐約唐人街的花店家家都賣無花果苗,可能中國人要更喜歡無花果一些。
 
     唐人街的無花果樹至少要五十美元,我實在沒有栽樹經驗,萬一買回去死了怎麽辦,唐人街是不退貨的,最後決定先買兩株小苗試試,每株十五美元。買小苗的時候我看到了一棵日本柿子樹苗,要價七十美元,勾起了我在北京和西安的歲月,那裏都是產柿子的地方,入冬了,隻見黃金柿子仍掛滿樹梢,買回去,就當回家了。花店老板夥計再三打消我的顧慮,放心吧,這三株苗都容易活,別忘了多澆水。給三株苗澆水成了我每天必做的事,我眼看著無花果和柿子樹長出了新葉。有一天早上特別冷,我先給柿子樹和第一株無花果澆水,要澆第二株的時候,我看到水壺嘴裏冒著熱氣,用手一摸,差點叫出聲來,遭了,是一壺燙手的熱水,原來我把廚房的水龍頭擰錯了方向,要求最冷變成了最熱。我馬上補救,大量澆水,苗葉仍一片片往下掉,沒幾天禿光了,我欲哭無淚,恨不得馬上把苗拔起扔掉,又一想,再忍幾天。
 
     我身邊有兩個老耶魯,一個六十多,另一個近五十,他倆靠社會福利為生,喜歡來我的小酒莊賒賬買煙酒。我兩年前認識他們,開始能正常交往,我喜歡問問題,他們也願意解釋回答。現在情況變得越來越糟,年輕的那個尚可,不失紳士風度,寧願賒賬也不上街要錢;年紀大的那個已經淪為乞丐,見過路人就開口要,要到錢就進酒莊買酒,手裏仍提著1972級聚會時發的紀念包。他們還正常的時候,交談中我發現他們極熱愛植物和動物,我說需要種子和工具,年長的時不時帶來一包包種子,康州南瓜,喇叭花,西葫蘆,應有盡有;年輕的抱來一件件工具,耙子,鎬頭,頭天說要,第二天就送來。我對他們說出麻煩事了,我種的樹苗澆了熱水,還能活嗎,他們看來很有經驗,說樹苗是活在皮上,隻要皮不爛掉就能活。
 
     一對無花果苗,一株迎著春風葉開盈尺,一株光禿禿的,我不停地澆水,好像越長越縮。每次澆完水我都要仔細觀察,看看有沒有變化,我隱隱約約看到莖尖在發綠,發綠就是有生命。我在木屋周圍轉悠,發現一邊屋角靠近排雨管的地方幾天長出了兩尺多高的葉植物。我觀察太陽,日出日落,那個地方始終陽光明媚,難道是傳說中的風水寶地?把那株禿頭無花果移到過去,一定會得天獨厚。我用美國大鋤連根刨掉葉植物,連土一鍬鏟起那株無花果,端著走幾步,深深地埋進那塊寶地,隻留一點綠尖尖。新英格蘭的太陽新英格蘭的雨,禿頭無花果不僅活了而且每天蓄勢待發,幾個月後長得同我的肩一樣高。那棵柿子樹也活了,我連續澆水三個月不見動靜,有一天極熱,柿子樹好像吸足了地氣終於爆出了新芽。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如今我的最高理念是要在這條街上幹到最後,這才沒幾年,隻剩下老薑一個競爭對手了。老薑比我小兩歲,在浙江舟山當過海軍,老薑每次來買酒我都鼓勵他,堅持到底,街上白頭發的中國人隻剩我們倆了。前幾天,耶魯放假了,老薑讓我幫他的小兒子拉一趟行李。我開的是新款大眾帕薩特,後座放倒增大了不少後備倉麵積,虎子的幾大箱書全部塞進還可以合上後車蓋。老薑謝我誇我,說我的車比房子買得好,坐著真舒服。我說車怎麽能同房子比呢,老薑一直在中餐館打雜兒,老板提供住處,沒有被房東趕著跑的經曆。
 
     回來的路上我和老薑對著神侃。我說:你的打雜兒工資一月兩千美元,老板包吃包住,不賭,一年下來正好買一輛新帕薩特。老薑反唇相譏:自己不吃不喝不穿衣啦,兒子不養啦,耶魯雖然給免掉學費,書還要自己買,一本書好幾百,一年下來好幾千。我說:我們當年隻生一個,到如今已把孩子培養成人,自己買車買房享清福了,你有了一個兒子還不夠,非要再生一個,你這不是自找苦吃嗎,誰讓你沒事找事生兩個的。這一句話點了老薑的自豪穴:老潘啊,當年為生這個兒子我們被罰了好多款,現在有這個結局想不到,這樣的孩子要多生。老薑這時很激動,怕我聽不懂福建話,手在我的臉前劃來劃去。老薑不止一次對我說過,他們是農村人,兒子能夠在美國上世界頂級大學是想也不敢想的事。
 
     我和老薑最有意義的人生對話開始了:老薑啊老薑,這點事你還看不明白嗎?你的兩兒子就是我後院的兩株無花果,你當年頂風作案被罰款相當於我給一株無花果澆了一壺熱水;你又千辛萬苦把兩個兒子帶到美國,十八歲的大兒子打餐館,十歲的小兒子讀書,相當於我把禿頭無花果栽進了風水寶地,直接享受美國的陽光雨露,再長不好可是自己骨子裏有毛病了。老薑開始有所思,我繼續加碼:另一株無花果,話說來真可惜,本來葉子長得都快與月同圓了,一天被割草機斬了頭,至今還像個矮將軍臥在草叢裏。
 
     05/10/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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