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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的空軍大院《六》《全文完》

(2009-01-28 10:22:03) 下一個

                                          八十年代的空軍大院《六》《全文完》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後半期,飽經滄桑的空軍大院迎來了千樹萬樹梨花開,何止梨花開,桃花也開,杏花也開。軍隊的正規化年輕化知識化開始形成有規律的製度,個人行為逐年消減,盤繞了中國幾千年的終身製世襲製終於在我的眼前灰飛煙滅,走得好淒涼,這種終身製世襲製受益的始終是少數人。說實在的,我在這兩個製度下也能生存,也能分到粥喝,但還是覺得太費神,練來練去,練出個察言觀色好眼力。

 

  空軍大院開始像《圍城》一樣,有人出去,有人進來。我眾多的在29師,26師,45師,49師,25師,36師,3師基層工作的老戰友老朋友兒時的夥伴都是在那時調到空軍各部各處任職工作的。為寫這篇文章,我掐了指頭算了算,光歲數比我大的就有二十多人,我實在想列出他們的名字,因為他們都是北京著名的“老三屆”,那個時代的精英。很可惜,這個春天來的晚了一點,他們到機關的時候都已經是三十五歲以上,也就是說,在三五年內,如果當不上處長或部長,也麵臨走人的問題。

 

  空軍大院的人事關係一直呈縱向,橫向沒有人發展,即使發展曆史證明也是利少弊多。長期以來空軍大院的認識人最多的不是機關幹部不是首長秘書,而是服務社的服務員,理發店的理發師傅,食堂的管理員。我在空軍機關認識人很多,除了前麵提到的老關係外,後來又通過在空軍開會教英語,認識了歲數比我小的不下幾十人。為了同這些新老朋友保持良好關係,讓對方有安全感,我采取的也是縱向聯係策略,從不走橫向,換句話說在張三麵前不說認識李四,在李四麵前不提張三,否則讓對方感覺此人是“長舌婦”,沒有人願意再同你交往。

 

  是老朋友就得像串親戚一樣經常走走,一旦關係疏遠或人家地位變化,以後想聯係都很困難。文革時空軍機關流傳著一句非常實用點心入肺的老話“分散投資不如集中投資”,很多空軍老一代把寶押在林彪身上,結果吃了大虧,個別人一輩子也沒有翻過身來,我們年輕一代不能走老路。還有,同空軍的機關幹部聯係一般都是業務關係,特別親近的朋友才走私人關係,如果沒有相對業務,你突然闖進人家的辦公室聊起了家常,不認識你的其他幹部會感覺很反感。那麽,怎樣才能夠在空軍機關走部串處,直闖人家辦公室又讓人不覺唐突,運氣好的時候,部長處長也湊過來聊幾句呢,曆史又給了我新的機會。

 

  一九八六年,空一所安排我去美國參加國家重點項目“七八一”工程計算機控製係統的最後驗收工作。在美國我眼界大開,親眼看到了計算機在各個領域的廣泛應用,回來以後,大膽地構想了一套“計算機英語聽力教學係統”,整個過程我早已寫進《二十年的等待》一文,下麵大段摘錄如下,大家看著方便,不再重寫了。需要說明的是,文中提到眾多精英的名字,不要有太多的感歎,畢竟是二十多年以前的事了:

 

 

    二十年前,每晚大約十點鍾的時候,南苑空一所的幹部戰士開始進入夢鄉,這時張民,白明,王毅,劉晉,小萬來到我住的三號樓聽我講解計算機英語教學係統的構想。這些人個個是精英。其中白明在中國最早將計算機技術應用到圖像照排係統,王毅在中國最早實現蘋果機漢化。當時分工白明設計硬件接口,張民負責軟件接口,王毅小萬負責考試程序的設計,劉晉負責生產和外聯。一個具有美好前景的,二十年後學校普遍采用的計算機英語教學考試係統就這樣孕育了。這個精英搭配的班子至今讓我留戀萬分,難以忘懷。那時贏贏還不會說話,每天睜大眼睛聽著我們的討論,好像弄懂了人生的樂趣。

 

  三個月後果然拿出了計算機演示係統,立刻在空軍,在中關村,在全國電教界引起了轟動,榮譽,鮮花,美酒鋪天蓋地而來。從那時起,我們幾個年輕人成了高科技展覽會的明星。八八年在張建宇的安排下參加了在北京舉行的國際發明展覽會,獲銀獎。發明五筆字型的王永民先生當時也萬萬沒有想到計算機可以教英語出題考試,他給我題詞說,"這真是個奇跡!。每天都有單位和個人找上門來請客吃飯談合作和技術轉讓。北京電力學校的吳忠,廊坊石油專科學校的孫小義成了我們的首批用戶。

 

  我的想法是以最快的速度推向市場,最後看到一個由韓景林領導的步履艱難的電教小廠挺有誠意,雙方同意前五套設備的利潤按六四分配,以後按四六分。工美派出一個叫小郎的技工與張民白明進行設備技術對接,我發現他學習特別仔細認真,認真得叫人擔心。果然不出所料,在掌握所有程序之後夾包不辭而別跑到保定單幹去了,還好考試係統他不摸門,沒盜走。這時張民提出獨撐軟件工作,我看到張民與王毅小萬矛盾在起,在白明的要求下也就同意了,好像給了小萬一萬人民幣。這時的韓景林頗具有延安精神和毛澤東的謀略,讓我在展覽會上出盡風頭,劉晉跟著我拚命死幹,自己躲在北總布胡同裏踏踏實實地組織生產。他特別想掌握英語教學軟件和配音磁帶,那是我每天起早貪黑錄下的《美國之音》又編成的教學軟件,一套可以多賣出六萬人民幣。滄州的呂東青也付出了相當多的勞動。

 

  項目的早期分配原則是按貢獻平均分。三年後我正式丟掉鐵飯碗全心投入這個項目。當張民白明從老韓那裏得知我沒有平均分錢時,開始同我叫板了,先是不著邊際亂打槍,要求所有參加者平均分,以後要求多分,實際上我每個月多拿四百多工資錢,對此我沒有同意。後來他們索性對這個項目不感興趣了,叫來研討,總說沒空兒。實際上他們已經幫著老韓和別的廠家更新和設計新的程序了。好在名不正言不順,隻能小打小鬧兒抄一把。

 

  劉晉走後一年,這個項目就走下坡路,程序方麵沒有向前挪動一步。老韓的羽翼在逐漸豐滿,當我把最後一盤英語磁帶交給老韓後,老韓先是微笑,後是攤牌,說設備已全部更新,什麽六四,四六,索性一分沒有。我頓時陷入絕境。後來我又構想了計算機教學顯示係統,委托李閩川,李洪林,郝建捷日夜攻關,終因技術構想落後,趕不上日新月異的計算機發展速度,最後以失敗告終。從此我一見IT就鬧肚子。

 

  這個項目就是韓景林踏踏實實地收獲十年,其他人各奔東西,劉晉早早地去了美國,白明張民到北師大搞了個八六三模糊數學實驗室,江澤民曾造訪過,開發的多是電飯鍋洗衣機模糊控製器之類產品。據說張民後來去了上海,沒有消息。我的命運也不佳,來美後先在餐館打了一年工,後來買下一個小酒莊。還好練就了一身品酒定價的絕技。”

 

 

  當“計算機英語聽力教學係統”畫上一個句號的時候,我方才覺得毛澤東的偉大,一個農民的兒子不僅後來統治了中國,而且到死一直得到中國人民的愛戴;我方才佩服那些因改革開放起於平民的中國企業家們,都是時代的大英雄。不過,我們確實有過一段美好的歲月,雖然短暫,隻有幾年時間,還是值得回味。

 

  在教學係統發展成大係統之前,是一個辦公桌型個人小係統,特別適合機關幹部自學英語提高聽力水平,硬件是一塊接口板和一個電控錄音機。八十年代末期,空軍機關各部處已廣泛使用微機,不過那時微機成本很高,最貴時達兩萬人民幣。我和張建宇開始了一個處一個處訪問,我負責演示,張建宇負責安裝調試,每到一處觀看的人很多,都說是個好東西。問題是這個係統開發實在是太超前,那時家庭還沒有普及微機,隻能把係統接在辦公室裏,上班時間放英語錄音又實在不成體統。一些有實力的處還是大膽購買,因為時間不等人,早學習,早受益。後來的歲月證明,總裝部進一步擴大,空軍輸送了好幾個年輕懂英語的機關幹部,有一個還正式幹起了翻譯工作。

 

  當然也有不感興趣的處。有人建議我去見見劉帥的女兒,那時她是防化兵部或二炮部的一個處長,去問問她要不要。我推門進去的時候,她正在訓一個非常年輕的小參謀,緣由可能是準備開設備可靠性研討會,會期已經定了,還沒有請到有關專家。我立刻心中一樂,真想推薦自己,因為我知道空軍懂設備科學管理的專家全部都在一所情報組,又一想,不能這樣不嚴肅。我對劉處長說,這事好辦,我推薦可靠性專家王立群到會講課,你現在讓小參謀立刻起草一封邀請信,我帶回空一所。我再三介紹我的學習係統,劉處長還是擺擺手,說不感興趣沒有願望購買,可能那天心情不好。

 

  不知是何年何月空軍領導機關有了招待來訪幹部的客飯製度,我原來辦事一直是快進快出,沒有想過領導機關的幹部會招待吃午飯。這次不同了,一些處長主動問是否留下來吃午飯,有些處是處長簽字開出飯單,寫明招待標準,自己去招待食堂吃就行了,有的根據情況參謀助理直接開單,很多處對我都不錯,這裏隻列出幾個代表性人物,說明隨著歲月的流逝,老潘仍然念想他們。

 

  大院八零係列文章剛開始的時候,首先提到的是科研部情報處,那是我空軍夢開始的地方,後來的十年,上上下下對我一直很好,我們最早相識是開會,後來是友情,可惜,我隻記住了梁新政一個人的名字,因為我從懂事的時候就認識他,應該比我大四歲。後來聽說他去了後勤部軍械部,當上了副部長,現在也退休了。每次去大院找他,他都會主動問我,想不想留下來吃午飯。

 

  需要重筆一提的是政治部的郝燕生,我在空軍大院見到他的時候已是上校軍銜了。他六八年從北京入伍,以後一直在陝西臨潼二十五師當特設師,他為人憨厚樸實,有一年我在西安,他送給我二十多個近一斤重的臨潼大石榴。我還認識他哥哥郝魯平,郝魯平最早在二十九師獨立大隊當雷達師,也就是空軍司令喬清晨當了多年政委的那個獨立大隊。後來郝魯平到了南空軍務處齊處長手下負責每月到北京送一次軍務報表,去時提保險箱坐軟臥,回來時因報表已上交,改坐硬臥,當年屬於戰鬥實力文件就是這樣傳遞的。那天,郝燕生見了我好高興,拉我到軍人服務社二層的招待餐廳吃客飯,兩個冷菜,兩個熱炒,兩瓶燕京,我們談話十分拘謹,不知該說些什麽。

 

  最後提到的是常嗬。常嗬是空軍老前輩常乾坤副司令的二兒子,常乾坤也是中共第一個派到蘇聯學飛行的老紅軍。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常付司令的幾個兒子,給我的印象是個頭大,感覺憨實。常嗬六八年去了36師當兵,我再次見到他是在大荔縣黃河灘農場,那次他到農場不幾天,就被急電召回北京,常乾坤病重去世,享年七十歲。常嗬後來一直在工程部科技處工作,當個處長好困難,排了好幾任才排到,可能與父親去世太早有關係。常嗬對我的曆史不了解,一直當成了工作關係,對我非常好,熱心幫我推廣英語學習係統,每次我到他的科技處就像回家一樣。最近我看到一張他和俄羅斯駐華大使合影的照片,看來俄羅斯方麵也相當重視常乾坤在蘇聯的那段曆史。

 

  中國有古語流傳: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可能過去古人理解培養人要比種樹難得多,從當今科學的發展看,培養一個人最佳時間段應該是十年,太短太長都很難看出結果。八十年代末期,空一所領導在尋找我的最佳使用點,我在暗暗尋找自己的最佳人生落腳點,當然最理想的應該是兩點重合,畢竟生命隻有一次。我察覺到領導決心把我打造成劉雲那樣的航空維修理論人物,隻要往這條路上走,一路綠燈,要經費有經費,要時間有時間,稍有偏差,則紅燈警告。問題是劉雲的知識分子前半生讓我太寒心,要住房沒住房,要稱呼沒稱呼,坐一所上下班的班車也沒人讓座,當然知識分子的地位後來有了極大的改變,這也是意想不到的事。我決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做第二個萬潤南,自己先富起來再說。接著發生的是與各級領導產生強烈的爭執,可以說到了白熱化的程度。後來我聽說,室主任韓金嶽在向上級匯報的時候,眼圈都是紅的。

 

  需要向歲月說明的是,我的結局並不好,最後在南苑四小門口開了個小煙酒店,也像《血色浪漫》主人翁鍾躍民賣煎餅一樣,賣起了熱狗。不過我沒有鍾躍民有膽量是自己賣,我是雇四川小工賣,自己躲在家裏,一共八輛熱狗車。

 

  有一天,小工領工飛速跑來報告:熱狗車全部被工商查抄,老板親自出麵才可領回。現在想來我很對不起那個四川領工,個子高高的,喜歡穿一身自做的警服。當時我的心情很不好,有次我看見他下了班後喝起了花茶,一怒之下把他的玻璃杯給砸了,說老子現在飯都吃不上你還有心情喝茶。四川人很好,他說,老板,我知道你的脾氣不好,家庭也不順,但也不能這樣往我身上撒氣。

 

  我去了,工商領導一看是我,一聲歎氣,說今天不罰款了,本來在研究所幹得好好的,卻一天到晚和農民滾在一起。

 

01/26/2009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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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3)
評論
buck149 回複 悄悄話 老潘,
看完了你的文章很激動.我大約和你同年,是海軍大院長大的.1972年底當兵去了昆指下麵的技偵六團.一起去當兵的人中有三四個是空軍大院的孩子,有一個至今還在服役,已經是情報部的一個大校了,還曾經兩次在駐美使館任過空軍副武官.(我本人退出現役後於1978年初考上大學, 畢業後在經貿部工作,也曾在駐美使館商務處工作過四年).你說的這一切都太親切了.
我現在在馬裏蘭做IT,希望什麽時候有機會能聊聊.
我的EMAIL是:HAIJINGZHENG149@HOTMAIL.COM
telljoke 回複 悄悄話 寫得挺有趣.
你說的大概是 高炮部(正式名稱)科技處長劉彌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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